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外科医生杀人追兄记》吃人蜂

2、出发前2

　　将人击飞后，几名元婴修士便不再理他。碧水真君嫌他聒噪，结了阵将人隔绝在外。

　　“回答我！我叫你们回答我！”任凭他对着一面空墙敲打嘶吼，根本没人理会他。

　　见里面几位高高在上的大道修兀自讨论什么，全不拿他当回事，连眼角余光里都没他的存在，杨行简更是气极。他浑身不由自主颤抖起来，怎么都止不住。医术就算冠绝东蓬莱，救治上千上万的修士又有什么用？拼尽全力让他们带着完好无损的身体去抗天劫，步步高升，自己连个答案都要不到！他只觉得白白生了一双手却无能为力，心里越发急躁，气息也跟着紊乱起来。一个转眼，就满眼通红，体内有什么东西攒动起来，胸中陡然涌起一股难以克制的愤懑与暴戾，亟待宣泄。

　　“回答我她是谁，有这么难吗……”他的声音又低又哑，也不向谁发问了，恍若耳语，一颗心逐渐下沉、下沉……沉到深处，一个声音幽幽回道：“不论是谁，杀了便是。”

　　“杀了便是！”这才是答案！

　　杨行简忽觉前所未有的畅快，当即爆发出连串大笑。他一介医道修士，身上并无趁手的武器，隔空一抓，握在手里的却是一把连柄五寸五分长、一寸宽的割肉刀。刀身精致小巧，由空冥铁*所铸，灵敏无比、锋利无比，医道修士人手一把，但绝谈不上什么杀伤力。杨行简像莽汉使着绣花针一般抓握这把刀，转身朝殿外走去。

　　他眼中闪着点点诡异的蓝芒，心中快活地算计：“能与居敬剑君相配的，怎么都得是耳熟能详的人物。要么天资超绝，要么体质特异、修的是有益于对方的法门。流水上宗就算是数百人的大宗门，这样的人物，又是女修，总共也不过十数个。一个个挨着杀了，又有何难？”忽而又停下脚步，仿佛有另一个他将他拦住，大声呵斥：“这些人与我毫不相干，干什么要害人性命！倒不如去找他给我说清楚……”

　　杨行简朝外缓行，时走时停，停下的时候浑身发颤，走的时候步履坚定，整个人仿佛沉浸于激烈的自我斗争中，全然没注意到，十丈高的宝来殿内因他气机动荡，有如漩涡般在他头顶拧成水雾般的一股，房檐底下一排排的明黄剑帘猎猎作响，搅作一团。

　　碧水真君脸色一凝。“怎么回事？”

　　刚杨行简还在问他们杨静是否成亲，多吉真君将人荡开后，便没人愿意再搭理这小子。不料片刻之后，竟然掀起这等阵仗，那小子身上的气息更是诡异莫名。

　　在场都是元婴大修，对这样的动静倒不甚看重，只是觉得意外，当即撤了法阵，齐齐朝杨行简看去，颇感好奇。为人注视，杨行简偏偏像不能察觉一般，丝毫不为所动，兀自走走停停。

　　青松老头本来殿外等候，见了动静才赶进来，当即吓了一跳。“这……这小子中了诅咒，有些时日了。都是剑君处理的，我带他去找他。”说着甩出藤鞭一掼，要将人直接拉出大殿。岂料藤鞭刚碰到杨行简，竟“刺啦”一声瞬间化作焦灰，像是让火焚尽了一般。

　　“这！”元婴修士们大觉异样，各自面面相觑。激荡殿内的气息中，隐隐浮现出猩红的血丝。“这是……魔气？”多吉真君性情冲动暴烈，率先一个张开手指，朝杨行简一抓。本来以为对方此刻气息强横，多少会有些挣扎，不料这一刻又如蝴蝶一般，对这背后的袭击完全不与抵抗，瘦弱惨淡的身躯当下拔地飞起。

　　人还没到多吉真君跟前，一道银灰身影闪过，将他半途拦腰夺下。杨行简恍然醒悟般，猛地翻身，摆脱来者桎梏，未及站定，便是手刀一抬，生劈其脖颈，气势有如雷霆，断不是平日那修为虚浮的小修士所有。及见人脸，他瞳孔微缩。

