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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尚记三生石(下) ...

  •   上清真人佩瑶环,远游荆楚何当还。

      月波流空寒似雪,云气拔地高于山。

      去年乘风上京国,稽首灵君好颜色。

      蓬莱坊里烟雾深,昔种蟠桃亲手摘。

      一年一度蟠桃宴,西王母宴请四海天神。

      宫女挑选了上好品相的蟠桃端到宴席上。

      叫鄢巧的宫女说:“绯月,今年员神磈氏也来蟠桃会了。”

      叫绯月的宫女说:“是吗,早听闻员神磈氏样貌出众,对家中侧妃更是专心无二,只是为何这么多年,也不立她正妃。”

      鄢巧用胳膊肘怼了怼绯月,说道:“你尽操心人家的事,快把盘子端正了,就入宴了。”

      宴席上,磈氏不断灌自己酒,对面的司命仍唠叨不断:“你看我都缠了你这多日了,你就把你这段情爱故事讲与我听吧。”

      磈氏又撇了他一眼,依旧声音冷冽,说道:“你不去好好写司命簿子,在这编撰什么话本子。”

      司命又十分马屁的给磈氏添了酒,说道:“凡人的故事太无聊,不如天上精彩。”转念一想,又说,“你讲与我听,我给地上那小妮子写个好姻缘。”

      磈氏将要送到嘴边的酒杯一顿,随即仰头喝下,说:“我哪有什么情爱故事,唯一那段,便在一千年前就被人掐灭了。”

      “一千五百多年前,天帝派我父神下界助黄帝收服刑天,我父不敌,就在重伤之际,母神私自下界助我父神,二人虽合力打倒了刑天,奈何元气尽散,化为人间山河。

      父神生前掌日升日落,父神殁了,天帝要将此官职加于我。

      我尚少年,血气方刚,刚受失祜丧母之痛,又怨天神偏偏派了我父神,一气之下下界去云游。

      四百年过去,我的心智有所提高,但心中伤痛仍是难抵。

      天帝找了我四百年,我便躲了四百年。

      忽一日大雨,我寻着一破庙避雨。

      这庙好生奇怪,明明没有佛,却有灵气依傍,我心生疑窦,躲在一旁看看。

      却见两个假和尚要棒杀一只小家鸟,我刚预备出手,那家鸟又变作一女子。

      我才认清这灵气来源,看这女子大约是修炼已久,定不会让两个泼皮欺负了。

      谁知这女子竟蠢的让人磕了她的头,我觉得有趣,便救下她。

      躲在山中良久,便知道山上有一处泉穴,山中灵气自此处流溢。

      我将她浸在水中,她倒睡的熟,这水冲了她许久也不见醒。

      我肚子饿,又思考她起来肚子也空,便在一旁烤起鱼。

      谁知这女子蛮不讲理,清醒起来对我一顿数落,我懒得纠缠,也不计较。

      她可能饿的紧了,拿起我的鱼便送入口中。

      鱼自然是有她一份的,只是她不该吃的这样急。

      做神仙的日子久了,什么样的都看的明白,虽说是神仙,也未免太超然绝尘了些,戒情爱绝世俗,未免太过无聊。

      她倒是有趣的人,一身稚气,难逃天真。

      我踩灭火堆,却觉得被人拽了起来,好生大胆。

      只是这人气力实在小了些,若不是我自觉站了起来,怕是要多费她力气。

      她说:‘你在此闲着,不如给我带路,你也算做个实在的好人。’

      她倒是放心我一个陌生人。

      沿路风景很好,山中没有太阳毒辣,临近溪边空气都带着清爽的味道,我颇有兴致,沿路走的慢些。

      抬头看她,她焦急不断回头,又似是不敢催促我,我觉得十分好笑。

      送到一处山脚下,她与我辞别,她说她叫在斯,很好听的名字,在斯在思在厮。

      我突然想要认识她,活着许久,若是有个茶酒伴也是件好事。

      我说:‘我叫安虞。’

      我很少跟人说起我的名字,认识我的人通常称我员神磈氏,冰冷又不近人情,我很不喜欢。

      她消失在我的视线中,开心的奔入父亲的怀抱,是个被爱护着的孩子呢,她的脚步轻盈,看不出一点生活苦恼。

      回去的时候觉得十分不舒服,脱下靴子一看,竟有颗小铃铛掉了进来,五彩光泽,十分精致,我想是她很贵重的东西。

      我回到分别的山脚下等她,等了一夜也不见人。

      可我等不及了,一日后是父母的忌日,我要下到人界去,便好生收起了在斯的小铃铛。

      等我回来的时候,在庙里寻着了她的手帕,一手清秀小字,不工整但十分可爱。

      到了分别的山脚下,顺着她离开的方向爬上山去,她说她住在山上,这片山头是鸱鸟的地界,我凭小时候母亲讲过的奇物志记起大致方向。

      在山头我看见她,一身鹅黄色长衫,不太合身,好像是偷拿了别人的,一头长发轻轻绾起,她的身前是满天晚霞,红火的要燎着她绒绒的睫毛。

      她看到了我,我们很有默契,什么话都不说。

      她看到了漫天的红火,我却只看到了她的眼睛,里面有一颗发光的太阳,悄悄藏了进去。

      我第一次想要接受天帝的任命,第一次觉得这个枯燥的活计竟有些有趣,我想要给她看日出,给她无数次晚霞。

      我什么都没说,这些都不能让她知道,我留下来她的帕子,上面写着:

      ‘廿七青川酒楼 不见不散’

