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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落英 ...

  •   “大伙儿都说,海棠之下抱剑观花的大庄主才是藏剑盛景——要我说,这盛景不该是‘抱剑观花’,该是‘抱花观剑’才对。知道你宝贝,但大哥再盯着那剑瞧,怕是这满树飘落的海棠花要把大哥你和你的宝贝‘天外天’都埋了。”
      叶婧衣自海棠枝桠中探头,对着树下兀自凝神的他嫣然巧笑。
      眉心轻蹙,闪身间,叶婧衣已安稳趴附于叶英臂弯之内。
      “身子可是好些了?莫要如此胡闹。”
      不过金钗年岁的叶婧衣并不为兄长的严肃所动,反而嬉笑着抬手,顺势将兄长衣、发间附着不落的落英残瓣细细收集起来,再清咳几声,佯作威严道:
      “结习未尽,花着身耳;结习尽者,花不着也。”
      二八双句,十六字媒,轻易惹他心湖微澜。人皆谓稚子为世间至纯至幸,可透人心——确是诚不我欺。
      “我竟不知……婧衣的功课已精进至此,于艰涩佛经亦有三分融彻。”他苦笑着将小妹置于地面,起身轻叹道。
      “大哥的‘结习’,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呀?你们的‘落英怀剑’之约……”叶婧衣不甘寂寞地凑上前去探询,而自家大哥却只将两汪眸光尽数撒向海棠之上那片更为广袤的天:定定,似寻觅,似了悟。
      “婧衣为何事事皆知?那时你才几岁……”最终他答非所问。
      而对于自家大哥之事,叶婧衣永远有一说一:“我只是不小心听到的!很多年前……姐姐与大哥最后一次见面时,姐姐就在这里!”叶婧衣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仿佛欲为他重现当年之境:“就在这里——看大哥练剑,那时也是现下这般时节,海棠飘啊飘啊,落得很好看,把大哥置于一侧的剑鞘都掩掉了。姐姐就笑着赞了句‘与君重逢处,落英怀剑时’,大哥也是自那以后就把‘落英怀剑’当了约定,并许诺亲手为姐姐将那把坏掉的残剑重新铸好,以待‘落英怀剑时’……可如今……‘天外天’已大成,几个‘落英怀剑’都过了,姐姐她怎么还不回来呀……”
      观其寂寂,叶婧衣蓦然止了话头,细步上前,十指将他生有厚茧的手紧紧拢住——

      这是剑客的手,是藏剑山庄大庄主的手。

      叶婧衣欲为自己的弄巧成拙开口道歉,却见大哥已俯身而下,与自己视线平齐,拍拍她的头:
      “婧衣,谢谢。”
      短暂的视线相交后,他弯弯唇,一勾新月散清光:“二弟他们别有他虑,庄里旁人诚惶诚恐。这么久以来,没有人在我面前提到过她。有些事情,我亦险些记不清……”
      再将目光放远时,先前俊颜残存的几丝依依不复存在。眸中两汪清浅水,凝流引光生秋波——一派湛然,决意已定。

      这是剑客之神,是藏剑山庄大庄主之神。

      “明日起,大哥要闭关几日。”
      “大哥生气了,所以不想见我了吗?大哥不要闭关好不好?”叶婧衣愕然抬头,扁嘴请求道。
      “大哥并未生气,闭关只为参透无上心剑。可安心了?”
      “无上心剑就如此重要吗?重要到可以抛下眼下这些?”她不甘心地反问。
      “错了,重要的从不是无上心剑。” 向来冷僻的叶英也总对自幼多病的幼妹多几分柔和——直视于她,漂亮的眸子莹莹烁烁,蔓延而出的神光,是安抚,是慰藉。
      于是叶婧衣轻易读懂了他未开口的那句:

      重要的从不是无上心剑,而是你们,是藏剑。

      她便轻易得了满足:“那,大哥还要带‘正阳’一起闭关吗?我很喜欢‘正阳’呢……”
      “婧衣可是不喜欢‘长生’和‘天外天’?不喜欢‘碎星’、‘残雪’?”他笑着摇头。
      “不是啊!哥哥们铸的我都喜欢!除了那把一到我手里就喑哑如死物的‘天外天’,哼!只是……只是‘正阳’总能让我想到大哥。大哥闭关了,有‘正阳’在身边,就像大哥还陪着我一样。”
      绽然一笑,他将腰间之剑递予幼妹:“因‘天外天’颇具灵性,非其认主而不可动……”解释几句,念及婧衣孩童心性,便觉多余,了了作罢:“今次闭关,唯携‘天外天’。如此,婧衣不妨代我好好照顾‘正阳’。”