　　“……你！”杨行简脑中正排列着一张张的人脸，孰先孰后，如何取其性命。但在见这引他心乱的当事人后，那些人脸哗啦啦尽数碎裂，刹那间脑内一片空白，动作也跟着停滞下来。

　　来者见状，冷哼一声，趁势指结太极金光圈，直按杨行简额心，对方短吟一声，立时软倒下来，没了意识。一场风波竟如此简单就停止了。

　　将人打横抱起，来者微微欠身，道：“多吉真君，此子我先行带走了。冒犯之处，但请见谅。”他神情冷漠，仿佛求道之外，诸事不扰于心。

　　碧水真君面露不快，却也不多责备，只笑道：“剑君倒是好身手，不过结丹，就能拦下多吉老头拿人了。令弟方才气息暴戾，莫不是练岔了道，走火入魔了罢？”

　　“不敢。杨行简修行有我看顾，不会走火入魔。刚不过是魔门诅咒发作而已。”

　　云台真君眯起眼睛。“杨行简从未出过山门，哪里来的魔门诅咒？”

　　“东蓬莱洲十四个医道修士，在修真界也是重要的资源，魔门养不起，却可以抢现成的。”也不顾这位元婴大修将信将疑的眼神，杨静转过身，脚上一点，直接飞越出殿。

　　玉格居士冷哼一声。“还真是两兄弟。一个仰仗师尊，一个逞着身份，同样的张扬跋扈，对我等半点敬意都无。还念着让杨静走这一趟，回来就把婚约了了，当真不识好人心。”

　　*

　　杨静面色冷硬，急急将人带回洞府，手指翻飞，转瞬之间，结下七十二道禁制，令洞内不论声、形、气味、气息皆不得泄露分毫。一切办定，才将人扔到祖师香案下的蒲垫旁。

　　香案上挂着流水上宗的祖训：“流水恒易，天心不移。”

　　杨静点三炷香奉上，叩首三拜，道：“冒犯了。”

　　随后行至杨行简石床边，对着床面画了个“行”字，石床嘤嗡一声，上方悬空处渐渐浮现一把宽一尺、长五尺的重剑，铮铮作响。重剑呈黑铁色，从剑柄到剑尖，都刻有古奥符文。剑身中央四个上古篆文，让符文卷曲的线条根根劈开，断了气势。

　　杨静握剑来到杨行简面前。杨行简皮肤像被灼烧过，从指尖开始，一点点变得焦黑。人还昏迷着，可仅这结阵上香的一小会，头顶又再凝起漩涡，甚至愈发骇人，宛如滔滔江势，卷得一屋子零碎物事叮叮咚咚胡乱飞扬，唯独香案点香，文风不动。

　　杨静神情严肃。这气息已经开始变得紫黑，黑中又泛着丝丝猩红，隐约有杀戾之意。

　　魔门诅咒不过是他见有魔气泄出，趁那些元婴修士尚不肯定，匆忙中想出来的托词。杨行简这就是心魔，并且由来已久。任其发展，总有一天，真会令他堕落成魔。流水上宗乃是道门巨擘，凡有弟子生了心魔，从来都是就地灭杀。

　　杨静极其娴熟地祭起重剑，指尖朝符文上轻轻一点，符文当即透亮起来，似有阵阵雷光闪耀，刹那间竟如漏斗般，将那盘旋的魔气吸入其中……

　　叮叮、叮叮……

　　叮叮、叮叮……

　　清脆的铃声连成一条线，传进来。

　　杨静洞府外并无灵兽看护，唯有门梁上挂一柄手掌大小的叩门铜铃。他性格孤僻冷傲，鲜有人造访，偏在这紧要关头，叩门铃响个不停。

　　石室内正是魔气激荡，任何门人来访都能轻易看出端倪，为杨行简惹来杀生之祸。

　　杨静眉间一凝。七十二重禁制此时倒成了掣肘，虽令魔气不得外泄，也同样使他无法判断来人是谁，提早做出完全对策。他一手继续催动重剑，另一手握起一把小剑推出去，询问对方来意。

　　片刻后，小剑闪烁回来。杨静将小剑一抓，神识探入其中，眉头皱得更紧了。思虑片刻，他朝杨行简打出一道束缚咒，防止他中途苏醒，神志不清之下胡来，惹了动静。而后调整气息，换上那张无悲无喜的冷脸，整理衣冠出门。

