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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融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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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深层意识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布鲁斯对此不算是陌生。
在这里，世界不再受到外部规则的束缚，精神也顺势挣脱了□□，在无形中肆意伸展，对自我产生全新的认知。
一阵来势汹涌的意识流围了上来，许多自带声音的画面与布鲁斯擦肩而过。他认真听了几耳朵，认出了这些都是自己的记忆。它们转瞬即逝，其中即有乏善可陈的日常，也有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其表现顺序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大约是潜意识认为布鲁斯想看，就把它们送到了他的眼前。
匆匆而过的意识流里涵盖了自有记忆开始的所有经历，布鲁斯游走在其中，难免会感到应接不暇。很多久远的事情也从他的耳旁一闪而过，颇有点重拾旧物的意外与惊喜，但布鲁斯对此并没有多少兴趣，因此只是瞥了一眼就继续前行。
人在潜意识中就像是变成了一台老旧的探测仪——虽然具备一些接收信息的功能，比如说能够看到，听到，但要说是思考，那还是有些勉强。
布鲁斯在经过某个片段时捕捉到了一句：“...我会听你的去道歉...”这样有头没尾的话，忽然觉得像是被一块中途掠出来的石子飞速地擦过了心尖。
不知怎么，他竟然停了下来，想要将那个片段再看一遍。可是等他转过身，石子已经汇入了庞大的意识流中，早就看不到影儿了。
布鲁斯莫名有些惊慌了起来，好似刚才那个片段里隐藏了什么被他忽视的重要信息。他开始往回奔跑，拼力想要找回些什么，这时，一束亮光照进了暗流奔涌的世界。
布鲁斯抬起头，感觉到意识正在上浮，有人在极近的地方喊着他的名字：“布鲁斯——布鲁斯——你还好吗？”
那声音被潜意识处理过，听上去有些失真，但是却有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成功让布鲁斯停止了挣扎。光亮在眼前越来越大，甚至还产生了一种假想的温暖，布鲁斯愣愣地看着，鬼使神差地向那束光芒伸出了手...
眼睛刚一睁开，还没等布鲁斯看清周围，鼻子先捕捉到了一股浓郁的药膏味。这要是放在别人那里可能会觉得令人作呕，对他来说反倒是说不出的亲切。
布鲁斯吸了吸鼻子，腰腹用力，准备起身，然而刚卷起了一个弧度就被绷紧的后背给弹了回来。撕裂的痛楚闪电似的传遍了全身，布鲁斯僵着身体，好不容易挨到疼痛过去，这才低头往自己身上看去。
他躺在一张随处可见的病床上，小腿，腹部还有手臂都缠着白花花的绷带，硬生生的给他裹成了半个木乃伊。布鲁斯晃了晃小腿，看见缠着白条的肢体做出了相应的动作时才相信了眼前所见属实。
充斥着药膏味的房间里温度适宜，虽然没有窗户，但光滑的墙面自成一体，连带着起到了辅助增光的作用。病床的边上摆了一台仪器，时不时地发出一阵滴滴答答的声响，功能和医院里常见的那些用来记录病人生命数值的机器有些类似。整个房间都透着一种无法忽视的未来感，布鲁斯看了一圈，着实觉得缠着绷带的自己连同身下的这张病床都像是从过去的某个节点里穿越过来的。
忽然，门口“吱呀”一声，扣得严丝合缝的金属门向两边滑去。卡尔飘了进来，看到布鲁斯已经坐起来的时候僵硬了一秒，但随后又快速地反应了过来，径直落到了他的身边。
卡尔面无表情，气色看着没比布鲁斯好到哪儿去。他先是查看了一下显示屏上的数值，然后又认真扫视了一遍布鲁斯的身体。
布鲁斯知道卡尔这是在透视伤口，因此也没有特别打断。他扭动了一下肩膀，骨骼的声响让卡尔停了下来，煞有介事地瞪着他。那双疲倦到泛红的眼睛看着有些憔悴。
“这些都是你帮我弄的？”布鲁斯冲他扬了样手臂。
卡尔眼球动了动，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谢谢。”布鲁斯垂下眼，看着那被绑得参差不齐的绷带若有所思。
卡尔不知从哪儿搬来一把椅子，往布鲁斯床边一放，探病似的坐了下来。两个人各自看着自己的手心，双双不自然地沉默着，连气都不敢用力出。
最后还是由布鲁斯先打破了沉默，他斟酌着开口，尽量不让语气显得太生硬：“你...”
