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梦梧桐雨，寂寞泪阑干》卿可言

14、第十二章——拢一袖芬芳

　　洛邑南宫御书房外，姬瑾瑜抬头看着空中阵阵轻雷，看着甘霖前赴后继落于芙蓉塘上，雨点落在菡萏上，荡涤着这洁净至极的芳馨，虽然还只是一些花苞。然后，水滴宛若溪流，从花上流向池塘，激起一阵又一阵涟漪。姬瑾瑜站在屋檐下，思溯这阴雨连绵，也品味着这雨带来的微凉：“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却忽又想到了什么，撑起一把油脂伞，步出了御书房。

　　南宫牡丹阁，孙郁诺立于门户，静默望着阁外绽放于雨中的牡丹。在此时节，百花凋谢，牡丹是少有的芳华。可是，一场风雨过后，也不知这牡丹将会怎样，还会有几何倾城之容？孙郁诺有些惘然，于是一身素衣步入雨中，走到花丛前。看着这牡丹“有此倾城好颜色，天教晚发赛诸花”，却顿生“青墩溪畔龙钟客，独立东风看牡丹”之感。
　　芳菲易谢，岁月易逝，回眸却常常仅剩残天月半。今日动城国色明日或许就飘零如尘。最终都将一无所有。孙郁诺不禁想起滚滚红尘中的芸芸众生，对悲欢离合、七情六欲、爱恨情仇往往感到无可奈何。自己内心总是油然而生一种哀怜与悲悯，却不知应从何而言。于是在雨中只能静静端详雨中娇艳的花瓣，却又怀着一种怜惜不忍采撷。然后，怀着一种哀愁在雨中起舞，宛如惊鸿，婆娑之影似霓裳。却忽又停下，吟咏起了女校书薛涛的诗篇：“去春零落暮春时，泪湿红笺怨别离。常恐便同巫峡散，因何重有武陵期？传情每向馨香得，不语还应彼此知。只欲栏边安枕席，夜深闲共说相思。”
　　忽又听到一阵脚步声，孙郁诺便停下了自己孤独的哀思，来到了花丛中的牡丹亭观望，依稀听到另外一个声音对这牡丹花的吟咏：“锦帏初卷卫夫人，绣被犹堆越鄂君。垂手乱翻雕玉佩，折腰争舞郁金裙。石家蜡烛何曾剪，荀令香炉可待熏。我是梦中传彩笔，欲书花叶寄朝云。”是李义山的朦胧与空灵，虽然这首诗在李氏之作中，算是悲情较少的了。
　　孙郁诺蓦然回首，但见姬瑾瑜撑伞并携带一件斗篷前来，孙郁诺站在牡丹亭边，望着前来的姬瑾瑜，长揖行礼带着疑惑的语气询问：“魏公，今晚臣与君相约御书房论诗，臣正欲往，君何故来焉？”姬瑾瑜却步入亭中，轻声对姬瑾瑜说：“怀言，我知道卿本身就厌倦这些宦场的繁琐礼节，今宵又何必强作这般礼节？卿与我仅是爱好诗文的同侪，卿应比我更倦于这些同僚的繁文吧。今宵雨落，念卿无伞，若去则卿必然淋雨，若卿淋雨召至疾病，则又如之奈何？”言毕，将斗篷披在了孙郁诺身上，并让孙郁诺撑伞前去御书房，自己淋雨亦无妨。不料孙郁诺却一再谢绝，始终不肯接过油纸伞独自撑伞，姬瑾瑜有些惘然，无奈之下只能收起伞，随孙郁诺一同淋雨离去。路上，孙郁诺多次劝姬瑾瑜撑伞，姬瑾瑜亦和先前的孙郁诺那般笑语拒绝。于是长夜雨下，两人有伞不用，淋雨前行。姬瑾瑜望着孙郁诺，不禁感叹：“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梁宋飘零。卧酂邑残桥，下县荒亭。闻道今夜，海碧天青。
　　人世几度曾经。想半生踪迹，欢娱短、愁绪星星。搅离肠，更翻阶急雨，只是淋铃。
　　回思春桥夜市，对盏盏星毬，扇扇银屏。唤马前情，窥帘旧事，此际有影无形。
　　算除非梦里，重相见、巫女湘灵。梦还醒。五更作响，半榻灯荧。
　　——陈维崧《春从天上来壬子元夕》

　　南宫御书房，两人在青灯银烛旁阅着书籍，不知不觉谈论起了各自的一些过往，谈论中，姬瑾瑜不禁感叹：“没想到卿与我一样求学之时住在不其，且竟然所居住的两个坊间仅有一个一个坊相隔，实是有缘，可惜那时与卿未尝相识。忽然想起，昔日在不其时，认识一位同窗与卿名仅有一字不同，所以第一次与卿相识时，我甚至有些茫然。”孙郁诺闻言一笑，将烛台向一旁轻推一下，将手中的书放在一旁，轻声对姬瑾瑜说：“姬兄昔日一位同窗与我姓名仅差一字？是什么呢？孙夙诺？孙许诺？还是孙攸诺？”姬瑾瑜闻言摆头，亦将书卷放于一旁，为孙郁诺倒上茶，回答说：“皆不是，他叫孙箫诺？不过说起这些，也有些怅惘之感吧。毕竟离开不其后，和他已然多年没有联系了。怀言啊，我一直想知道卿文采为何冠绝一时，如今普天之下，却无第二人文才可胜过卿，难道卿果真天生八斗之才？”可是孙郁诺却并未然诺，而是面带浅笑向姬瑾瑜回答说：“姬兄，过誉了，郁诺一直感觉自己虽然在文辞上略有小成，仅是勤勉而已。余虽不敏，然余诚矣。如是而已”说完却忽又从身旁一本书扉页上似是看见了什么，将扉页递给姬瑾瑜说：“姬兄，您看这两位刊印者的姓字，是否能发觉几何？”
　　“孙仪、王郁诺……这两人姓字似乎并无奇异之处，惟感甚是寻常，或许是我比较愚钝吧。”孙郁诺见姬瑾瑜似乎并未察觉他的意思，顿时感觉有些惘然，昂首望向窗外，雨停了。于是孙郁诺起身对姬瑾瑜说：“姬兄，雨既然已停，‘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何不到芙蓉塘边凭栏而望，举茶飞花？静心细品雨中的芬芳。”言毕，起身轻步向屋外走去。姬瑾瑜正欲起身，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又一次端详了那本书的扉页，顿时含笑：“孙仪、王郁诺……前者取姓，后者取名，不正是他的姓名吗？没想到他还真是细心。真的希望这样的日子长久未央，以后无时无刻都这般静好。”然后放下书，跟随着孙郁诺的身影走向户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