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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二日清晨,宋春景该去宫中当值。
      小厮费了大力气才把他从被窝里喊起来,收拾干净。
      他昨日晚上事多,睡得晚,今日眼睛都要睁不开。

      到了太医院,堪堪没迟到。
      他往自己小间里走,路过院判之子刘太医那处,刘子贤紧跟着他打招呼:“宋太医早哇。”
      “早,”宋春景克制的没有打哈欠,“今日只有咱们两个吗?”

      “是,”刘子贤说,“赵太医被唤走了,老丞相病了,他去小住了,没个几日回不来。”
      宋春景不欲同他多说,随口应道:“唷,那就剩咱们两个作伴了。”

      “是是是,”刘子贤点点头,跟着他走到医桌旁,“下官同您打听个事。”
      宋春景一笑,没应声。

      刘子贤笑着开口:“太子……殿下,最近身体如何啊?”
      “挺好。”宋春景说。

      刘子贤看了一眼门外,没什么人,才轻声问:“听闻东宫里头给哪位侧妃新建了殿宇,听说比宫里头的娘娘还要奢靡豪华,你日前去给殿下诊头痛,可见着了?”
      他声音刻意压低,说什么宫廷秘事一般,感觉既看不上,又控制不住好奇心。

      宋春景咳嗽两声。
      他使劲清了清嗓子,“刘太医,”他正义凌然地说:“下官一介太医,既没有居于高位的爹帮衬提点,整日忙着治病已经无暇自顾,怎么会有空看东宫里建了什么新殿,又怎么会知道哪位侧妃的模样?”
      说着说着,他恍然大悟道:“莫不是……”
      刘子贤一头雾水的看着他。

      “莫不是那位侧妃娘娘同您是旧相识?”宋春景既惊奇又恼怒,“你同她这事,殿下可知道?!”
      刘子贤:“……”
      刘子贤措手不及简直懵了:“等等,什么?什么旧相识?”

      宋春景见鬼一般看了他一眼。
      “青天爷,”刘子贤赶紧解释道,“下官不认识什么太子侧妃,冤枉啊!”

      “你放心,”宋春景拍了拍他肩膀,“我,”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口风很严。”
      说罢他扛起药箱,越过刘子贤直直往外去。

      今日该去给后宫三位娘娘问诊,一时半会出不来。刘子贤急得一跺脚:“下官、下官同您一同去。”
      “不敢不敢,”宋春景赶紧摆摆手,“您是贵人,下官不敢同您一处走。”
      这姿态,哪里是贵人,看着像是躲犯了事的罪人。
      他在前边脚步匆匆,刘子贤背着药箱在后头匆匆跟着,额头急出了汗,怕他跟太子乱嚼舌根:“宋太医走的忒快了,下官要跟不上了……”

      他又要解释,又呼呼喘气。
      宋春景在前边一边走一边笑:“您这腿脚不成啊。”
      刘子贤跑了两步:“就来就来……”

      他二人哈出的白气化了雾。映着艳阳与白雪,关在了高高的城墙内。

      城墙外头的人都说皇帝后宫佳丽无数、三千起步,其实远远不到。常见的只那几个,一双手数得过来。
      这跟皇帝不沉溺此道有很大关系。同时,皇后和几位老妃年纪都大了些,不适合生养,因此后宫已经很久没有小儿降生了。

      皇上重视子嗣,喜欢孩子,偏偏儿女少。几个年轻的妃嫔就把算盘都打在了这上头。

      刘子贤是太医院的妇科圣手,宋太医医术高明,于是都一窝蜂的把注压在了这俩人头上。三天两头轮替着请来看。

      二人本该先去问诊皇后,再去贵妃处,依次而已。路上碰见淑嫔的贴身婢女,顺路给先请了去。

      宫中新宠淑贵人刚封嫔,新殿喜庆,伺候的人也多。都说她年轻好生养,人又新鲜,将来长成一棵大树未可知。
      淑嫔自己也是这么觉得。可坐胎药一碗一碗的喝下去,却也总没个动静。她由胜券在握,慢慢也急了起来。

      刘子贤跪在地上给她诊完脉,仍旧百日同一句:“娘娘一切安康。”
      淑嫔脸色不大好看:“当真吗?”
      “脉象看确实如此。”

      淑嫔点点头,叹了口气:“请起身”。
      她挥退下人,仅剩贴身婢女。又等了片刻,直到外头静悄悄的,才道:“本宫同二位交个底,本宫想要个孩子不单单是为了争宠,皇上年纪大了,能陪我到百年的还能有谁呢?”

      是,后宫嫔妃都可怜。
      越年轻的越可怜。若是没有个孩子牵挂着,等皇上百年殡天,这漫漫日夜可怎么过下去?

