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雨渐渐》沈筱梨

7、第七章 王子和公主

　　小饭馆，人声鼎沸，烟火热闹。简陋狭窄的小屋子里乌烟瘴气，油腻腻的餐桌，泛黑的白墙黑黄难辨，一推开门，人山人海，挤满了大声喧哗的顾客和呛人的烟味，熙攘和聒噪立即把他们卷入尘埃中，周围的镜像慵懒地舒张开，瞬间又模糊地散落成碎片。头顶小小的电扇聊胜于无地打转。沾满了油污的扇页转啊转，那尘垢就成了模糊的一团，苍蝇飞来飞去，电扇带起的风吹动了矮桌上一次性卫生筷的筷套，不安分地就要飞走，许承文伸手按住了它，轻轻将它揉作一团。瞥过窗外，无边的热浪排挤到他们面前，使人几乎昏厥。许承文给江滟滟点了一碗最便宜的清汤面，叮嘱厨师多滴两滴香油。人太多了，厨师忙不过来，他们好不容易等到了两个空着的位置，许承文连忙把江滟滟抱过去坐下。
　　“阿承哥哥，你不吃吗？不会饿吗？”江滟滟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许承文，浑身被汗湿透了，一张脸庞好看得简直就像假的一样，表情极为紧张，是那种小孩子特有的无辜，很是惹人怜。
　　“我不饿，以后，我们省着点花钱，哥哥还要再上三年学。”许承文轻轻抚摸着江滟滟的脸，脸上有极其疲倦的表情，有些像在抚摸一条令人无可奈何的调皮小狗：“对不起啊！刚刚和你皎姨争吵，吓到你了。”
　　“其实没关系的，反正你们说的，我也听不太懂。”江滟滟赶紧摇了摇头：“只要你们不分开，只要你们别不要滟滟，滟滟其实无所谓的。”她尚未长开的脸上竟然有一丝讨好和哀求。
　　许承文突然正色对她道：“滟滟，我不准你用这种表情看人，包括看我，都不可以，以后上学，也是一样。”他顿了顿：“我和你皎姨都没有毕业，又都没有父母，所以我们暂时比较困难，在经济方面有些拮据。但是你记住了，不管我们以后是穷是富，都不能贪图别人的小便宜，不能讨好和巴结别人，明白了吗？”
　　江滟滟明显被吓住了，大眼睛咕噜噜的，幅度很大地点了点头：“明……明白了。”
　　他们点的面恰到好处地端了上来，很粗糙的大碗，再普通不过的面。许承文把比江滟滟脸还大一圈的汤碗往她面前一推：“不说了，吃面吧！”
　　江滟滟筷子一抻，面条便莲花一样在洁白的汤里旋转，许承文听到了江滟滟怯生生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那碗面被她慢慢地推了回来：“哥哥先吃。”
　　她鼓着腮帮子，泪眼盈盈，许承文瞥了一眼她可怜兮兮委屈巴巴的神情，气一下就消了，口气也软了下来：“不吃了，你长身体的时候，饭量这么大，一个人吃还不一定够呢——对了，香油多滴了吗？”
　　江滟滟的脸埋进了碗里，只剩下鼓起腮帮子吃面的咕噜声，说话的声音呜呜啦啦的，被面堵在了碗里：“多滴了，多滴了。”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流到口里咸咸的。面里根本就没有香油的味道，顾客那么多，厨师已经忘记了。可她舍不得她的阿承哥哥过得不好，舍不得他为了一碗面而斤斤计较。在她眼里，她的阿承哥哥应该有最好的生活，他值得有最好的生活。
　　“滟滟，等我修完双学位，我们过的就不是这样的日子了。”江滟滟吃着面，听着许承文说：“以后等我赚钱了，我就带你去最高档的餐厅吃最好的料理，给你买很多很多漂亮的裙子，带你搬进大房子里过公主一样的生活，我们只会穷一阵子，不可能穷一辈子。你相信我吗？”许承文说着，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他总是喜欢这样摸她的头，像是在抚摸一种小兽物。
　　江滟滟埋头吃面，他这么说不知为什么让她很难受，她莫名其妙地想哭，把眼泪都流进面汤里，面汤喝进口里，变得格外咸。她只能一个劲地点头，不停地点头，许承文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脑，像是在撩拨着她心底的某根神经，她全身过电一般，那种奇异的感觉，令人眷恋。她从碗沿抬起水气氤氲的双眼望着他，他笑容渐渐柔和，如裙摆那样荡漾开来，目光中似乎有层层海浪，还有丝丝不断的潮涨潮落。江滟滟突然非常羡慕田皎皎，长大以后，她也要找一个像许承文那样的男朋友。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在一起会激烈地争吵，如果是她，一定会好好珍惜。她抬眸，许承文头颈无力地垂着，刘海覆盖了眼睛，穿着温润如玉的白衬衣，脸颊清瘦，轮廓分明，那一瞬间，她觉得许承文英俊极了。
