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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钟灵镇-1 ...

  •   钟灵镇位处中原以南的边缘地带,近山傍水气候宜佳,虽比不得北方人气旺盛,城商繁荣,但胜在峰峦叠嶂,山清水秀,独占了一处好风景,再加上被有心人发现此处能育出不少上好的蔬果,因而官道上往往络绎不绝,偶有感遇之人留下,硬生生赶走了蛮夷之风,建起了院落高楼,便有了钟灵镇的雏形。

      从那时候算起,到现在也不过四五十年间,正当是繁荣昌盛之际。

      可惜眼前的景象并不是所想的那样,刻着钟灵镇的巨石块上缠满了青藤,曾经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只零零散散地飘落着一些脏得看不清原本颜色的碎布匹,房屋虽不至于破落,但也是许久未曾打理的样子,连带着河边青柳都染上了颓然落寞之感。

      弈柷带着鹤余往里走,沿着河流径直向前。他记得这条河是当年与外界往来的途径之一,平日里应当是最热闹的地方,而现在却是从头至尾皆为浑浊不堪,甚至浮着…人的衣服。

      鹤余的肩膀下意识轻抖了一下,也不知道弈柷是怎么察觉的,他顿了一下走到了鹤余旁边,淡淡道:“别担心,没有尸体。”

      鹤余耳朵一颤,仔细想想便放下心来。

      “咳…咳”两声倏忽传来,鹤余刚落下的心又吊起来,咳嗽声幽幽的余韵不分由说地飘进他的耳朵里又挤出来,他心慌之余一把揪住了弈柷的袖子。

      弈柷没有说话,任他拽着往旁边那家客栈走去。

      鹤余看他镇静,自己想了想那些牛头鬼神的故事里鬼怪都不会咳嗽,便稍稍松了手,紧跟在弈柷身后。

      进了客栈,四周偌大空间空无一人,入眼就是歪倒破损的桌椅,墙角布着密集的蛛网,连酒坛上的红布都是白蒙蒙一片,看样子似是被人捣乱一番毁坏后,废弃了许久。鹤余闻着空气中潮湿且浓重的药味觉得甚是奇怪,走出弈柷的身后自己观望了起来。

      “咳…”

      鹤余这回听得清楚,循着声音转身,便看见了奄奄一息的声音来源。

      他来不及细想,一边嘴上说着“我去看看”,一边就把包袱递给了弈柷。

      弈柷没有拦他,思虑片刻拿着包袱走过去站在了他身后。

      鹤余蹲在那个人面前细看的时候才发现对方并不是鬓白年迈之人,只是发间的的确确夹杂着不少白须,衬着脏污的黑色束带更显沧桑,面皮似乎也有些老态的褶皱,斑斑驳驳印着青黑的痕迹,再加上枯瘦的身体,褴褛衣衫,说是耄耋之年也不为过,但装束却是实实在在的小厮模样,而且这种模样定然不是正常的老化。

      鹤余凭着三脚猫的功夫和未出师的经验,掀开小厮的眼皮,又细细摸了他的耳后,胸口,捏了两下全身骨头,看了舌头,把完脉后对着弈柷摇了摇头。

      弈柷还是没说什么,只静静看他仔细把人的衣服整理好,跟着他走了出去。

      鹤余一言不发走在前面,半晌踌躇了一下,转身道:“眼白泛红,热气积郁,肢节疼痛,舌苔泛青,脉象不稳。”

      “应当是疠疾。”自认半吊子的鹤余下了结论。

      疠疾一旦染上便很难治愈,而他拖了这么久,早已是病入膏肓,回天乏力,不日便要烛尽光穷,即使是他阅人无数,医术高明的叔父也不一定能胸有成竹地说一句还他满面红光,何况他。

      鹤余出师未捷,叹了口气心气有些不太顺,又不忍心看人死在面前,而且伤病之人长待的地方也不宜久留,便止步于帮人整理衣物,在他脸上显出回光返照的红晕之前出来了。

      “疠疾本就来的凶恶,你不必难过。”弈柷想了想开口道,随后把包袱递给鹤余,“先找一处干净的住处吧。”

      鹤余听见二十几年来少有的安慰的话,心里好受了一些,听到后一句,不免惊讶出声,“你要住下?...救人?”