卡尔闻声抬起头，两个人视线相接，布鲁斯心头忽然一阵悸动，差点连带着表现在了脸上，吓得他愣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十分别扭地转换成了个更加严肃的话题：“...现在外面怎么样？”
卡尔没听出这中间的曲折，皱着眉沉默了一会，才慢慢地吐出了一句：“还可以。”
他搓着手掌，评语说得有点言不由衷。其实地球的情况是真的还不错，自从他接管了布莱尼亚克的飞船，给所有不服从的英雄都带上了脑控装置之后，世界一片太平。内战不打了，也没外星人敢来搞事了，民众安居乐业，犯法的人会立刻得到惩治。一切都在井井有条地运行着，只不过不可能每个人都活得快乐而已，强行实现的乌托邦总要伴随着代价。
卡尔知道布鲁斯一定不会满足于这个过于笼统的描述，于是他招出了一个大屏幕，将世界各地的投影聚在一起。
画面上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只是市民们都低着头，沉默地走在路上，人人眼中都蒙着一层混沌的灰。
布鲁斯一言不发地看着，直到屏幕重新消失在空气里。卡尔轻轻地叹了口气，疲倦地开口：“我知道，我知道这个世界是出了什么问题。”
布鲁斯转过头，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卡尔顿了顿，似乎是被布鲁斯这副顺从的样子鼓励了，眼中渐渐聚起了光芒：“这个世界太寂静了，我听不到回答。虽然人人都听话，我说什么就会做什么...但是，没有回音，这才是真正可怕的地方，仿佛这世上只剩下了我一个人，你知道吗？明明身边都是人，却依然觉得自己被孤立出来的感觉？”
见布鲁斯不回答，卡尔又接着说：“自从你走了以后，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可以反抗我了。后来我慢慢明白了这个道理，于是开始想要将你找回来，可是没那么容易，那个装置对你的大脑造成了损伤...”说到这里，卡尔眉头一紧，“我尝试了很多种办法，但是都无法让你醒来，直到连我自己都快要放弃了...”
“但好在这一次终于成功了，你醒了！”卡尔忽然握住了布鲁斯的手，眼里含着失而复得的欣喜。
“布鲁斯，这一次别走了，留下来。”他说，“帮我把过去做错的都改回来。我知道这不会那么容易，但是只要你和我一起，我相信这些都有转机。”
卡尔的言辞十分诚恳，以至于让布鲁斯甚至从那张真挚的脸上看到了一点克拉克的影子。他不动声色地听着，掩盖了自己一瞬间的走神，等到卡尔停下来了好久之后，他才慢慢地开口：“其实，我好像做了一个很久远的梦。”
“久远到仿佛那些事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布鲁斯的目光放空，好似陷入了悠久的回忆中，卡尔默默收紧了握住他的手。
“那些感情，那些戒备和提防，总是负担着它们太累了。”布鲁斯的目光渐渐回到了卡尔的脸上，深深地注视着他。
其实卡尔还是变了，布鲁斯本以为时间不会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但现在看来，即使是他也难逃此劫。卡尔已经不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他的自大有所收敛，浮躁有所沉淀，双眼中承载着经受过打磨的谦逊与敬畏，这已经与他被从红太阳房里放出来时大不相同。
或许当年他们是没能够制裁超人，但他还是逃不过时间和自我的裁决。没有人可以真的一条路走到黑，再极端的人也总有感到疲倦的一刻，问题只在于十年的心理折磨够不够真的拉一个在外漂泊太久的人回头。
“如果你真的希望这样，那你就要保证听我的意见。”布鲁斯定定地看着他，“不再对我有任何的隐瞒。”
卡尔一愣，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对方的言下之意。
“把其他人脑袋上的装置都拿掉。”
“...好。”卡尔沉吟了片刻后呆呆地答道。
“以后不许再用布莱尼亚克的东西。”
“我保证。”
“现在去给我弄点吃的。”
卡尔站起来，走了几步之后才彻底回过味来。他往回一折，小孩子似的逼到布鲁斯身前，两人之间距离的太近，压的布鲁斯一时有点招架不住。
“所以你这次不走了，对不对！”卡尔盯着他反复确认道。布鲁斯有点无语的扭了扭身子，想要提醒一下某人注意伤员，但卡尔脸上的期待太过炙热，叫他一时不忍出口打击。
“嗯。”最终他还是颇为无奈的应了一声。
