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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望之日 ...

  •   天宝年间,有一位姓卢的官员,他出身范阳卢氏的一个旁枝,表面讲的风光,其实家境很是一般,所以想要出人头地的愿望一直非常强烈,他既无财,又无势,更不用提军功,所以只能走科举的路,从小便刻苦读书,汲汲营营地希望将来能混个一官半职,在京中游宦多年很是辛苦,内囊也尽了,贡举有六科:秀才、明经、进士、明法、明书和明算,士人走的多半是明经与进士,明经以经义考试为主,而进士则主试诗赋,俗语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因此明经比进士容易及第,鉴于各种缘由,他还是选了明经,于是由地方小吏一路混了个不大不小的户部参军。
      因为仕途不顺,所以脾气也变得相当古怪而暴躁,他的妻子亦是官宦之女,性格温和宽厚,一直忍受了他日常各种无缘由的发火,然而有一次,仅仅因为他的妻子没有及时的给婆婆奉饭,老人抱怨了几句,他竟一怒之下表示要出妻,虽然后来妻子的娘家多方交涉,没有出成,他还是把妻子送到自己在樊川的一处偏僻的宅子里,随去的还有他们的小女儿润娘。
      他的妻子本无过错,却受到这样的折辱,从此郁郁寡欢,逐渐就一病不起,不到几年就病死了。卢大人不久之后又娶新妇,哪里还顾得上扔在樊川的女儿,随她与几个仆人婢女独自过活,只是定期派人给她送些米粮用项罢了。不料天有不测风云,原为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的安禄山起兵叛乱,这个突厥女巫的儿子,辜负了皇帝对他的信任,带着叛军一路直取西京,皇帝不得不逃往西蜀避难,卢大人本与太子门人走的很近,此后在马嵬坡事变后,便随着太子北上去了灵武,在太子灵武即位,收复两京后,他的忠心得到了回报,一路升做了刑部侍郎。
      那几年天下大乱,各人都自顾不暇,卢大人逃出长安时连后娶的妻子都不曾带出来,返京后才得知卢夫人早已在叛兵入城后做了刀下亡魂,这时他才想到尚在樊川的女儿,于是派人去了樊川的宅子,发现润娘安然无恙,还修书一封与父亲,说是乱军来的时候,在附近的兴教寺中躲过一劫。卢大人本来为人冷漠,经过这几年的流离失所,对这个女儿竟生出些许怜爱,他这时才想到,润娘已经十九岁了,便琢磨着给她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但很长时间卢大人都没有在上门求亲的人员中找到合意的对象,直到他偶然在一次宴席上见到了一位叫崔敬之的公子,崔敬之长的样貌堂堂,又自报家门来自博陵崔氏,因为前番离乱之故,尚未娶亲,言谈中说到自己近日正要寻访一门亲事,于是卢大人便有意试探口风,不想一拍即合。回去着人查探,果然是有名有姓的人家,日前在长安城内还没有添置宅邸,在启夏门外倒是有一处别院,卢大人想他将来必定是要往功名路上走的,这都是旁枝末节不值得在意的小事。于是问名纳采都做了,卢大人在请期的时候,顺便找人占卜吉凶,占卜的人面露难色说:“大人的这门亲事于卦面上甚是古怪,似吉非吉,似凶非凶,似死非死,似生非生,实在是少见的卦像。”
      卢大人急问道;“那这门亲事是否与小女有碍”
      占卜之人回道:“碍却是无碍的,小娘子与贵婿的八字乃相冲相克,但冥冥中却自有化解之道,然奇就奇在小娘子单人卜出来的卦象却是个归妹,此卦有水泽之相,一切之吉凶祸福,似乎早就应在这水字之上了。”
      卢大人听了很有些心烦意乱,又问:“那这门亲事若行了会有什么祸事?”