　　洞府外生着红红白白的宁神花树，高的十多丈，矮的也有一人高。一个橙黄衣衫的总角童子，在树下掂着脚尖，伸手去够那满树的花，也站不稳，穿穿倒倒，怎么都够不着。

　　童子粉雕玉砌，眉间一点朱砂，生得玲珑可爱。背上扎个有他半人高的青阳葫芦，葫芦嘴垂一把鲜红的穗子，摇摇晃晃。

　　听见洞口脚步声，他忽然气恼地跺脚。“杨静，你怎么跟蜗牛似的？快来帮我摘花！”

　　杨静气息一沉，上前摘了两朵半开不开的，递与童子，随后稽首拜道：“见过师尊。”

　　童子拿过花，欢喜地拈着花梗，迎着阳光转来转去地看。“起来起来。开满就要枯，不开又丑，还是我的宝贝徒儿懂我。”他脑袋一歪，把花插到发髻上，更显水灵了。“我以前倒没注意，整个天足山也不见有宁神花，你这里却长了这么许多。宁神花在西昆仑的和尚庙里随处可见。那些秃驴说这玩意能静气宁神、压制杂念、洗净魔意，我站这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啊！话说回来，这些莫不是你自己种的吧？”

　　杨静字斟句酌道：“是去西昆仑时，一时来了兴致，带了两株回来，不想就长成片了。”

　　“你这剑痴，还有爱花的时候？”

　　杨静喉咙发涩，面上仍是平静无波。“机缘巧合罢了。”

　　童子笑着把背上葫芦解下来，解开葫芦嘴，竟然抱着大葫芦咕噜咕噜喝起来。杨静在旁不言不语地候着。童子足足喝了大半，才将葫芦放下，肚子倒是一点鼓鼓囊囊的意思都没有。“不请我进去坐坐？”

　　杨静眸光一沉，道：“舍弟新给徒儿制好一批茶叶，请师尊入内一尝。”

　　童子突然冷了脸，那俊俏的脸庞陡然变得可怖起来。他凝视杨静，许久，嘴角一咧，哈哈大笑起来：“你那洞府又冷又无聊，幽幽森森的，也不知道藏了些什么。算了算了，不去不去。凡人的茶叶有什么意思，还是我的猴儿酒好喝。”说着拍拍葫芦肚子。

　　“怠慢师父了。”杨静松了口气。他撤了洞口的禁制，却在杨行简房外重新结上。但这位毕竟是出窍真君，看出端倪的可能性太高。不进去，风险自然最低。

　　童子眼神一闪，笑道：“你猜我来找你干什么？”

　　杨静摇摇头。“师尊请讲。”

　　“今天是你师姐祭日，我来找你喝酒。”童子说，“不过你不喝酒，就看我喝吧。一个人喝，憋得慌。”

　　杨静垂首不语，心底却惊涛骇浪。他师姐姚宇晴十六年前行差踏错，堕入魔道，是被他师尊亲自诛灭的。杨静沉思片刻，知道此事再瞒不得，一咬牙，“扑通”一声跪地上。“师尊！舍弟之事，因我而起——”

　　童子当即打断他：“哎呀你这是干什么！陪我喝个酒有这么难？”

　　“师尊明鉴！此事并非徒儿有意欺瞒于您，只是我宗门向来嫉恶——”

　　童子再次打断他：“喝个酒都能扯到宗门，杨静啊杨静，六岁就跟我上山，动不动就讲大道理，这套究竟哪儿学来的。你这待着太没意思了。我要走了。”说完背起葫芦就晃晃悠悠朝外跑。几步过后，又停下来，转身道：“说起来，你那小弟还更对我脾性呢。就是资质太差，非得用点魔道手段才能提拔提拔，可惜了这么好的医术天赋。什么时候带我这来，让我瞅瞅看。”

　　杨静双手紧紧握拳，指甲陷入掌心，背上完全被冷汗打湿，一个字一个字地回道：“谨遵师命。”

　　“哈哈，你就听话这点最好了！对了，那个地方，你也去一趟吧。”

