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吧，亲爱的》叶晚舟

4、第四章 电影

　　秦溪有些失神地看着眼前从容的一张脸，他聪明，优秀，一张脸英俊无比，线条简洁而优雅，任谁看了都会移不开眼。仿佛多年前初遇时一样，仿佛后来在人群中看到他与她时一样。这样的人，果然从来都不属于自己的世界，果然最后是要离开的。

　　“好了。”

　　萧木把手机递到秦溪面前的时候，秦溪仍在恍惚中。

　　“秦溪？”看着秦溪的模样，萧木微微提高了声音，语调微微上扬。

　　秦溪忽然惊醒，扫了一眼放在面前的手机，有些尴尬地笑:“我……电影院离这里不远，我们走过去就可以了。”

　　“你认识路吗？”萧木很久没有去过电影院了。

　　“认识……”吧。

　　秦溪打开高德地图，将手机转了转，又左右张望了一番，跟着箭头走起来。她是路痴，电影院的路走了一遍又一遍，却仍旧记不住。多数时候她只是专注在看街上的人，看他们在说什么，做什么，猜测他们的经历和过往，从不会去记到底应该往哪里走。

　　她往前走了十米，低头看了看手机，发现自己好像走反了，又转身走了回去。一百米后有一个十字路口，她尝试左右转转手机，以确定哪一边是正确的方向。面对萧木的时候，她总是感到压力，进而手足无措。

　　“我来吧。”

　　手中的手机再次被修长的手指夺走，秦溪抿抿唇，有些窘迫。

　　萧木迈开步子，果决而从容。秦溪不近不远地跟在他身后。

　　憧憧人影中，一个男子走在前面，英俊而挺拔，一个女子在他身后，明艳而俏皮。路人见了都纷纷侧目。他们看起来仿佛来自两个世界，却都算是夺目。

　　偶然有男子目光锁住秦溪，萧木忽然觉得，胸口哪个地方有点堵得慌。萧木的印象里，似乎从来只有秦溪看向他的灼灼目光，却并不曾察觉秦溪的身后也有人用同样的目光望着她。

　　二人一路没有说话，嘈杂的大街上，萧木只觉得死一般的寂静，静得让人感到无所适从，让人感到空虚。

　　从前的秦溪在萧木身旁总是叽叽喳喳，谈天说地。从她遇见的有趣的事，到朋友们的近况，到电视里的新闻，像是一个小喇叭。以往萧木总是不耐烦地应着忍着，却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个小喇叭不出声了，竟然会使他感到窘迫。

　　坐到电影院里，秦溪才想起来，自己买的电影票，竟然是《血战钢锯岭》。她爱写故事，也爱看故事，所以她是电影院的常客。昨天买电影票的时候，她并没有刻意去选择电影。看什么电影又有什么关系呢？离婚纪念日，并不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不是么？

　　可是她没想到，她与萧木看的第一场电影也是最后一场电影，没有浪漫的鲜花，没有甜蜜的亲吻，没有刻骨的爱情，而是一部战争片。

　　秦溪不由得嘴角微微抽搐，这或许也算是天意？

　　电影还没开始，两人并排坐着仍旧是默默无语。如今的他们还能如何？不是夫妻，好像，也很难成为朋友。

　　在一起的这些年，他们之间有的大多数情绪是无奈，烦闷，失望，伤心。这样的他们，还有什么话可以说？

　　秦溪早已习惯了萧木的沉默，但萧木却从未承受过这般的压抑，他首先丢盔弃甲，借口出去上卫生间。

　　出了影厅的一瞬间，他仿佛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转而又不自觉地自我嘲讽。都说欠了债总是要还的，果然如此。

　　恍惚间大厅里长长的队伍吸引了萧木的注意力，队伍中情侣们彼此谈笑着，一起买些吃食，满满都是幸福的模样。

　　队伍的前头，一个稚气未脱的男学生刚刚付了款，捧着一大盒爆米花，略带自豪地交到了一边穿着校服的女学生手里。他侧头看了看女学生，还宠溺一般地伸手揉揉女学生的头发。感受到自己的发丝被弄乱，刚刚往嘴里放了一颗爆米花的女学生忽然抬头望着男学生，双眼微微弯了弯，略微有些害羞地笑起来。

　　那笑容和秦溪一样，明媚灿烂，不克制，不伪装。

　　仿佛心中某处被触动，他不自觉地也排到了队伍后面。

　　等他捧着爆米花走进电影院的时候，秦溪正望着广告走神。看过了千百遍，连广告词，她都快背下了。不知为何，专注而纤细的身影落在萧木眼里，竟让人觉得悲伤，落寞。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萧木记忆里从前的秦溪爱笑，总是充满了阳光和活力。她仿佛无忧无虑，同时也倔强坚持，就像孩子一般。