      我很久没有这样紧张,甚至小时候父亲查我背典籍要打板子我都没有这样紧张。

      我早早到了酒楼,在二楼窗前占了一个好位子,要了一壶酒。

      等了许久,她姗姗出现,梳着好看的发髻,

      依旧是那身不太合身的长衫,却衬她可爱非常。

      我很喜欢她,她并不是什么寻常的大家闺秀般扭捏姿态,她踏足过山南水北,她在清晨撷过山中清露,在午夜闹过青楼春宫,她笑起来很大胆,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她有两个梨涡,开心的时候会深陷进去。

      我也深陷进去。

      顺着她的发髻我看到扫兴的身影,他们来抓我回去,我自然知道如何逃脱,只是此刻我只想坐定看她,不想挪动半分。

      她注意到我的走神,回过头去,转头过来对我使了什么眼神,我有些发蒙,不知她什么意思。

      只是我还没反应过来目光中意思,就又被人拽了袖子。

      我第一次做从窗子跳下来这样不合规矩的事,她带着我跑,跑的很急,我不知道到底在跑什么。

      我们跑进巷子的时候都开始喘粗气,我终于知道她的意思,原来是担心我被那些劳什子抓了去,十分可爱。

      我问她为何逃的熟练,她说起小时候调皮事迹,竟还有一点得意,实在有趣的很。

      我喜欢她。

      我甚至想过,就这样拜见她的父母,从此两姓婚姻,伉俪情深。

      决心顺从自己一次,我要赖上她。

      我假装严肃,要她收留我,她的表情又是疑虑又是踌躇,突然带有小女生的羞饬。

      到了她家中我才意会出她的反常意味,原来她家中人是这样‘好客’,我竟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的母亲着人给我收拾出最好的客房,她的阿婆把最新鲜的果子洗好送予我,我很欢喜,也明白了她的天真稚气来源哪里。

      我没什么可做的,只有把我知晓的全都教给她,她的眼睛闪亮,全是求知的渴望。

      就在我下定决心要留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时,我掐指一算,我的一千年大限就要到了,届时我要经受七七四十九道雷刑。

      若是在此之前我与在斯有夫妻之实,便顺理成章的接下了父亲的职位,届时在斯要与我共承九九八十一道雷刑。

      我不愿意,她才六百年的修行,若是受这雷刑便前功尽弃了。

      上元节哪天,她约我看花灯,在莹莹灯火中,她让我娶她。

      她的眸子里是期许,还有十拿九稳的自信。

      她是对的,我迫切想要娶她,只是不是现在。

      我很吃惊,也很惊喜,只是我心中错综复杂,不知如何是好。

      我没有答应她,也没有看出她眼中的神伤。

      我一个人离开了这里,没有告诉在斯,我想,等我受了员神的封典,再承了九九八十一道刑罚,再来提亲。

      只是没想到,命运就是这样阴错阳差。

      在我刚刚自雷刑中恢复,登上天庭一席之位,等来的再也不是那个脚步轻快的小姑娘。

      他们一族与外族争斗时误杀了天神,她父被处死,她在慌乱中开始主持族中大小事宜。

      谁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她的眼睛再也不是只装的下那片火烧云,我从她依旧乌黑的眸子中,看到的只有雾蒙蒙的一片,比河海还宽泛。

      那轻盈的脚步早不见了踪影,她的脚步那么重,每一步都踏进了我心里。

      天帝给了她鸱鸟一族停雨三月的处罚,她一族是要靠雨打湿翅膀汲水维生的,这样屠族的狠毒手段。

      我前去拜见天帝,他对我与在斯的这一段情谊颇不以为然,只是旁敲侧击的说了句:‘听说那位殁了的天神,他的独女对你颇为钟意。’

      我听懂了话中意思,听说在斯又来找天帝了,听说她磕头磕的额头青紫。

      我终于去找了那位天神独女,她很秀气,落落大方,是为人妻子的合适人选。

      大婚三日,成千上万的贺礼堆满了门庭,满院的红灯笼红绸缎刺得我眼痛。

      我一个人吃酒,想到在斯那么喜欢火烧云,若是她看到这满院嫣红,必是万分欢喜。

      天帝说她自请受地府七十二道刑罚,我说我已娶了天神独女,自会替她受了刑罚。

      天帝说他是要堵悠悠众口的,这惩罚是必不可少的,不如就让她堕入轮回,受红尘之苦。

      我自请行刑,我知道在斯不想见我,可我此时是自私的。我做了许多,不能说与她听,便自己任性一回。

      她说:‘祝你新婚快乐。’

      我除了苦笑什么都没办法做,我多么希望我掀起红盖头时,看到的是她懵懂羞饬的脸庞。

      她向刑台走去,又留下了背影。

      我想起第一次见她背影,她向着父亲的怀抱奔去。

      第二次见她背影,她迎面晚霞。

      第三次见她背影,她面对这脚下滚滚雷云,毫无畏惧。

      我想要抱住她,伸手却抓了个空。

      她头也不回的奔向红尘,我掏出藏在香囊里的小铃铛,只要她带着它,我便永远能找到她。

      后来我不愿立天神独女为正妻,引来圣怒,被贬去掌管太阳落山时光线射向东方的反影。

      我很高兴,我爱的人,她喜欢这片火烧云,她叫在斯,她就在东方。”

      说完这话,员神磈氏一壶酒已经喝干,却见司命悄悄抹泪。

      司命说:“那还要给这女子许一门好姻缘吗?”

      员神磈氏又添了一壶酒,说:“许个认识路的。”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

      《山海经》

      又西二百里,曰长留之山,起神白帝少昊居之。其兽皆文尾,其鸟皆文首。是山多文玉石。实惟员神磈氏之宫。是神也,主司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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