　　“你知道，我和你皎姨是怎么认识的吗？”许承文坐在简陋狭窄的面馆里，只有那台老旧的风扇还在朝他们咿咿呀呀地吹。江滟滟守着空了的汤碗，不说话，仿佛在以沉默强迫着他继续。“我们都是孤儿，学校里对我们每个月都会有定期的补助。我因为没有父母觉得挺自卑的，一直都不敢告诉别人。每个月我都是最后一个去领补助金的，找一个大多数人都在图书馆自习的晚上，偷偷地去，低着头领回去，再藏起来。后来我发现，每次我去领的时候，总会有一份补助金留在那里，不知道是谁的，比我去得还要晚。那个年纪特别好奇，就偷偷躲在楼下等着，然后我就看到了她。
　　她是比我小一级的学妹，当时已经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了，美术系出了名的校花，平时虽然和她没有来往，身边总还有几个追她的兄弟。平日里她都是一副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样子，我真的不知道她也是孤儿。她之所以也常常最后来领补助金，原因大概和我一样。正是因为贫穷，因为年轻而敏感的自尊心，才使我们躲避公众的目光来悄然地取走自己的钱，以免遭受许多无言的耻笑。后来，这几乎成了一个惯例，这并不是约定的，她实际上根本不认识我，甚至连一句话也没说过。
　　当时我觉得，我们之间就像《平凡的世界》里那样----《平凡的世界》？你长大了就会读到的——可能就这么错过了。后来阴差阳错地，不知是从哪一天开始，我一个人的时候经常偶遇她，她走过来的时候，看我一眼，我也看她一眼。到了后来，她热情地过来跟我打招呼，我们一起去图书馆自习。然后学校里就传开风言风语，说校花喜欢我。”许承文说得有些感伤，也有些无奈，江滟滟望着他，扯了扯嘴角，算是一个笑。“我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最怕女孩主动了。刚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觉得特别惶恐，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了，我的那些狐朋狗友就劝我，让我好好想想对她到底有没有意思，我当时脑子里都是一团浆糊了，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并不讨厌长得漂亮的女生，就稀里糊涂地追过去跟她在一起了。
　　住校的费用在别人看来并不贵，甚至还过于低廉，但我们仍然支付不起，反正又没有家人反对，于是我们商议着搬出来住，找到了这栋钉子户一样屹立在高楼大厦里的破旧公寓，如获至宝，房东没想到年代这么久远的房子居然还有人要，就用相当于送的价钱卖给了我们。我们感恩戴德地搬进来，一直住到现在。后来，在越来越多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里，我发现她其实是一个很温柔很倔强的女孩，让人想要好好地保护她，想要一生一世对她好。”许承文陷入回忆里，不由地笑出了声：“你知道吗滟滟，我们搬出来同居这件事在学校里流传得很广，那时我大二，她才刚入学，他们很多人都羡慕我们的勇气，直到现在校园里还流传着我们的神话，觉得像王子公主双宿双飞……他们只看到了我们光鲜亮丽的一面，背地里生活得多艰难，没有人知道。”
　　江滟滟痴痴傻傻地望着他，托着小脸，眨巴着眼睛，眼睛里是一片星辰大海，她好像什么都听不懂，又好像一切都听懂了，直到许承文说得口干舌燥，她想给他喝口面汤的时候，才发现面汤早已冷却如冰，结了一层薄薄的油。原来面里是有香油的，她想。他们都这才注意到，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晚饭的时间早已经过去，原先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小店已经人去铺空，除了在昏黄的灯泡下算账的老板娘和忙着收拾准备打烊的服务员，就剩下了他们，江滟滟也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糊着这样一层厚重东西，凉了之后更显闷而腻。
　　“回家吧！”许承文拍拍江滟滟的头：“你皎姨还在气头上，应该已经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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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许叔叔和田阿姨也算是先婚后爱型的了，然鹅！田阿姨并不是女猪脚！真正的女主现在还是个宝宝，OMG还有多久她才能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