《见月》涉江_

18、第十八章

　　随着李炎走在白家庭院，叶清朗思及方才沈云开先是给前面带路的人塞了一锭银子，而后才拿出白临风玉佩的场景，心中略为不赞同，却也没多说什么。
　　“啊，是你呀！”
　　身后有一道清亮的声音，叶清朗回头，那人已到跟前，原是云澈。
　　“云澈。”叶清朗对眼前开朗活泼的少年挺有好感的，刚才的郁闷被这意外的相逢冲散了。
　　云澈跟着他们走，开心道：“你还记得我啊？”
　　叶清朗点头：“当然记得，我是叶清朗。”
　　旁边的沈云开不满意地戳了戳叶清朗，叶清朗又向云澈道：“他是沈云开。”
　　沈云开眉眼弯弯：“你好呀，小云澈。”
　　云澈闻言一个激灵，讪笑道：“你好。”
　　叶清朗：“云澈你师父可在这儿？”
　　“在的，师父他老人家整天待房里，像黄花大闺女似的。”
　　沈云开“噗”地笑开了，叶清朗瞥他一眼他才收住。
　　“云澈你师出哪派？”
　　“云深雾绕，武当山上。”
　　叶清朗：“那尊师是？”
　　“我师父呀，武当邱掌门。”
　　叶清朗惊讶，沈云开倒是神色如常，手指在两人间指了指：“清朗，你们怎么认识的？”
　　“有一回在河边练剑，云澈同他师父路过，邱掌门指导过我的剑法。”应完沈云开的话，叶清朗又转向云澈，“我想当面谢谢你师父，不知方不方便。”
　　云澈微微睁大眼睛：“呀，你明白了师父所言？”
　　叶清朗：“嗯，不过武学一道无涯之境，一个问题才解决，另一个问题又来了，我想多跟邱前辈取经。”
　　云澈还未答话，李炎已经停了下来：“沈公子，叶公子，这两间房相邻，早就收拾好了，你们这段时间可以住在这里，等小公子回来，我再带他过来见你们。”他口中的小公子便是白临风了。
　　“多谢李哥。”
　　“沈公子言重了。”不过是白家仆人一个，却被他如此相称，李炎心里受用得很，暗道他不简单，匆匆看了他一眼便沿原路返回了。
　　三人站在房前，房间临水而建，门外梅花还未绽放。
　　云澈这才说道：“我回去问问师父，对了，我以后可以来找你玩儿吗？”
　　“可以。”
　　云澈得到应许，高高兴兴地离开。
　　是夜，叶清朗将叶三声教的内功心法过了一遍才卧榻睡去。
　　隔壁的门开了，沈云开从房中出来，几步走到梅树下，夜色将他笼罩，面孔隐在黑暗里模糊不清。白日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嗜血冲动现下又涌了上来，血液很热，骨头很痒，他想杀人。
　　这股冲动来得很快，几乎可以摧垮整个意志，沈云开表情变化迅速，时而狰狞，时而悲哀，时而疯狂，时而迷茫，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并且被这种清晰有节奏的声音折磨得很不痛快。
　　“嘭”的一声闷响，他用拳头砸上了树，手上鲜血直流，树被他震得一晃。
　　叶清朗被声响弄醒，穿着一身里衣就冲了出来。沈云开猛地转过头，眼眶发红，移动迅速，转眼到了叶清朗面前，叶清朗发愣之际，沈云开一拳头已经招呼过去。
　　叶清朗躲远，沈云开又追过去，出掌凌厉迅速，叶清朗抬手相对，被他震开好几步，脚后跟用力方稳住，打人的那个仿佛不知休止，出手攻击，不留情面。
　　叶清朗瞧他似乎魔怔，边躲边喊：“沈云开！”
　　沈云开仿若未闻，叶清朗惊于他武功之高，不过半盏茶功夫，自己只躲就累得不行，气他之前瞒得深又被他如今发疯的样子弄得莫名其妙，也不管不顾，迎了上去，手上无剑，他便扯了一根细树枝，与赤手空拳的沈云开斗了起来。
　　叶清朗细下心观察，忽而发现沈云开出手章法很乱，疑惑白日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成了这幅样子，任他怎么叫也叫不醒。
　　半晌，察觉到沈云开力道变弱，叶清朗未来得及收的树枝敲上他的手腕，他一阵疼，忽而停了下来，揉手去了。
　　近在眼前的人默默地揉着手腕，刚才绕在他身边的戾气仿佛慢慢消失。
　　叶清朗犹豫片刻，才走到他身边，轻声唤了句：“沈云开？云开？”
　　沈云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上好像带着一丝委屈，重复着揉手腕的动作。
　　叶清朗制止他的动作，沈云开果然抬头看他，像恼他抢了自己的东西，甩开他的手，把他推开，兀自去了梅树底下，只留了一个背影给叶清朗。
　　叶清朗扔下树枝，重新走近他，二话不说替他去揉那只受伤的手：“对不住。”
　　沈云开没有反抗，只盯着眼前低头的人，过了许久才试探地唤了一声：“清朗？”