      弈柷点头,绕过鹤余走在前头,假装没有听见他那句自言自语:你到底干了什么坏事,才要积德行善到这个地步啊…

      整个镇子上都没有正常健康的百姓,也就不存在住店的考量。鹤余选了一处通风对街的二楼小屋,敞着门窗,把屋子内的灰尘打扫干净,又找到了地窖里落了一层灰的陈年酿酒,把整个房间,连同边边角角都洒了一遍,直到待着不再气闷才停下来。等楼上楼下又转了一圈后,他才发现弈柷不见了。

      鹤余已经告诉了他那是疠疾,因而不觉得他会不设防地出什么事,于是安心坐在窗前,打开包袱,翻出医书看了起来。

      弈柷不说,鹤余也是想留下来的,也许是医者皆奉医道,常存仁心,总希望能救活一个算一个。但翻了几本书,他反倒觉得这疠疾本身有些蹊跷。

      方才他打扫屋子的时候就在考虑了,疠疾骇人之处在于无法根治,真正让人避之三舍的则是它的传染性,古书记载有“五疫之至,皆向染易,无问大小,病状相似。”,古往今来,瘟疫都是君民之忌,每每眼睁睁看大片百姓倒下,都只能束手无策,唯一能做的就是燃尽尸体,再好生埋进地底。但是从没有像这里一样,只剩将死之人,没有活人,成了一座空城的。

      鹤余翻过一页,想到客栈的情状和闻到的草药味,默默想:也没有像这样,活人慌忙逃命,被丢下的急病乱用药的。

      他从包袱里找出了医书上记载可能有用的药,又掏出了浸染药汁的新针,这才合上门往外面走去。

      鹤余就近仔细转了几户宅子,发现情况似乎不太妙。这些幽静的房屋中多半都横陈着涕泪血粪肆意流淌的尸体,偌大屋子毫无人气。更为惨烈的几间,腐尸冲鼻的恶臭迎着面门扑过来,鹤余捏着鼻尖踏进一只脚,看了一眼后拔出来,连忙关上门走进下一户。

      巧的是,弈柷也在。

      背对着他蹲着的弈柷听见脚步声,起身回头,“你来看看。”

      鹤余走近,看着被让出来的男子,低头皱眉说了一句:“站远点。”疠疾来的凶猛,也没有根治良方,能靠的这么近的人倒是心大。

      弈柷怔了一下,往后退了两步。

      入眼的依然是灰白的脸色,乌黑的眼圈,干瘦的身材,稍好一点的是缺了青紫的斑点,面上也没那么皱,勉勉强强还能看出原貌不错,算是留了个完整的人样。只是人昏睡着,胸口起伏的慢且明显。

      鹤余给他诊了脉,思虑片刻掏出一副银针,掀开衣服往他几个穴位扎了几根,等了半柱香,总算见人迷迷糊糊地醒转过来,眼睛眯缝着朝他看了两眼又闭上,下一瞬间就要再次昏过去的样子。

      鹤余拍了拍他的脸,“醒醒,别睡。”然后捏着他的下巴,给他喂了一颗绿色药丸。

      男子残存的意识察觉到了这人是来救他一命的,喉头一用力,纠着眉毛把药丸咽了下去。

      鹤余这才拔了针,告诉弈柷:“等一会就能醒了。”把用过的针放进另一个药包里,他又问,“你看见几个这样的了?”

      “一个,其他的都是尸体。”

      “他们附近也有药草味吗?”

      弈柷点头,思索着照实回答:“和客栈里的味道一样。”

      鹤余听完突然哼了一声,眉头也皱了起来,“这个地方不对劲。”

      明眼人看了这种场景,显然都会猜测这个地方不对劲,但鹤余笃定的语气不免让人多问一句。

      “怎么了?”

      “我的医术虽然不见得有多厉害,但至少能闻出来,这药材里的药草都是些护心脉的,常见的大病大痛用了的确能续命,用来治疠疾,只会相冲得厉害,让人走得更快。”

      话说出口,两人心下就有了考量:他们可能出于急病乱投医,但也不至于大片的人都在用同一副药材,毕竟相当胆小的人惜命的厉害,应当不会选这种不计后果的法子。所以这用法要不是谬种流传,要不就是上当受骗。再看看这荒芜人烟,只剩寥寥数人的镇子,谬种流传的源头就极大可能是上当受骗,这么一想,确实可以让人得出一句:很不正常。

      “我…”鹤余刚要开口,看见男子的眼睑动了一下,立马噤声走近他。

      男子与沉重的眼睑斗争了不少时间,悠悠睁开眼见了人却又闭上了。

      鹤余看出他不好受,一直等他胸前起伏得平缓了许多才道:“我方才给你吃了老荆家祖传的秘药,你暂时可以放心了。”他尽量说的稀松平常一点,没显露出半分这药丸只能吊命的作用。

