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求凰 ...
-
台上美人舞动，台后是一扇巨大的黑檀八宝雕花屏风，屏风后有一白衣少年环抱一张檀木长琴，背坐于地，即便只能看见一个清癯的背影，也能感受到其身上所流露的风姿。
那小厮步履匆忙，绕过屏风，上前对着少年附耳低语几句。
“苏将军？”少年闻言，抱琴的手紧了紧，喃喃道。
那之前齿高气扬的小厮此时倒是客气多了，道：“正是那位大晋第一女将军，身份尊贵可想而知，若能得那位赏识，不仅是你，乃至我们云想阁，还愁没有出头之日么？”
少年回过头来，眉头微皱，却不作声，俨然一副思考的神情。
那小厮见此便知有戏，赶紧道：“你瞧瞧咱们云想阁，自你来后便好吃好喝地供着，哪点儿又对不住你？”也不待少年回答，接着道，“哪些次不是你自己惹了麻烦，咱们帮你善后？罚你你也别怨恨，李爷这可都是为了你好，你看这次多好的机会，别人是求也求不来，李爷二话没说便给了你......”
给了他么？少年心中冷笑，怕是因为自己将晓月放走，如今的云想阁无人可用罢了？不过机会么......这的确是一个好机会，既能摆脱这个地方，又能更接近那个阶层一步，更接近真相一步。
少年想罢，眉头一松，竟是破天荒地露出一个笑容来，应道：“我知道了。”——苏流采苏将军他不了解，但苏钧苏侯爷他是知道的，也许从她这里入手便是最好的选择了。
那小厮闻言松了口气，道：“你明白就好，这便准备准备吧，我去向李爷回话了。”
少年怀抱长琴，似有似无地应了一声，便又继续发起呆来。
那小厮回到厢房后，便收到了李老板使的眼色，不着痕迹地点点头，李老板才算放心。
便听屋内两人正聊到兴处。
“......那日回去后，我表兄便被外祖教训了一顿，足有两个月出不了家门......”苏流采含笑说道，美目流转间引得张耀宗晃了晃神。
便听他接道：“苏将军所言表兄可是江南柳氏二公子？说起来我我们王氏与柳氏还是世交。”柳氏也是世家大族，这些世家根系复杂，联姻之事常有，多多少少都是攀得上关系的。
苏流采适当讶异地“哦”了一声，道：“我苏家向来人丁单薄，我也无叔伯兄弟，自小便与外祖家极为亲近。”
张耀宗闻言一喜，立刻道：“我幼时也常去柳家拜访，只是未能有机会见到将军，实在遗憾。”
苏流采看着他，露出一个有些意味深长的笑容来，道：“我此次回京约莫能多呆些时日，日后自是有来往的机会。”
二人推杯换盏间，外面的乐声却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妖娆艳丽的舞姬已经退了下去，转而登上了一位白衣少年。
那少年不过十三四岁年纪，脸颊削尖，略显憔悴的神色难掩其风姿，身形瘦弱，却怀抱一张半人高的长琴，显出几分病弱的风情来。
苏流采斜斜倚靠在座椅上，美目流转，饶有兴趣地翘起嘴角。毫无疑问，她也是极美的，但这是一种张扬艳丽的美，隐隐带着些锋利和攻击性，像是一只骄傲的凤凰，与这少年截然不同。
张耀宗也在看着这少年，不过却偷眼打量着苏流采的神色，似乎是愉悦的样子，便有些得意——传闻苏将军有三好，一好美人，二好美酒，三好宝器。这云想阁办事倒是上心，他暗暗想着。
那少年席地而坐，将琴搁在身前，伸出玉白的手指在琴身上轻轻摩挲了两下，再缓缓拨动琴弦，发出一两个低沉的音节，却突然停了下来，望向看台上。
那双眼睛美极了，苏流采见到他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像是做了某种决定一般，蓦地坚定了——她见此眯了眼睛，冲少年回以一笑。
少年于是复又低下了头，骨节分明的手指抚弄着琴弦，悠悠如慕艾的琴声传来，像一片羽毛，轻轻挠在人的心尖儿上。
少年清亮的嗓音发出与其不符的喟叹之声，伴随着琴声悠然低吟出声。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
语一出，李老板脸上登时变了颜色，小心翼翼地看了苏流采等人一眼，见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便赶紧冲一旁的仆从使了个眼色。