　　杨静心思一转，僵硬地求道：“师尊，据说那处有龙骨柳芽，弟子可否带舍弟一并前去。免得他留在宗门滋生事端。”

　　“混账！这么多年我白教你了？”童子陡地一拍葫芦，轰隆隆的声响震得宁神花丛枝叶飘零，红红白白的花整朵整朵往下掉落，杨静当即呕出一口血来。“你当真要这样做？”

　　杨静道：“如若此行不成，弟子定会亲手杀他！”

　　童子冷哼一声，扛着葫芦一脚迈出，再一眨眼，身形已在百丈远处。

　　*

　　杨行简醒来后，见身上到处都是淤青，歪歪扭扭地四下去翻伤药，稍动一下就觉得骨头都在疼。可真找起来，却只见一地的碎罐子，唯有香案伫立如初。他忍着痛四处摸索，愣是在枕头下面摸出盒蛐蛐罐大的金鳞膏，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搁那的。打开了，里面盛着油黄的膏体，一股刺鼻的腥臭味道袭来。挖了一块，先朝手肘抹，身子一扭，又是一声痛呼。他后背让多吉真君一击撞墙上，伤得更重。挖药要去抹，却死活都够不着。

　　“我来。”

　　杨行简一抬眼，见杨静站在门口。还是一袭纤尘不染的银灰法袍，手上握着银白的持身剑。“哥。”他低低唤了一声。每次心魔来犯过后，杨静都会训斥他。这次想必也不会例外了。

　　杨静把剑搁床上，接过药罐，见他捞高衣袍露出惨不忍睹的后背，眼波也是一闪。他将药抹到杨行简伤处，又慢慢揉开，始终一言不发。

　　杨行简心海不宁，终于开口：“你要去个什么地方，然后回来成亲？”

　　“庄墟。你也要去。”

　　“不去。”杨行简哼了一声，“出了门，随便来个练气的都能把我碾死。我的肉身之道就快成功了——就差最后一步！恕不奉陪！你还没告诉我，那女的是谁？”

　　“门内有密藏记载，庄墟深处乃是上古仙界的稚规药园废墟，其中不仅生有你说的九盘圆光树，更有龙骨金柳。宗门已经知道你心魔的事，你只得跟我走。这是最后的机会。”

　　“龙骨金柳……”杨行简闻言，脸色大变，登地从床上跳起来，“不、不行！我绝不去！你尽管让宗门的人来杀我吧，要让我吃那个东西，休想！”

　　杨静怒喝：“把你的心魔收起来！这种程度，我知道你可以控制！洗魔之路，不容你不要！”

　　杨行简皱着脸，焦急道：“你是真不懂还是在那装蒜？龙骨柳芽至纯至刚，洗去的可不仅是心魔，它会连同七情六欲一并洗净的！”

　　杨静冷冷道：“你的七情六欲很重要？”

　　“很重要！”杨行简狠狠盯着杨静，一字一顿道，“比我的命更重要。”

　　两人之间忽然沉静下来。桃红的线香自燃起来，发出“呲呲”的声响。杨行简眼眶发红，眸中闪烁不止。

　　杨静道：“这就是你生心魔的原因。无论你答应不答应，这一趟都走定了。”

　　杨行简面色沉郁，咬牙切齿地说：“我可以跟你离开去什么庄墟，就算你把我扔在外面都没关系。但我绝不吃龙骨柳芽。你知不知道，吃了那个，”他“梆梆”地拍着胸口，“我会连对你……都一并忘了！那样的我，还是我吗？这跟杀了我有什么分别！”

　　杨静拿剑起身。“有我在，没人能杀你。”他冷眼看着杨行简，“这一次，我要你背上封魔刃。你的心魔已是愈发厉害，这把剑上有封魔符文，虽说这些年来，仅能治标不可治本，但也能克制一二了。”他收了重剑，再用布条层层缠绕，让人看不出原样来。

　　杨行简看着这把剑，心思转了又转，竟不再反驳，只沉沉道：“好。我随你去。”

　　“你明白便好。此行危险重重。届时为保你周全，你必须时刻跟随我左右。”

　　“谢谢。”

　　杨静走后。杨行简又将目光投到那把被缠得不辩原型的重剑上，突然笑道：“这么多年，我倒是第一次在平常状态时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