　　萧木隐约知道，秦溪的一切改变，多半都是因为他。是他最终教会秦溪放手离开，让她终于认清了现实，从孩子，变成了女人。

　　忽然觉得慌乱，同时也感到淡淡的愧疚。

　　“给你爆米花！”萧木的声音难得的欢乐温和。

　　秦溪被忽然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吓了一跳，不由得往后坐了坐，转而又觉得方才的声音有些熟悉。她抬头看去，萧木浓黑的眉毛微微扬起，正冲着她笑。

　　萧木，很久没有对她笑了。

　　看清他手里的爆米花，意识到这是萧木买给她的，眼中分明闪过惊诧和惊喜。愣愣地看着爆米花许久后，她终于伸手接过，笑得甜蜜。

　　那笑容，真的就像刚才的女学生。萧木忽然觉得，自己应该买一个超大份才对。

　　秦溪快速地往自己的嘴里塞了两口爆米花，两个腮帮鼓起，用力嚼着，发出沙沙的声响，可爱极了。嚼完了嘴里那些爆米花，又要伸手去拿时，她却忽然顿住了手。

　　片刻后她的睫毛垂了垂，不禁有些失落。极不情愿地，她把爆米花递回到萧木手里：“萧木，我的胃不好，不能吃太多。”

　　萧木忽然记起四个月之前自己生病，秦溪茶饭不思地照顾他，以至于得了胃病。病刚好一些，又去出差了三个月个月。自她回来以后，便每日里只吃少量的清粥小菜。记忆里结婚纪念日那天，是她吃的最丰盛的一顿。

　　捧着手里的爆米花，萧木有些失落，他最终安慰秦溪：“没关系的，我也很喜欢吃爆米花。”

　　电影终于开始，灯光被调暗。

　　一场最血腥的战争缓缓拉开帷幕。

　　平静压抑的前半段诉说着一个拒绝杀戮的医疗兵如何最终摆脱束缚，走上了炮火横飞的战场。然后，便是血腥恐怖却又引人注目的下半段。

　　二战中最丧心病狂的一场战役，一个人间的修罗场。四处乱飞的肢体，破碎的头颅，模糊的血肉不断地交织出现。真实，却也骇人。

　　眼见着前排的一些女孩子都纷纷扯住了男友的胳膊，微微低下头，不敢去看那些血腥的场面。秦溪也会感到害怕吧？

　　萧木微微侧目，看到秦溪只是脱了鞋，屈膝缩在椅子上，双手环住自己的小腿。一个恐惧中自我保护的姿势。

　　她不依赖他，也不试图从他身上找寻安全感。这个动作如同她等他回家时，半夜醒来时，失去亲人时所做的一样，孤独却有效。

　　难过、害怕和惶恐的时候，大多数女孩子都会期盼会有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自己。不幸的事，秦溪并不拥有那个怀抱，所以她选择，自己抱住自己。

　　秦溪偷偷地从双膝的缝隙里抬起眼，似乎想要避开那些血腥的残忍的场面，却又不甘心错过这部影片的灵魂。

　　惊惶无措之时，忽然一只大手附上了她的后背，安抚似地拍了拍她。她忽然受惊般地侧身躲了躲，然后顺着那只大手看过去，想要寻找它的主人。

　　最后，她见到了萧木深邃黝黑的眼睛。荧幕的光芒在他的双眼中跳跃，秦溪总觉得，那眼睛里面有许多东西，是她永远也看不懂的。

　　萧木却仍旧看着荧幕，似乎伸出那只手，不过是顺其自然，理所应当。

　　望着萧木脸上流转的光影，秦溪有些出神。

　　结婚的三年，秦溪总觉得萧木是那样的陌生。多数时候，他让她自我放逐，由她自生自灭，不对她说心里话，也不对她嘘寒问暖。

　　那时他们名义上的关系可算得上是世上最亲近的，可他给她的只有冷淡与沉默。

　　如今他们已近陌路，为何又忽然觉得，他变得温柔起来了？其实回忆中，萧木也给过她为数不多的关怀和温柔，那些同样让秦溪看不明白。萧木，我好像，永远都看不清你在想什么。是不是，你真的很喜欢我送给你的礼物——自由？是不是，你的温柔，不过是感激？

　　秦溪不再躲闪，任由萧木的手拥着她。明天，他们就要分开了，或许从今往后，此去经年，或许再不相见。

　　思及此她纵容着自己，去享受萧木限量供应的温暖。

　　而一旁的萧木，感受中手下的身体随着呼吸有小幅度地震动着，袭上心头的情绪，让他莫名觉得温暖眷恋。

　　这就是他们一起看的第一场和最后一场电影，充斥着一个人的坚持，还有血肉与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