那仆从心中同样是叫苦不迭。早知这小子是个硬茬子，本以为前两天碰了壁，这下总会安生几天，没想依旧不按常理出牌——原本云想阁为讨好这位苏将军，便安排这人奏一曲《将军令》，却不想被他临时改成了名曲《凤求凰》。
众人沉浸在琴声中，自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反应，而少年兴许是能料到的，却不予理会，继续道：“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李老板此刻已经是浑身僵硬做不得太多反应了。这小子选什么不好，偏是选了一曲《凤求凰》？事实上，《凤求凰》是一首求偶曲，乃是汉时司马相如与其妻卓文君相遇时所奏，二人终成一段佳话。这曲子倒是好听得紧，只是此时弹来，由他一个小小伶人，不免有些轻浮，倘若苏将军因此动怒可如何是好？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这时，其余人等也品味出了几分味道。张耀宗看了苏流采一眼，随即露出了看好戏的目光，而紧跟在苏流采身边的宁秋则是微微皱了眉头。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如果说这琴声之前是在喟叹，那此时便是怨诉了。
“张琴代语兮，聊写微肠。”
苏流采此时正一手托腮，微微撑直了身体，只是眼睑下垂，看不清眸中神色，但想必是十分专注的。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琴声已经从怨诉转为悲戚，令人动容。
众人各抱心思，反应也不同，但见苏流采不开口，便也只有忍耐。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少年再次抬起头来，见到苏流采的反应，原本清冽的眸光也染上了一丝悲色，他今日所为本就是孤注一掷，被这位将军带走，抑或留在云想阁，倘若不成，那他的结局必然好不到哪儿去。
想到这里，少年的声音泛起了苦涩，却也只得接着吟道：“不得于飞兮......”
“住了。”语未毕，却被静坐的将军打断。苏流采双手抱臂，往后靠了靠，懒声道：“你且上前来。”
少年闻言，便将长琴搁下，面上似悲似喜，却又很快收敛了神色。
不一会儿便有人领着他上楼，按部就班地行了礼，未有丝毫越矩。
“叫什么？”苏流采并未立即叫他起来，而是问道。
“陆明玑。”少年这次回答得很快。
苏流采应了一声，未作评价，转而道：“可知我为何叫你停下？”
陆明玑尽量保持声音平静，暗地里却拽紧了衣角，只听他道：“许是奴资质愚钝，难入将军法眼。”
他一直低着头，所以不见苏流采上挑的嘴角，张耀宗一看，哪里还不明白苏流采的意思，当即笑嘻嘻地接道：“这人我瞧着倒是不错，胆子也大，若是将军不喜，不如交由我处置。”
陆明玑闻言猛然抬起头来，表情愕然，眼周甚至微微有些泛红，竟是丝毫也不平静的。
苏流采见此笑了道：“我也觉得他不错，名字也挺好，便收下了——”转向张耀宗道，“张公子果然是个妙人，流采先谢过张公子的好意了。”
陆明玑愣了神，却见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到自己面前——来自于张扬艳丽的女将军。对上她温柔潋滟的目光，他便一下子明白了，于是也伸出了一只细瘦的手，握住了她的，被她轻轻从地上拉了起来。
苏流采见他呆呆的模样，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接着道：“那首曲子，下面的词太悲了些，所以没有让你弹下去。”少年的手掌很瘦，握在手里有些硌手，她却没有放开，而是轻轻捏了一下掌心以示安慰，道，“与我同去侯府，自然不用再弹这么悲的曲子了。”
作者有话说第5章 求凰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