　　叶清朗没看他，只“嗯”了一声。
　　身上忽而一重，沈云开把他抱住了，呼吸扫在他脖颈，有点痒。
　　叶清朗不适应地动了动：“你怎么了？”
　　沈云开沉默。
　　过了许久，他在耳边闷闷地说道：“我刚才想杀你。”
　　叶清朗很气：“我知道，我刚才也想打死你。”
　　“你别怪我。”
　　叶清朗：“凭什么？”
　　“我有病。”
　　还没等叶清朗问原因，沈云开就倒了下去。
　　叶清朗扶着他，拍了他脑袋一下，才把人背起来送回房间。
　　还好旁边都是空房，没有打扰到别人。
　　点了灯，才发现雪白的里衣上沾了点红，在床前一看，原来是沈云开手上流了血，蹭到他身上去了。
　　如此奇怪的沈云开，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半夜发疯，究竟发生了什么？
　　叶清朗思索未果，替他包扎好伤口，才回了自己房间。
　　沈云开第二日醒来，手上隐隐传来痛意，看到处理好的伤口，暗道不好，昨夜的记忆有些混乱。
　　过了一阵，叶清朗推门进来：“你醒了？”
　　沈云开起身，迟疑道：“清朗，我昨晚……”欲言又止，想问又不敢问。
　　叶清朗坐在桌边，看着他：“你昨晚疯了，想杀我。”
　　沈云开一震，在他直勾勾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你不准备解释解释？”
　　“我不是故意的，抱歉。”说出来的话无力得很，沈云开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叶清朗坐在原地：“你手别动。”
　　沈云开放下手。
　　叶清朗盯着他的侧脸：“没得治？”
　　沈云开看着窗外：“我不知道。”
　　“那就是说我随时会有被你杀死的可能？”叶清朗把面前人的无措收进眼底，心里很气，昨晚沈云开那份压不住的杀意叫他心寒，他原以为虽然沈云开对他有所隐瞒，但他们至少还是朋友，不至于到此地步。
　　因为觉得他重要，所以就算沈云开不是本意，他也难以原谅。
　　好一会儿，沈云开才道：“清朗，我出去走走，真的对不住。”
　　叶清朗沉默地看着他离开，沈云开一眼都没给他。
　　沈云开出了白家，深深吸了口气，消失在街道尽头。
　　夜已三更，沈云开盘腿坐在风花雪月楼的楼顶，一手托着下巴，望着无边夜色。
　　秦一舟不知什么时候也爬了上来，在他身侧坐下。
　　“虎毒不食子，你说他当初在我身上动手脚的时候在想什么呢？”夜风中的声音轻轻的。
　　秦一舟没法回答他这个问题，看着好友茫然的神情，半晌才道：“夜深了。”
　　沈云开不在意：“哦，我再坐一会儿，不要跟秀娘说我来了。”
　　“嗯。”秦一舟没问原因，也陪他待着。
　　叶清朗知道隔壁沈云开一夜未归，也没管他，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该和云澈聊天玩耍就聊天玩耍，几天也就过去了。
　　云澈带着叶清朗在白家逛了逛，也认识了一些人，叶清朗忽而想起一件事：“云澈，你见过一个叫余声的少年吗？十三岁，有点儿瘦，他还带着一个六岁的小女孩，说要去你们武当求学。”
　　云澈思索一阵：“我没印象啊，会不会我走之后他们才去啊？”
　　叶清朗暗暗估算了下他们的速度，虽觉意外，却也没再就此事多问，转而说起邱掌门：“邱前辈还是不肯见我？”
　　云澈不好意思了：“清朗，我师父说他没什么好教你的，我求了好多次，他现在都不让我进门了，出门看着我也绕道走。”
　　叶清朗没想到会是这样，道：“啊？连累你了……”
　　云澈不放心上，笑了笑：“嗨，没事，我都习惯了，以前在武当他总是在后山绣花，我去找他他也不大理我。”
　　“绣花？”叶清朗惊诧，觉得不能再想下去了。
　　“嗯啊，唐师叔说的。”
　　其实邱寞还真没在绣花，只是不怎么出来走动，唐铭就总是在弟子面前打趣他，可惜了小云澈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叶清朗第二日醒来，发现窗台上多了一枝梅花，淡粉色花瓣上挂着几颗露珠，如美人带泪，欲语还休。他拿起来闻了闻，还能嗅到一丝冷香，门外虽有梅树，却未绽放，这枝梅花又来自何方？
　　梅枝压在纸上，纸上不过一句：城南冬最早，折君一枝梅。
　　忽而想到什么，他去了隔壁，门紧闭着，房内依旧没人。
　　从池塘边走过，那枝梅花被他丢进了水中，花瓣跌落，漾起涟漪，荡开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