      “本宫想问一句实在话,”淑嫔蹙着眉尖,楚楚可怜道:“近来皇上身体怎么样?”
      刘子贤弯着腰,从眼角看了一眼宋春景。

      宋春景低着头,眉眼观心一动不动。

      淑嫔也看了一眼宋春景,只觉这个人长得太好看了些。
      过于精致的眉眼不提,从鼻梁到薄唇的线条十分顺畅,没有多余的骨点肉痕。面皮白的跟羊脂玉膏似的,很干净。

      她转回眼,悄悄问刘子贤:“皇上身体……可还行吗?”

      刘子贤在女人堆里扎久了心软。犹豫一会儿,低声说:“皇上年纪大了,已经不适合养孩子了……”

      淑嫔吃惊地顿在当场。
      “果真这样……”淑嫔仍旧惶惶不可抑,“皇上在子嗣上真的不行了?”

      刘子贤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宋春景从身后凉凉道:“娘娘,皇上身体行不行您是最知道的,我们做太医的只能靠诊,并不能亲身体会一二。”
      这话真是既黄又爆。乍一听,像调戏良家妇女。

      刘子贤汗都要出来了。

      淑嫔果然生气了。脸色难看的青红交加,险些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气道:“如今太医院真是了不得,惯的小小太医牙尖嘴利、无法无天。”

      宋春景既不跪,也不退,跟棵树是的戳在那里。

      刘子贤赶忙道:“娘娘莫气,生气于子嗣上更不易了……”
      淑嫔顿了一下,猛地一挥手,一桌子茶水全掀了下去。
      那茶还烫着,本意是请这二位喝,如今也算送了出去。
      ——全泼到了衣衫鞋上。
      刘子贤趴的低,还被溅到脸上几滴。

      “娘娘怎么了?”门外有人问。

      刘子贤惶恐地看着淑嫔。

      因为皇帝身体不好,因此太医院前所未有的受重视,惯的他们胆子也渐渐大起来。
      宁得罪前朝官员,不能得罪太医院诸位。这都是宫中人心里头悄悄揣明白的事情了。哪怕太医言语不当,犯个小错。只要不是什么犯了忌讳的大事,后宫中人是不便直接处置的。
      何况此事虽然是宋春景嘴欠,但是淑妃先发打听皇上的事情在先,又问的是隐秘事。
      这才是大忌讳。
      若是宋春景嘴碎往上告一状,她的恩宠基本也到了头。

      淑嫔冷静了些,提高声音:“无事。”
      门外复安静下来。

      宋春景面上寡淡,姿态极其谦卑地颔首:“娘娘事忙,下官先去给皇后娘娘请脉了。”
      他唇角微微朝着旁边一扯,是个似笑非笑的模样。

      淑嫔气得捂住了心口。

      宋春景告退,临出门询问刘子贤:“刘太医,皇后娘娘估计等的着急了,您同下官一起去吗?”

      刘子贤头不敢大动,眼睛使劲往上翻,瞅了淑妃一眼。
      淑嫔摆摆手。
      刘子贤如蒙大赦,匆忙向后爬了两步,起身同宋春景一道出门。

      淑嫔在身后狠狠剜了他二人一眼。宋春景余光微微向后一扫,正对上恨毒眼神。
      他收回目光,全然没放在心上。

      二人出门走出一条街,转角处刘子贤才说道:“多谢你救我一把,不然不知道被淑嫔刁难到什么时候才肯放我走。”
      这事明面上怨宋春景嘴欠,调戏了两句。实际上,算是刘子贤耐不住淑嫔娇柔,问皇上的事竟然也答复给了她。若是被有心人知道,只怕是条大罪过,不能轻易善了。

      刘子贤又朝他拱了拱手:“此番多亏你提醒,不然真是……”
      “你同我一起去中宫吗?”宋春景打断他。

      刘子贤摆摆手:“瞧我这一身汤汤水水,这样去见皇后怕是不敬,我先回太医院换身衣裳,你自个儿去吧。”

      宋春景微微一笑,略略一点头,径直往中宫去。

      皇后年纪大了,不爱热闹。往常中宫一贯冷清。今日却不似往常,还未进门就听见里头隐约传出来的笑语。
      宋春景有些纳闷:难道皇上在吗?

      皇上不在。
      太子在。

      宋春景站在门外头听着里头那熟悉的声音,觉得简直白天也能见鬼。

      大侍女行了一礼,脆生生道:“宋太医来啦,里边请。”
      他刚要通报,宋春景赶紧摆了摆手:“皇后娘娘有客人,那下官稍后再来。”
      “哪里是什么客人,殿下今日进宫来看娘娘,二人正高兴呢。”

      宋春景欲往外走:“那就不打扰娘娘兴致了,稍后,下官稍后就来……”

      “是宋太医吗?”
      里头传出来声音。

      大侍女应了一声:“是呢。”

      “进来吧,”李琛在屋里头,笑声却传了出来,“正好儿臣近来也有些疲累,请太医一道瞧瞧。”
      宋春景:“……”

