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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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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螺先生.3
“先生起得早啊。”花缘客披散着头发慢悠悠从里屋逛游到前厅,正准备倒口水喝,被他这声问候吓了一跳。差点忘了这间竹屋里还有别人了。花缘客不好意思的拢拢衣襟,打了个哈哈:“不早了不早了。您也早啊。”萧蓬门把手里的剑收回剑鞘擦了把汗,没接他的话——确实是不早了,都快到吃午饭的点了。“您这是?”花缘客疑惑地瞧了眼他手里的剑鞘“哦,早起闲来无事练了会剑。几位兄弟说要随意逛逛就先离开了,没和先生打招呼,还请先生不要介怪。”“没事没事,我这也没什么可招待各位的……”花缘客在心中暗自翻了个白眼,他睡觉轻,有些吵闹便能将他惊醒。今天早上这帮流寇山匪倾巢而出,正是眼前这人下的命令,谁带领多少人围攻哪里,当他听不到吗?
花缘客揉揉眉心,昨夜听他们折腾了一宿没睡好,一觉起来就是这个点了,还有点饿。当年他先生他娘都说他将来是要考取功名的,君子当远庖厨,导致他这么大一个人了还是只会烧水煮茶。自打上回第一次动火弄出了滚滚浓烟差点把房子烧了之后,村里的住户们自发承担起了“喂饱村里的可怜教书先生”的任务。人说:食者,民之本也。还有什么:民以食为天。现在大家都进山避难去了,他该如何解决他这“本也、天也”的啊……“先生今日起的晚,没用过早饭,现在想必是饿了,我备了些粗茶淡饭,先生要不要用些?”花缘客飞快的一扭头,眼睛都亮了——
是他错了。他不是讨人厌的流氓匪寇,他是下凡的送饭娘娘,他是化人的田螺先生啊。
“家常便饭,可还合先生口味?”“多谢。”“那……”萧蓬门眯眼笑着看咽下最后一口汤轻轻擦嘴的花缘客“不知道以后我做给先生吃,先生有没有兴趣?”有啊!花缘客沉吟了片刻:“会不会麻烦公子?”“不麻烦不麻烦。”“不不不……”“……”萧蓬门真的差点以为他不吃了的时候,一句“那遍算了”卡在喉咙还没说出口,“那”的音刚刚吐了一半,就听见花缘客语速骤然加快,补了一句“那便多谢萧公子好意,请。”
……所以这么努力推脱半天还是要吃的吗?
萧蓬门把碗筷端走收拾,与花缘客唠家常:“我昨日见先生竹舍内挂着几副山水工笔,用笔笔触圆润熟练,色彩晕染也是精致至极,颇有俯瞰八方,畅意天下之胸怀,先生可是位画师?”“画师倒不敢当,不过是闲来胡乱涂抹罢了。”“那先生可否为我画一副肖像?”“咳咳……”花缘客被吓了一跳,骤然吸进一大口热茶,被烫的眼圈都红了,一口水咽也不是吐也不是,赶紧把杯子放下,一轱辘把口中的水吞下,烫的直拿手给自己扇风。
“抱歉啊萧公子,我画这世间山水田园,花鸟鱼虫,飞禽走兽,但我从不画人物……不入眼。”收拾好碗筷推门走出来的萧蓬门默默地闭了嘴——
不画就不画嘛,怎么还哭了呢?
“哦?这世间竟无人能入得了先生的眼?那紫禁城那位,真龙转世,九五至尊,天子一怒,赤壁千里,可入得了先生的眼?”萧蓬门给桌上的两个空杯添了水,在花缘客旁边坐下,饶有兴趣道。“也不过凡夫俗子,仰仗着祖辈庇佑苟且偷生罢了,逃不过生老病死,百年之后不过是一抔黄土,而我则做我的逍遥书生,自在快活。此等人,不入眼。”花缘客把水放的远了些,铺好纸墨,狼毫笔在墨中蘸满,画了一个圆圈。
“那神君仙君呢?升至九重天,逃脱了生老病死,六道轮回,不问世事,赏心乐事,自在逍遥。也不能入先生的眼?”萧蓬门看着他又在圆圈上添了几笔,左瞧右瞧,拧的脖子都有些僵硬了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无喜无悲,无心无情,可悲。不问苍生,不顾世人,可恨。仰人供奉而生,失人信仰而散,可叹。此等人,不入眼。”花缘客揽着袖子,神情专注得有些淡漠,眼中只有那被画了一角的画。
“那若是凡夫俗子,一匹斧,一把刀,可打樵为乐,可上阵为国。既享山林之乐,又胸怀大义。这等人又当如何呢?”花缘客缄默着笔走龙蛇画完最后几笔,用镇纸把画压好,起身就走:“多谢萧公子,花某多有叨扰,这幅山水图便留与萧公子做纪念,再会。”
那画面上确实是一副山水,可以看出陡峭的崖壁上还挂着冰霜,应该是隆冬腊月,河水也都凝结在那里,处处覆满莹白,远远望着就给人一股寒凉之意,而在结冰的河水旁竟长了一株嫩草,似乎与画面的时令相违。
萧蓬门细细看了半晌,“噗嗤”一声轻笑。花缘客刚刚走出门,正待关门不由得抬眼:“一副山水而已,萧公子笑什么?”萧蓬门笑盈盈的抬了脸,把画举起来,只是长睫淹住的瞳中有些寒意:“什么山水,先生这是在笑我不自量啊。”花缘客把门关严——这回他站在了门内:“怎讲?隆冬绿草,当是夸赞萧公子顽强坚定,敢与隆冬斗争,怎么是不自量?”“俗话说七九河开,□□燕来,这幅画是三九寒天,正是一年最冷的时候,岁寒三友尚有一搏之力,而这嫩草偏偏生于这天寒地冻的三九天,怕死要不了一时半刻便会为这寒冬所伤。况这草生于河边,春暖河开,水位上涨,这草不是被大水冲走便是被大水淹没,徒徒烂了根。一株嫩草也敢与隆冬争锋,不是不自量是什么?”花缘客回身慢慢踱回他身边,在小几前坐下,将桌上画团了两团扔到一旁,铺上了新纸。萧蓬门把被扔到一旁的“山水图”捡起,语气不善的笑道:“先生骂人都这样令人难以捉摸,令我好想啊。”花缘客拿起一根五子五毫在墨砚中轻点,重新落笔:“是我的不是。萧公子方才一直在问某人能否入我的眼,萧公子不如换个问法:谁人能入得了我的眼?”“谁人?”花缘客细细勾勒几笔,隐约能看出来那画上人是男人的骨架。
“依我看萧公子可。”“为何?”反转太快,萧蓬门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张嘴接了这么一句。“因公子知我心。”花缘客把描了轮廓的画签了名字放在一边,又换了一张纸,重新勾勒出一个男人的轮廓,与先前一张略有差异:“我便为公子描一副肖像,承公子知我懂我之心。”
萧蓬门把画了几笔大面空白的画纸拿起来端详了一下:“那这张……”“失败练手之作,可弃。”
萧蓬门瞅了眼花缘客和他身边一大摞宣纸,又回想了一下现今纸价,暗自腹诽——
败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