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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chapters 16 一个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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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青老家已经不能算是城郊,应该叫做农村。车从宽敞的马路开到缺乏维修的石子路,再到泥泞不堪七扭八绕的小路,一路上颠颠簸簸上下起伏如同蹦蹦车,要不是林翊仗着自家破车底盘高,耐磨,否则这犄角旮旯地,估计还要两个人走个三四公里进去。
等到了目的地,别说沈木云了,连开车的林翊都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面前的村子不大,大概只有百来户人家,这么一辆破旧的小车在他们眼里已经算是稀奇的东西了,有几个孩子听到声响从门里探出头,好奇的大量这两个洋气的陌生人。
两人把车停在村口,靠木门上斑驳的门牌,一家一家找过去,兜兜转转绕了一圈,在村子最深处找到了地方所在。
林翊上前,抬手敲门,还是照旧的三下。
可这第二下还没敲严实呢,门忽然往后一退,露出一张在阳光下晒的黑黄的脸。
女人看着门外的两人,神色不解。
林翊拿出警官证。
就像看到上天派来的救星,女人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一个劲拽住警官证不放,冲屋里咿咿呀呀喊了一通,回过头,老泪纵横,又对他说一通听不懂的话,居然就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林翊一时间慌了手脚。
女人拒绝林翊的搀扶,双手飞快的做着手势,一遍一遍重复,拼了命一样固执。
林翊是懂一点手语,但是奈何女人的动作太快而且走样,他慌乱之下根本看不清她想表达的意思。
“帮我找找我的女儿,她是个好姑娘,求你了。”沈木云站在他身后,把手语看了个一清二楚。
林翊的目光当时就沉下去,这个女人看来还不知道艾青死亡的消息。
这里的骚乱声引起不少注意,一个中年男子从屋子里窜出来,半拖半架的把女人拉起来,拖到屋子里:“你别疯,别疯!人家是警察,来查阿青的案子的!”
女人赖在地上,双腿与粗糙的沙地摩擦,蹭出一道道血口子。被拖走的时候没有多少反抗,她所有的力气都用在双手上,一遍一遍重复沈木云说的那句手语,眼泪止不住地流淌。
半晌,男人走出来,关上门,对两人叹一口气:“我媳妇,哑巴,还有点疯,她不识字,看不懂电视,所以还不知道,两位......”
林翊回过神:“你是艾程对吗?”
男人点点头。
林翊开口:“艾青的遭遇我们也非常遗憾,有一些地方我们想问你,请你配合。”
艾程忙不失矢地点头。
林翊和沈木云对视一眼,林翊深吸一口气道:“艾青什么时候来的清平?”
艾程:“就今年,考上了X大,就去了。”
“这是她第一次到清平?”
“我们都是农村人,一辈子没几次进得了城,丫头就随我送过几次水果,就没再去过城里。”
沈木云在一边记录。
林翊接着问:“你昨天凌晨,进了一趟城,是吗?”
艾程点头:“是,两点多天没亮就走了,三点四点到的城里。”
“你在菜市口做了停留?”
“对,我们家种果树的,给菜市口一家店送水果,人那么早没开门,我就在那里等着。”
林翊皱皱眉:“既然知道开门时间,那为什么那么早进城?”
艾程愣一下,挠挠后脑勺:“怕来不及.......我就想早点送完,留一点给我闺女送去。”
林翊听着,顿了一下,不动声色的继续问:“艾青在失踪这几天,都没有联系过你们?”
艾程摇头:“没有的啊,丫头可犟了,平日里我们没给钱,自己打工也不会开口要的啊!”
说完,就发现对面金发警官忽然一阵沉默。林翊犹豫一下,发现能问的都问了,就差两个问题。
“你当时在菜市口有遇见什么人吗?”
艾程略微想了想,答:“有遇到啊,一个男的,和你差不多大,黑衣服黑帽子还带个黑口罩,骑着一辆自行车,唱着歌勒,挺好听的。”
“他唱什么?”沈木云
“说什么爱......爱唱歌的女孩被埋到土里去了......”艾程干巴巴的念着歌词,笑了,“别说,大早上天没亮,还挺吓人。”
沈木云轻声开口:“葬歌。”
“一首西式葬歌,也就是安魂曲。”
林翊没有说话。
艾程看着两人,忽然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寻常,笑容缓缓凝固,只剩下干涸的嗓音:“他.....他是谁?”
