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章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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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经千锤百炼早就滴水不漏固若金汤的无谓笑容，以一种滑稽的方式凝固在了少年的唇角，看来甚至有些可笑。
可在场的两人，谁都没能笑出来。
“好疼……？”
沉默良久，还是陆生的声音低低地搅扰了一室叫人窒息的寂静，然而他盯着义兄严肃的暗红眸子，声线中埋藏着浓郁的困惑，和微不可察的，经久未见的无措。
好疼。
原来，是会疼的么？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呢？在他还未曾习惯失去和悲恸之前，在他还懵懂不知憎恨与绝望之时，在被漫长的时光蹉跎琢磨后模糊的记忆尽头，似乎还残存着一点点关于“疼痛”的支离印象——那是天真烂漫不识愁的小少年，在长辈同伴的纵容下拥有的特权，却绝不该是历经百年动荡，刀尖弑血龃龉独行的暗夜帝王能够渴求的奢望。
“我……”年轻的滑头鬼咽了口唾沫润泽干涸的嗓子，但出口的言语却因为这辈子第一次如此慌乱的尴尬而显得如同粗粝砂纸打磨后的干涩，“我不是……鸩，只是一不小心——”
“一不小心？”
嗤笑着重复这句话，怒极反笑的鸩妖抱臂偏头，满脸不为所动。
“一不小心你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吐血昏迷？一不小心……上一次你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这次一不小心躺了整整两天，乖乖补齐了最近匮乏的睡眠？”
“奴良陆生，你是把我当傻子，还是把你自己当蠢货？”
完球，得跪。
被脾气暴躁的义兄指着鼻子痛骂的时候也不是没有，通常鸩会以‘呆子’，‘混蛋’，‘小鬼’诸如此类的代称来表达愤怒，这还是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实际年龄两百有余的魑魅魍魉之主表示自己有点慌。
所以要怎么解释才行？如果现在告诉他其实我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血流不止还有救吗？
——虽然很能理解你的病急乱投医，但是依靠大姨妈来逃避是没有前途的哦奴良少主。
“怎么样，想好怎么蒙混过关了吗？少·主？”
从醒来开始就一直盘踞在短发妖怪身边的不明黑色气场似乎愈发壮大了，隐隐约约窥见奇怪门楼的少年狠狠眨巴眼睛试图忽略幻像，最终决定还是努力坐起来比较靠谱——至少逃跑比躺着方便。
但年轻的滑头鬼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健康水准，不过是支撑起上身的动作而已，就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让本就脸色苍白的少年倏忽间如同尽褪血色般煞白了俊秀的面容，也因此，他平静低垂的赤红瞳眸显得尤其刺痛眼球。
本待狠心让这家伙吃点苦头的鸩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揽起算不上健壮的半妖，装作没看见对方变得充满期待的眼神，紧绷住神色的妖怪最终还是在心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似乎总是拿他没辙的。
“别那么看我，陆生，即便我不追究，骗过你的百鬼夜行也是不可能的事……你究竟出了什么事，就连你的义兄都不能告知吗？我是弱小的妖怪没有错，但是陆生，我不想在唯一力所能及的地方都没有办法尽绵薄之力，还是说在你眼中，我是这样的不可信任——”
“不是的！”
匆忙打断对方的自我贬低，年轻的滑头鬼猝然抬眼，一改先前吃痛时也平静如初的表情，绚丽的眸子晃过一片流光。
“不是的，鸩！我只是……不想你为难。”
他最终迟疑地开口。
“……我的话，能拜托你不要告诉其他人吗，鸩？”
……
“所以说，在此之前没有任何反应，你也不清楚这个咒术的来历？”
怀疑地注视着前科累累的少年，鸩仔细核对着对方的病情，最终不得不承认或许陆生这一次说的可能是实话。
“然后，这个玩意儿又促成了你的妖力反噬？”
“准确的来说，是这个印和阴阳师的阵法，以及我的另一种畏共同作用的结果。”
无可奈何地耸肩，年轻的滑头鬼做出一派无辜的表情，他有自信鸩什么也检查不出来，妖力反噬是真实存在的，虽然根源并不在这里，但谁又能把他‘不小心’的过失联系到生命力流失那么严重的原因中去呢。
“你太担心啦，鸩。”
“我太担心？是你这家伙太让人操心了！百鬼那边我去解释，你——给我好好呆在这里休息听到没有？”
闻言再次爆炸的大夫没好气地挑眉，对着银黑发少年的一脸笑容恶声恶气道，引得陆生失笑投降。
“是是是——我会听话的，不过在那之前，鸩，我的刀……”
“大事不好！羽衣狐，羽衣狐进攻相国寺了——！”