      ………………
      …………
      ……

      等待大哥出关的日子一如往常,百无聊赖。无穷无尽的药与针灸让课业时光亦成了苦中作乐。所幸有“正阳”相伴,她睹物思人,也没想象中那般难熬。
      今日本该拉功成出关的大哥与大家一同好生庆贺一番。
      如果不是他头已白、目已盲、剑已断的话。

      ………………
      …………
      ……

      叶婧衣了然,自己是怪她的。
      虽心知肚明,大哥头白目盲,断剑不复,其责不在她。
      她从不是主因。
      更何况或正因此机缘,大哥方悟得无上心剑,臻于化境。
      然理智所明,难制于情。
      尤其想到“落英怀剑”之约难再时,她不可能不心疼自家长兄。
      虽不知——他还是否在乎罢了。

      所以当叶婧衣看到她踏杏叶而归时,未如从前般拥上前去对着大哥和她打趣。
      而躲在天泽楼旁的叶婧衣却始终难以迈开步子。

      “……少庄主。”
      叶婧衣听到她开口,音容未改,却多了从前难见的小心翼翼。
      他却早已不是她的“少庄主”。
      然未多做否认,他只轻一点头:“你来了。”
      虽世殊时异,眸光不再,他却总顷刻便认出她。
      也只是如此——
      恍似逢过客、迎逸友,她与他始终相隔一臂之距,不远不近。
      叶婧衣可清晰望到她垂下的手,与搅紧的衣裾带角。
      两相沉默,却终立于原地,无一人转身,无一人退后。
      却似这般僵持给她勇气,她终究抬眸道:“落英怀剑之约,可还作数?”

      ——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

      修眉未动,眼睑犹阖。不变的,唯有额角落花一朵。
      “时节已过,无英,无剑。”

      ——而你在问,我是否还认真。*

      叶婧衣鼻子一酸,骤然有些感同身受。倏忽间却期待着,她不要就此离去;期待她能进一步、再进一步。纵使岁月拉开难弥之距,也总要有人迈步前行,才能缩短那段距离。
      所幸,她终究没有辜负这份期待。
      叶婧衣看到她一撇昔日矜持,将手中纸伞丢开,迈前两步展臂一环,将他紧紧抱住——
      “你名为英,我名有剑,此情此景,可算得‘落英怀剑’?可作得数?”
      叶婧衣听到她闷在大哥胸口的声音,有着豁出去的决绝,亦有哭腔难隐的颤巍。
      那般大胆的话既说出了口,便没有退路了。
      若是曾经的大哥,此刻必已面红过耳,撇头转眸,不敢回望。但双臂却会同样圈紧怀中之人,不经迟疑。
      但他已非曾经。
      叶婧衣看到她肉眼可见的战栗。
      她荦荦不安,心绪难宁。
      不仅因他今非昔比,情态难明。
      更因他如今的样子。
      目不视物,长发如雪。
      而观其所行,听其所言,叶婧衣亦晓得,不管大哥如何反应,她大概都已有所觉悟——
      不论何果,她都会尽全力,好好了解、好好看着现在的他。
      “院里的海棠开得早,花期也长。”
      叶婧衣不辨时久,闻言一动时,双足已木。
      她看到大哥久违的浅笑,后终究抬手,拍拍缩在怀中的她的头。
      “你不放开我,如何去看那‘天外天’?”

      叶婧衣双眸劲瞠,两束温热径直蔓延到眼眶——
      虽早有预料,但自家长兄亲口说出时,叶婧衣惊觉自己仿佛要跟她一起喜极而泣了。
      叶婧衣知道,兄长从不舍神兵既断作凡铁。
      更何况,那剑为她而在,为她而复。
      遽经悲喜,顿觉疲惫。
      叶婧衣自觉今夜定可得一好眠。

      ………………
      …………
      ……

      “小姐,何事如此开心?”
      “你还不知道吗?你们口中的‘海棠花神’回来了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上:落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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