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备胎的纯阳（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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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刹那有多长？长得能让谢景行回忆起前世所有种种。
一刹那有多短？短得能让谢淮即将人首分离命丧黄泉。
回忆起所有的谢景行不再是那个对一切都无能为力的阿陆。长风吹拂起定国道长的衣袖，年轻的纯阳弟子长剑在手，一剑横出。
那一剑很轻很静，如飞鸿踏雪而过，了无痕迹。
然而普天之下，莫有能敌。
玄剑化生势。
镇！山！河！
山河已落，而万物皆镇。
谢景行一个蹑云跃上刑台，惊得行刑者连连后退。谢景行看也不看，真气运转，一剑就将谢淮身上的桎梏斩断。揽起谢淮，飞掠离去。
纯阳轻功逍遥游精妙绝伦，乃上乘武学。谢景行扶摇直上，纵云而去；转眼之间，已不见踪影。
在场众人俱被震慑住，竟无人敢上前阻拦，眼睁睁地看着谢景行二人消失。
消息传回台城，临贺王暴跳如雷，下令全城戒严，务必抓住谢氏父子。
直到落地了，谢淮都没有缓过神来。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脚，跺了跺地，确定是踩实了，不是自己的幻觉。
谢淮头晕目眩，颤巍巍地摸了摸谢景行，一脸迷幻；“阿陆，阿耶没做梦吧？”
士族讲究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昔年王子敬遇火烧屋，神色怡然，徐唤左右，为世人称许。谢淮虽养气多年，但这事儿还是有点超出他的认知范围。
谢景行哭笑不得，扶着谢淮坐下检查他的伤势；“阿耶，您没做梦。”
谢淮应了一句：“哦。”半晌后忽然小声地自言自语；“《庄子》中记载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原来真有其事啊。”
谢景行探完谢淮脉象，心中一沉。见谢淮神色疲惫，精神委顿，照顾他休息。待他熟睡之后，谢景行摆下简易机关，外出搜寻所需之物。
顾及谢淮的伤势，谢景行并未离开建邺。他身无分文，不得不潜入他人宅邸，盗取衣物粮食。
谢淮如今已经到天命之年，这一年来先遭家族覆灭之痛，后受牢狱之灾，差点与谢景行生死相隔，大悲大喜之下，一下子病倒了。几天来昏迷不醒，水米不进。谢景行心急如焚，抢来一辆马车，载着谢淮疾驰向匡山找晏静。
晏静差点没认出谢景行来，还是看到谢淮才知道。两人如今已被通缉，晏静不敢告诉旁人，将两人藏匿在别院中，每日偷偷摸摸地过来医治谢淮。
以冬日至，致天神人鬼，享祀先祖。
入夜后下了一场大雪，庭中积雪空明，四望皎然。
谢淮雅兴大发，要与谢景行讲论文义。谢景行拗不过他，只得为他穿好厚实的冬装，拥毳衣炉火。方才扶着他出内室，推开窗棂赏雪。
谢景行如今模样与之前越发不同，天寒地冻，他也只着了件乌衣薄裳。谢淮从未过问，依然像小时候那般与他围炉夜话。
及至深夜，谢景行见谢淮面露倦怠，便随手取出一卷诗书念于他听，哄他入睡。
拿的是一本汉乐府诗集。
雪夜寂静，唯有大雪簌簌之响。谢景行低声念诗，声音不急不缓，清冽冷澈。
念至《薤露》时，谢景行心生不祥，掩卷不读。
熟睡中的谢淮忽然面露不豫之色，口中魇语，迭声喊他。谢景行连忙安抚：“阿耶，阿耶，我在这儿。”
谢淮渐渐安定下来；他现在很轻，谢景行轻而易举就能抱起他。谢景行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榻上，盖好被褥。
当谢淮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后，他静静地躺在黑夜中，感受着体内生机无声地流逝。
他怔怔地想了许久，直到东方既白。他唤来谢景行：“阿陆，你如今长大了，阿耶有两件事想要你即刻去做。”
谢景行看向谢淮，此刻他面色苍老，头发花白，一双眼睛满含期冀。谢景行垂下眼眸，语声淡然：“阿耶请讲。”
“其一，临贺王，乱臣贼子也，狼子野心，祸乱天下。此獠，当诛。”
“其二，北府军为我谢家先祖心血所在，你要重振其威名。”
“诺。”
次日清晨，谢景行将谢淮托付给晏静后，孤身上路。
临行前，谢淮忽然唤住了他，“阿陆。”
谢景行立在门口，侧首望向谢淮：“怎么了，阿耶？”
晨光熹微中，谢淮定定地看了看谢景行，微笑道：“无事，你去吧，路上小心。”
年节将至，风雨飘摇了一整年的台城也有点喜意。
临贺王已决意于元日践祚。纵情燕饮后，他醉醺醺地回到寝殿。
半夜渴醒，他睡眼惺忪，唤人进来伺候，却半天也没等到侍女。
临贺王怒不可遏，正准备大发雷霆，却借着朦胧的灯光，看见室内站着一个人。
那人形容衣着皆不似宫中之人。临贺王警觉起来，一边高声呼救，一边偷偷地摸出枕下的匕首。
空旷的宫室回响这他的呼救声，却无一个甲士冲进来。临贺王惊恐万分，他战战兢兢地喝问：“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来人缓缓拔出长剑,剑光如雪,凛凛生寒,然而剑后的一双眼眸平静无波。