至此，超人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吃饭的时候布鲁斯一直在想自己缺席的这十年里，卡尔究竟都发生了什么才会变得这么好说话。脑海中意识分为两半，一半在怀疑对方骗他，另外一半又在骂自己疑神疑鬼。两边斗得难舍难分，以至于布鲁斯沉浸其中，甚至都没功夫去嫌弃手里的三明治难吃。
“凑合一下吧，这也没什么好食材。”卡尔坐在边上，颇有点意外地看着布鲁斯两三下把那个简陋的三明治吃了个精光。
“对了。”当卡尔叫来机器人把碟子收走的时候，布鲁斯忽然问道，“这里是孤独堡垒没错吧？”
“是的。”卡尔挑眉，不明白对方问这个问题的重点在哪。
“那你父母呢？”布鲁斯说，“我记得上一次来的时候你把他们藏在这里。”
卡尔的手忽然一顿，整体机能失联了几秒才低声说道：“他们去世了。”
布鲁斯心底“咯噔”一声，既有点意外，又觉得还算是在情理之中：“什么时候的事？”
“你被洗脑后不久。”卡尔低着头，语调平静，大约是已经从中释怀，唯有尾音里仍带着些许的叹息，“大概人类真的无法脱离群体太久吧。”
“我想去看看他们。”
布鲁斯沉默了一会后说道，卡尔抬头看了他一眼。
肯特夫妇的墓地就在孤独堡垒附近，只不过过去有点麻烦。
布鲁斯本身就缠了好几层绷带，套上防护衣之后更是肿成了举步维艰的粽子，但卡尔似乎还是不放心，所以干脆还把披风卸下来裹在了他身上。两人降落在了一处雪窟中，以坚冰为墙壁，看着是像是被热视线强行凿出来洞府。
布鲁斯跟在卡尔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往里走去。进入腹地的甬道七拐八扭，看得出是费了一番心思，而且这地方白茫茫的，本身就十分适合鬼打墙。布鲁斯心想，如果不是卡尔亲自带他来的话，估计就算是他也未必能找的到这里。
一阵寒风吹来，吹的皮肤冰割似的疼。他的腿脚还有些虚软，手腕处也在隐隐作痛。刚刚在来之前，卡尔用热视线从他四肢皮下几毫米的地方分别取出了四块指甲盖大小的芯片，说那是跟踪装置，用来防止有人想要窃取布鲁斯的身体才装进去的。布鲁斯对此不置可否。
在步行了将近十分钟后，眼前的空间陡然扩大。与印象中的墓园不同，这里既没有乱飞的乌鸦，也没有丛生的杂草，不论是土地还是冰川，此刻都是同样的静默。
布鲁斯绕过卡尔，看见正前方立着三块寒冰凿成的墓碑。他原本还有些惊讶，但一想第三块大概是属于露易丝的，也就释然了。转头得到许可后，布鲁斯靠了过去，先是鞠了一躬，然后蹲了下来，这才将墓碑看得更加清楚了一点。
它们做的十分简陋，从面前的来看，只是刻了名字与生卒年月。但是布鲁斯发现，每一个字母的笔画都十分有力，哪怕过了多年也没有磨平的迹象，他猜测这大概是由卡尔亲手所刻。想到这里，他不禁回头看了身后的人一眼，对方恰好也正深沉地凝望着墓碑。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地交接了，随后又各自叉开。
“他们都在这下面吗？”
“嗯。”
卡尔在他身后发出了一声不甚清晰的回答，布鲁斯心中感叹，他在这种事上已经过早的有了经验，面对离去的亲人，想要真的释怀哪有那么容易？
他默默地蹲了一会，在脚发麻的前夕准备起身。余光在起来的时候不经意地扫过左边的墓碑，被寒风吹有些发麻的脑子忽然一个激灵，险些脱力坐在地上。
布鲁斯瞪大了眼睛，他下意识地以为三块墓碑分别是肯特夫妇和露易丝，再加上冰上的字体不易辨认，因此也没有看太仔细。结果他刚刚起来，却因为角度的变化，这才发现了原来肯特夫妇是葬在一起的，而他面前的这块又是露易丝。既然如此，那最右边的那块是谁的...？
布鲁斯装作腿脚发麻，又在原地杵了一会，期间以余光往第三块墓碑上凑去，却意外地发现，那上面根本就没有名字。
两人从墓地回来的时候都有些精疲力竭，布鲁斯看着累坏了，直接往床上一躺就有要睡过去的意思。但他才闭上眼睛又被迫睁开，因为有个家伙正坐在他的床边直愣愣的看着他。
“...你这是干嘛？”布鲁斯感到十分不明所以。
卡尔挺理直气壮地说：“你还没好，我在旁边等一会，防止你有什么事。”
布鲁斯心里抹了把汗，有点无语地说：“可是你这样我睡不着。”
可惜对方决定充当耳旁风。
超人就跟个小孩子一样，死皮赖脸地愣是赖在了布鲁斯的床边上，更让布鲁斯没想到的是，对方甚至比自己睡着的还快。
卡尔似乎也是累坏了，说着要守夜，实际上一沾床边没一会就进入了梦乡。布鲁斯有点无奈，索性翻过身打量起了卡尔。
他是真的睡得很沉，再联想到最开始相见时，卡尔一脸疲倦的样子，布鲁斯的心里莫名有些酸涩。他悄悄伸出了手，循着呼吸的韵律轻柔地梳理着卡尔的后背，无声地叹了口气。
其实布鲁斯不知道卡尔真正能够如此快速睡着的原因，如果他有读心术之类的能力的话，他就会发现，卡尔在入睡前听的正是他的心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