突如其来的传讯透过薄薄的拉门，清晰又残忍地传达到室内两人的耳中，而陆生的话音，才在惯性下跌落出来。
“……到哪里去了？”
“……你不能去，陆生。”
避开了上一个问题，注意到对方蓦然深沉的眸中飞速漫延的猩红，鸩还是笃定又坚决地开口，尽管他清楚这样的阻止是怎样的螳臂当车。
“你不用去，首无和远野妖怪他们今天刚好驻守相国寺，那些阴阳师也不是这么容易就会失守的，你背后的封印还没有解决——”
平平摊开在鸩妖面前，缺乏色素的苍白的指掌打断了未出口的否定，昭示了主人的不容置疑。
“鸩。”
“你才向我承诺过的，陆生，好好休息，这些事交给我们就可以了。”
抿起单薄的唇轻笑着摇了摇头，年轻的滑头鬼保持着索要的姿势勾起了嘴角，他绮丽的面容因这笑颜而飞扬了神采。
“百鬼夜行之所以强大，【头领】是必不可少的，你们的强大我从不否认，可单纯的‘强大的妖怪’，那可算不上【百鬼夜行】啊。”
“所以，鸩，”奴良组未来的三代目向着左右为难的鸩妖伸出了手，“把刀给我。”
“你现在站起来都做不到！那可不是以往的敌人，羽衣狐——前代总大将都差点交代了的上一任魑魅魍魉之主，你是想让我放你去送死吗？！”
数度忍耐的妖怪终于因这无言的逼迫而爆发，不顾上下尊卑的身份等级对着任性的大将怒吼出声，他霍然起身，宽大的衣摆也随之划出凌厉的弧度。
“奴良陆生！你究竟想把自己逼到什么地步？”
“我不会死的。”
年轻的滑头鬼却在激烈的质问下笑弯了眼眸，少年统领锋芒毕露的眉目竟然硬生生柔和成水样的暖软，他轻声地承诺，却不知是向谁许下的誓言。
【别让我重复第三遍，鸩，把刀给我。】
戾气缠身的青年对着喘息的鸩妖摊开手掌，眉间的暴虐几乎满溢了赤色的眼眸，把瑰丽的红色染成血样的浓稠，但短发的妖怪却仍然对着叫人畏惧的青年咧出一个充满血腥气的宽容微笑，倔强地摇头。
【……你这是在送死，陆生。】
【我不会死的，】青年面无表情地向前一步，猩红的眸光如刀刃般戳进义兄的眼中，【也不能死。】
【——这是我的诺言。】
我还有那么多未完的祈愿与渴求，那么多不甘的绝望与憎恶，在所有的罪孽同仇恨被赎完以前，我还没有资格染指永久的长眠。
所以，放心吧，在一切抵达结局之前……我不会，更不能抽身离去。
“我保证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啦，都说了是一不小心，会注意的。”
“给我吧，鸩。别忘了，所有的妖怪，可都要在我身后成为百鬼夜行之众呢。”
少年的笑容明媚得灼人，浅浅没过烙刻在虹膜上的重重暗影，将自家义兄鲜活的盛怒表情深深印入眼底，唇边挂着醉人的温醇弧度。
“到时候，请对我说【欢迎回来】吧？”
“……谁会说啊，呆子。”
最终妥协的鸩妖只能斜斜倚靠在拉门上，目睹着年少的百鬼之主一步步走出他的视线，少年人的脊梁挺得笔直，就好像丝毫不存他沉沦梦境时失口吐露的伤痛，他操心的兄长于是目光复杂难辨地轻声斥骂。
“那么拙劣的谎话，你想要骗谁呢，陆生？”
……
“羽衣狐……可恶，为什么刚好是这个时候？”
那么大的报信惊动的自然不可能只有房内的两人，陆生抵达庭院中时，看见的就是焦头烂额的一众妖怪与人类，黑田坊压着斗笠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引来了冰丽同样大声的控诉。
“恰巧少主……啊啊真讨厌，果然都是你们阴阳师的错！”
“唔唔，这个明显不能怪我们吧？”
虽然娇小，但一步不让的阴阳师少女试图据理力争。
“五芒星印又不是花开院家的阴阳术，谁知道那个性格恶劣家伙在外面结了多少仇家啊？”
“少主才不会随随便便就和人结仇呢！”
“哈——啊？那个自大臭屁狂妄嚣张还是个骗子的流氓不跟人结仇才奇怪……”
“我在你心中原来是这样的形象吗，真让人伤心啊，柚罗？”
“陆陆陆陆陆生大人？！”
欸？
不该出现在此刻的熟悉声线强势插入了话题，年轻的阴阳师僵硬地扭头，就撞上了当事人似笑非笑居高临下的目光，而恶趣味爆棚的滑头鬼甚至还贴心地补刀。
“性格恶劣？自大臭屁狂妄嚣张还是个骗子的流氓？”
陆生微微欠身，笑开一个怎么看怎么邪肆的弧度。
“说实话，我并不介意你这么形容我，毕竟我也偶尔想换换人设，尝试一下你口中的那个形象呢。”
不，你本身人设就已经够丰富多彩了吧就不要再给自己加什么设定了未免精分过头了喂！
刚刚解锁了醉酒陆生的花开院柚罗表示累感不爱。
“噗，说笑的。”
欣赏够了不会掩饰自己的阴阳师少女霎时变得调色盘般的脸色，奴良组未来的三代目再度抬头时已经整肃了神情。
“那么，现在告诉我，你们在慌张什么？”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意外，阴阳师也好，我的百鬼也好，怎么能够混乱成这样？”抢在众人问讯前解释完毕，年轻的滑头鬼皱着好看的眉头反将一军，“只是羽衣狐而已，前代的百鬼之主——能够踩着她登上魑魅魍魉之主的位子，不是值得欢庆的事吗？”
注意到众多妖怪逐渐因这番话而加诸己身的畏，在逐渐剧烈的疼痛下，陆生终于满意地勾起一个恣意张扬的笑容。
“少给我愁眉苦脸的，你们可是我的百鬼啊！”
是终此一生都要牢牢背负的，我引以为傲的百鬼夜行啊！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章三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