沉默。
“他是谁?”艾程又重复一遍,接着颤抖道,“是.....凶手吗?”
沈木云收起手上的本子,已经做好等林翊否认完转身就走的准备。
只听身边人低低应一声。
艾程倒抽一口气:“你说什么?!”
林翊睁开眼睛,看着艾程,清晰无比地回答:“是凶手。”
迎面而来就是一拳!
林翊躲闪不及,或者说根本没有要躲的打算,嘴角被打得裂开,红了一片。
旁观的村民顿时上来拉住疯狂想要扑上去的艾程,那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死命挣扎着,像一只丢了崽子的野兽。他满脸通红,眼泪一滴一滴从眼眶落下来,和鼻涕混到一起。
“你早说啊,你早说啊!我他妈还那么蠢,我他妈还和人打招呼!他害死小青啊!我要他偿命啊.......啊啊!”
男人嘶吼着,终于在邻居的拉扯下安静下来,无声的跪倒在地,掩面大哭。
作为一个父亲,从没想到这样戏剧性的擦肩而过,居然是和女儿的最后一次分别。
村民劝的劝,说的说,等局势终于缓下来,安顿好崩溃的艾程,众人一个转头,忽然发现——那两个长得好看的警察娃娃哪里去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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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城里的路上。
沈木云把着方向盘,驾驶林翊那辆据说躲过不知道多少次爆炸的车在泥地里颠簸。
林翊坐在副驾驶,闭着眼睛,看上去很累。
沈木云的衬衫袖口卷起,露出结实的手臂,一边手撑在车窗上。这样颠簸的路上能单边手把车开的这么平稳,沈木云的车技也是好到没话说了。
他的余光扫过似乎在打盹儿的林翊,嘴角那片淤红在苍白的脸上格外刺眼,对刚刚的事,还有点心有余悸。
他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这么疯。
在他认为林翊会撒谎的时候,林翊说了真话;用一句话点了这根炸弹导火索时,他以为林翊会跑,结果林翊选择了留下;在他觉得要留下的时候,林翊居然跑了。
没错,在村民上来拉架,场面一片混乱的时候,林翊突然伸手拽住沈木云,转身就跑,一点不带犹豫。
他拉住沈木云的手,没有回头,一路狂奔,金发在阳光下张扬,像一个不到三岁刚学会走路就开始任性妄为的小疯子。
作为那个人的学生,他热衷窥探人的内心,看过千千万万个各式各样的人之后,他终于发现,除了那个他应该叫老师的疯子,世界上又有了一个他完全琢磨不透的人。
真是,一个大疯子,一个小疯子。
“喂,林队长,为什么往枪口上撞啊?”沈木云问。
林翊果然没有睡着,依旧闭着眼,懒洋洋地回答:“那段视频之后一定会公布,到那时候他的后悔会更重,这一拳头打我还成,要是打到别人身上那还得了,爷这是以防万一服务大众的献身精神,懂吗?”
沈木云笑了笑,没有拆穿这家伙当时的心软,又问道:“这可是袭警,回去怎么解释?”
林翊伸个懒腰,眼睛撑开一条小缝,露出缩小的半边眼瞳,嘴角朝上翘:“我哪儿是被人揍了,明明就是走路不长眼摔的嘛!”这一笑牵得嘴角伤口疼,惹得他一阵呲牙裂嘴,还不忘威胁:“不准说出去啊!”
沈木云微笑。
“就当是......原谅一个刚刚失去女儿的父亲吧。”林翊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我曾经有一个这样的父亲,叫林泽。”
“但是后来,他就死了。”
话匣子刚刚打开,立马又闭上。之后,林翊似乎睡着了,不再多说一句话。
这次沈木云没有笑,轻轻用鼻音回应他。
林翊安安静静不动的时候,金发灿烂,眉目入画,像个乖巧的瓷娃娃。张牙舞爪的狮子壳子下居然藏着这么一个柔软的内芯,真是不搭调,沈木云想。
他忽然很想有一天和某人去私奔一回,把所有的尘埃往事抛在脑后,只管不顾一切的奔跑,不用害怕跌倒,也不用害怕疲惫,用尽这辈子最放肆,最疯狂的性子,迎着风,迎着太阳。
这样的肆无忌惮,才让他的生活感觉到这么一丝有趣。说实话,在那一刻,他希望那个某人的名字,叫林翊。
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看不透的小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