      他硬着头皮进去,皇后坐在榻上,笑道:“我今日倒觉得松快,你给琛儿看看吧。”
      李琛笑着伸出手,搭在了腕枕上头。

      宋春景伸手点上去,刚要说话,李琛道:“宋太医手有点凉啊。”
      他打量一遭,又说:“穿的也少一些。”

      皇后看了一眼宋春景,觉得穿的并不少。便朝着李琛微微笑道:“谁都挨着你的事,我看你就你穿的少,大冬天披着个单薄袍子就进宫了,不嫌冷。”
      “儿臣身体好,”李琛笑道,“有母后惦记着,儿臣都热的出汗了。”

      他甚少笑。

      一般也是冷笑居多,有时候冷不丁一扯嘴角还怪吓人的。像这样轻松闲适的开怀,太少见了。

      宋春景余光打量他两眼。
      李琛似乎后脑勺长眼,飞快的转过头看他,询问一句:“怎么了?”

      宋春景低着头,恭敬道:“殿下身体一切安康。”

      他从外头进来,仍旧窝着寒风凉气。一张嘴,寒气化成炊烟,吐出来一口,眨眼就不见了,看的人心里头有些痒。

      李琛刚要说话,皇后说:“那就好。”

      她轻轻一摆手,宋春景一溜烟告退了。

      李琛盯着他背影看了一会儿,直到叫隔风的厚帘子挡住了目光。

      皇后看了一眼他。
      “你啊,”她温柔又端庄的笑起来,“做什么那么瞧着宋太医?”

      李琛收回目光:“觉得他有趣。”随后他朝着外头叫了一声:“闫真。”

      闫真进门来,李琛朝着他略一抬下颌。
      闫真说:“是。”又出去了。

      这二人打着哑谜,皇后看完了才说:“把心思往回收收,我早听人说了,你总找人家宋太医,可人家却总躲着你。”
      李琛百年难得一见的、不好意思的笑起来:“母后别取笑我了。”

      太医院。
      刘子贤孤零零的抄了一会儿药方。
      院判匆匆来了,巡视一周发现只他自己:“宋春景呢?”

      刘子贤张了张嘴,未及说话,院判自己答道:“被东宫里来人叫走了?”
      “去皇后处了,估计一会儿去。” 刘子贤答道。

      “行吧,”院判习以为常并不生气,“那你收拾收拾……”
      “爹……”刘子贤犹豫的喊了他一声。

      “说了多少回,在宫里不准喊爹。”院判往门口望了望,没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生怕别人不挤兑你!”
      一转眼,他看着儿子似乎有些难过,就劝道:“宋春景虽然同太子要好,将来前途无量,可左右碍不到你,你酸什么?”
      刘子贤“啊?”一声,有些懵的看着他。

      院判看不得他这不机灵的样子,朝他勾了勾手。

      刘子贤凑过来,听他爹压低了声音:“说来有七八年,自他入了太医院,宫里太平多了,明面上不说,背地里,同僚们都叫他‘送葱’。”
      刘子贤疑惑的看着他。

      “这个‘宋’我知道是他的姓,这个‘聪’是哪个聪?”他问道。

      院判摇摇头,哼笑了一声,“冬日埋在土里保新鲜的大葱你知道吗?扒开外头那层厚皮,里头的葱白是不是像大腿一样,又白又细又水灵?”

      刘子贤虽然年纪不大,也过了懵懂时候,乍听到这些难免有些脸红。叫他这么一打岔,他也忘了早晨差点在淑嫔处惹出事来,心思全然放到了这八卦上头。

      院判:“那会儿太医院里有个新人不知天高地厚,刚一得知太子三天两头的找他,气不过,有一回宋春景去的时候,那个新人嘴贱了一句‘又送葱去啊?’……”
      刘子贤眼巴巴的瞅着他,等着下头的话。

      院判看他感兴趣不反感,才接着道:“当时宋春景没说什么,第二天东宫里头的大管家闫真亲自登门,说他昨日给皇后开的药里头一股大葱味,惹得皇后不高兴了。太子做主,罚他去种葱了!”

      “真去了?”刘子贤震惊的问:“去哪里种?”
      “具体哪里不知道,”院判想了想,“左不过什么穷乡僻壤的地儿,这辈子算是没指望了。”

      刘子贤想了想,不知想到什么,替他辩解道:“他医术很好,听过还收了个徒弟,是将军府的孩子呢。”
      “这话别提了!”院判赶紧接他话,“也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罢了,没什么用。”

      “总之,你离他远一些,别叫别人以为你巴结他。”
      院判笑着拍了拍他肩膀,“羡慕那些做什么,你只一心一意研习医术,旁的爹给你铺路呢。”
      刘子贤皱了皱眉。

      他忍了忍没忍住。
      “你别笑了,”他说:“糟老头子,笑起来忒猥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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