“杀你”。
除夕之夜，晏静担心老友一人守岁，形单影只，便过去陪他。
长夜漫漫，闲来无事，谢淮和晏静手谈一局。
开局未半，谢淮便猛烈地咳嗽起来，晏静忍不住数落他：“允澈，你这又是何必呢？”
谢淮如今形销骨立，精神却还尚好。他落了一子，含笑道：“谧之，此话怎讲？”
晏静随意地执棋下子，悠悠道：“你如今早已是病入膏肓，药石难医。他人弥留之际，恨不得子孙皆都侍奉在前；你倒好，还是腊月将阿陆赶出去，也不怕死在家中无人为你收尸。”
临川晏氏本是孔孟传家，极重诗书礼仪。但晏静行医数十载，早已弃儒修道。言谈之间，放纵无羁，丝毫不避讳生死之事。
谢淮不以为意，半晌后低声道：“阿陆还这么小，我不舍得让他这么早就尝到人生死别之苦，等他大一点再知道吧。”
晏静久久不言，哂道：“谢允澈你舍不得让自己儿子知道，就指望我来。你以为我会让你如意？”
谢淮洒脱一笑，拱手道：“那是当然。谧之兄妙手仁心，将来还得麻烦老友为我寻一风景秀丽之地，让我好以山川为伴。”
到了后半夜，晏静实在是受不住，慢慢阖上了眼。
谢淮摇头笑了笑，吃力地给他围好裘衣。他望向窗外飞落的大雪，眼神涣散，思绪越来越恍惚。
阿陆，此后余生，一路珍重啊。
临贺王的死讯迅速传遍天下，远在江陵的湘东王喜出望外：现在连自己的好堂弟也死了，他泄露江上换防军务给侯赢的事再也没人知晓了。
同时他得到密报，自己的侄儿河东郡王、岳阳郡王聚集粮草，要起兵作乱；河东郡王和岳阳郡王为早逝的太子嫡子，湘东王立刻发兵，两个侄儿一死一逃；随后又击败了自己的兄长邵陵王，与北朝联手诛杀了于益州称帝的幺弟武陵王一家。战事结束后，蜀中并于北朝。
南朝宗室中已无人可与他争锋，江南一片噤声。湘东王轩轩自得，准备登临帝位。
然而北朝吞并完蜀中后，发现南朝软弱可欺，决定趁此良机攻占重镇江陵。
湘东王惊慌失色，之前与北朝联手时，他清楚地认知到是何等的虎狼之师。他本以为割让蜀中能满足对方的胃口，没想到对方竟然毫不餍足。
湘东王思来想去，决定封锁消息，自己率领部将“南狩”；等北朝退兵后再回来。
然而他的心腹陈衍之苦劝他留镇，奋力一搏，免遭生灵涂炭。
湘东王勃然大怒，然顾及这是自己麾下难得的大将，将来“南狩”还得多多仰仗，忍着怒气好言相劝。
两人相争之时，却听见梁上传来一声嗤笑，落下一个人来。
谢景行找到北府军残部后，得知当初伏击的幕后之人可能是湘东王，便来到他的治所探查。
没想到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比起临贺王，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永泰帝虽然后半生昏庸，但是即位之初，也是英明之主，怎么养出了这样的子侄。
湘东王如此行径，谢景行懒得跟他废话，直接一剑袭来。
众人大惊，上前保护湘东王,陈衍之冲出来举刀格挡。念及此人刚才举动，谢景行并未痛下杀手，挥袖拂开。
在场诸人皆不是一合之敌，谢景行剑气纵横，一个大道无术定住众人，轻而易举了解了湘东王的性命。
谢景行并未收剑回鞘，他淡淡地询问：“兵符、印信何在？”
北朝大军一路顺江而下，势如破竹。守城官吏望风而逃，莫不敢降，形势危如累卵。
谢景行作为纯阳宫弟子，于剑道一途天赋惊人，同修太虚剑意和紫霞功。他可以千里独行，十步杀一人；但是论及调兵遣将，就不甚知之。
然兵者，诡道也，不可以不察。
深思熟虑后，他启用了陈衍之领军出战，自己坐镇后方，威慑宵小。
陈衍之复杂难言，问他不怕自己临阵反击吗。
谢景行一身乌衣，漫不经心：何惧之有，不过一剑斩之罢了。
是日，陈衍之率军出城，大破敌军凯旋归来。之后更是百战百胜，一鼓作气收复了失地。
北府军之名，威震天下。
建邺已立前太子之子，岳阳郡王为新帝。捷报传来，新帝下诏书晋封有功之臣，几位主战之人更是位列公侯，炙手可热。
北府军上下欣喜若狂，通宵畅饮之际，谢景行事了拂衣，飘然离去，从此不见行踪。
又是一年好时节。
今年清明，晏静身体有恙，不能亲自前来扫祭谢淮，便让晏姝代劳。
谢淮被晏静葬在山谷中一片安静的杏林，沿途山川交映，美不胜收。晏姝进入林中，树叶飒飒作响，风中送来一阵飘渺的歌声。
晏姝凝神细听，唱的是一首挽歌。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她循着歌声，远远地就看见谢淮墓前趺坐着一个人。
身形俊逸，神光清冽。春风仿佛也被他惊艳了，温柔地将花瓣拂了他一身；那人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遥遥地望了过来。
晏姝如梦初醒，发足狂奔。然而墓前早已空无一人。
晏姝跌跌撞撞，四处寻觅。直至金乌西沉，她终于体力不支，跌倒在地。天地之大，山河渺远，再也寻不见那人的踪影。
她终于失声痛哭。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备胎的纯阳（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