      男子这回睁开眼没再闭上,哑声对着两人道了谢,然后垂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表情不喜也不悲。

      鹤余从未料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着手诊治,第一个病人就迈进了阎王府;第二个鬼门关走了一遭,他好不容易给拉回来了,醒来却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而且往后能不能活下来也是无法预料的事,他顿时感到糟心。

      “你这人…”鹤余极少跟人红脸,嘴快了冒出三个字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撇了头不看他。

      恍恍惚惚昏死了几日的檀宁在这种了无生趣的环境下苟且偷来了一个多月的命,早已把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君子面貌丢在了活命后头,乍见两个活人也没缓过那副万念俱灰的郁气,整个人颓丧又阴沉。这时听见对方抑制怒气的声音,才知晓自己是半脱离了束手待毙的局面,便不太熟练地把情理兼备的那一套捡起来,缓缓抬手做了个揖,哑着嗓子道:“鄙人檀宁,方才无意失了礼数,还望二位海涵。”

      说罢,重重低头道了谢。

      鹤余见状又手足无措起来,他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向弈柷又飘回来。

      鹤余脸红:这…倒真叫人不好意思。
      弈柷理所当然:本来就是你的功劳。

      “你…能说话不要这么文绉绉的吗?”鹤余看着他,隔了半晌开口。

      “……”檀宁沉默,又道:“好。”

      “你先站起来试试。”鹤余没再想无关紧要的事,边说话边朝他伸手,补充道:“四肢可能会有些疼,但是活动筋骨对你有好处。”

      檀宁对着面前一只不甚有力的手发愣,片刻移开了眼,侧身用手撑起自己无力的身体,但直起半个身子就跌了下去。

      鹤余起先不知道他在坚持着什么,收了手想到君子体面示人,也就没坚持。这下看人要摔下去了,立马上前搭了一把,手臂感受到重量,他瞬间反应过来搭不住,索性整个人抱了过去,让对方稳稳当当靠着他站稳了。

      “好了。”鹤余比檀宁矮了一个头,此时闷在檀宁胸前开口,语气里有抑制不住的喜悦。

      这姿势不太美观,檀宁的面色变得不太好,他一只手正放在鹤余腰侧,维持着先前想要把他推开的动作。接着鹤余话间喷出的热气打在他的心口上,他不着痕迹地放下了手。

      “公子不怕染上病吗?”问出这话的时候,檀宁的胸腹依然被鹤余紧紧箍着。

      “嗯?问我?”鹤余慢慢从他怀里退出来,改为扶着他的手臂,“我叫鹤余。”

      说完瞄了一眼弈柷,“想让老荆家的人染上病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边那位才是真不怕。再说我看你的情况还好,没事。”

      檀宁试着迈出一步,笑了笑道:“荆神医的名号我早有耳闻,公子也不必安慰,我自己的身体自己还是有数的。”

      鹤余不同意,“至少你没和他们一起乱吃药。”

      待看他挤出来的苍白笑脸,颤颤巍巍走出的一步,鹤余又道:“我说没事就是没事,不会让你死的。”

      檀宁脚步略顿,也没当真,但是还是笑着点头,“好。”

      他说完又走了几步,饶了半圈的屋子,终于手是手脚是脚,身体也渐渐回暖。

      “你知道那些人为什么用同一副药材吗?”

      檀宁抬头,发觉是另一个站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人问的,而蹲着调制药材的鹤余闻声也看向他。

      檀宁想了一会,叹了口气,“我只知道前段时间他们不知是听了谁的话,说这些药材能根治百病,于是突然都涌到药房里抓了药。但我曾读过一些医书,知道这药其实与瘟疫相冲,只敢找些温和的熬了养着身体,而他们为了活命早已疯魔,根本不信我的话。”

      鹤余听他说完,和弈柷对视了一眼,然后捏了一根银针仔细放进布包里,“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不对?”檀宁的确没想到,毕竟在那种情况下自保都难,他哪还能分神多想。但他又为鹤余的话感到奇怪,无头思绪在脑袋里绕来绕去,豆大的汗珠便瞬间从额间滚落下来。

      “檀宁!”鹤余叫了一声,看着他灰败的脸色道:“你别乱想,费神伤身。”

      弈柷走过去扶他坐下,递出水壶,让他缓了一会后才复又问道:“你先告诉我们,这里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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