      占卜之人摇摇头道:“万象虚空,哪来的什么祸什么灾。”
      卢大人没问出所以然来,便想着这些占卜之人大概也是故弄玄虚,危言耸听,而崔家又催得急,于是便把亲迎之期订在七月下旬,中元节的七月十五之后。
      话分两头,到了七月十五,这日润娘早早起床梳洗,她有一头长至及地的头发,黑而浓密,依时式的模样沿着脸庞梳出了薄薄的一圈鬓发,后方的头发低垂,搭在脖子根处至后背,头发折至头顶扎着红头须,余发还可以挽一个黑黝黝的螺髻,在前方正插了一把鹦鹉牡丹纹样的玉梳,这柄梳子是她母亲的遗物,几乎是随身携带的东西,除此之外,便是略施脂粉,红裙绿衣黄帔子。待梳洗整装完毕后,润娘便走到窗下看自己养的碗豆芽,已长到了五六寸,她拿了一个青瓷的小盆,挑了一小把碗豆牙放在盆里,扎上红色和蓝色的丝带,母亲死后,每年快到中元年的时候,她总不忘记做这样的“生花盆儿”(即中元节用以祭祖的观赏性的盆栽),又到园子里剪了几枝鸡冠花,拿瓶子插了,在祭桌的灵位前摆好生花盆儿和鸡冠花,一切就算妥当了。
      润娘呼了一口气,象是完成一件大事一般,她把剩下的豆芽拿到厨下去,拿剪子剪了,用水洗净,加油盐酒和香料焯成浅黄色,又做了麻饼,一起端到东厢房去。唤了声:“凤笙姐姐。”
      一个穿着素衣的妇人,手里拿着一柄蒲扇从屋里走了出来,见到润娘便笑道:“今日是中元节,我料想你是会过来与我打个招呼的,所以正准备煎茶等你来喝。”
      润娘也笑道:“你我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我做了鹅黄豆生,就拿过来与你尝尝,也算是今日应应景了。”
      叫凤笙的女子笑吟吟的说道:“甚好,我许久不曾吃过鹅黄豆生了。”于是两人一起进了屋内,润娘见桌旁早生好了炉子,走过去掀起壶盖,里面的水已经开始沸腾而生出鱼目的水泡,润娘便投了些许的盐,待水至第二沸的时候,凤笙拿着量好的如细米状的茶末投到水中,以竹夹环激打汤心,很快茶便做成了。润娘很佩服凤笙做茶的本事,她总能把茶沫做的很厚,像冬日的皑皑白雪一般,漂亮极了,不像她,老是做的薄薄的一层有如浮萍似的,这让她相当气馁,以致于现在都不愿和凤笙煎茶时自曝其短了,她喝完了一碗茶后,颇有些遗憾地说道:“我这次回长安,大概不能再喝到姐姐你煮的好茶了。”
      凤笙知她此来有决别之意,不由也微微红了眼眶,轻轻拍了拍润娘的手臂,关切地问道:“我看你脸色有些疲惫,昨夜又做梦了不是”
      润娘颔首道:“是了,我又做梦了,说也奇怪,现在已是七月,在梦里我竟冷得透不过气来,四周都是水,还有像水草一样的东西在我眼前飘来飘去,却怎么也看不清是什么,姐姐你说奇不奇怪”
      凤笙若有所思道:“这世上本没有无缘由的奇怪之事,大概是你没有看清罢了,也许你此次回了长安,这多梦的毛病从此就好了。”
      润娘笑道:“承你吉言,可是我连那人长的子丑寅卯都不知道,如今这样,也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到了亲迎那日,也由不得我嫁不嫁了。”
      这时里屋传来婴儿的啼泣声,凤笙返身进去抱出一个孩子,哄了一会儿,孩子见母亲抱着自己,便不再哭闹,凤笙笑着对润娘说:“我在你家也住了一年有余,多蒙你不弃,让我母子二人住在这里,可惜我夫君不知何时才能前来接我,听闻他不久会前去长安,你既是回去成亲,不妨到时帮我捎个信吧。”
      润娘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一并应承了,待凤笙写了信又拔了一股金钗做表记,两人又是促膝长谈至晚间,润娘才回屋睡下了。
      次日清晨,卢府派人来接润娘,她本也身无长物,只收拾了母亲的牌位等要紧的物事,便登车去了。算起来润娘八九岁时离开长安,现在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不是记忆中繁华的样子,街上的人似乎也变少了,只是她终归还是高兴的,毕竟这是自己已经许久未见的长安呀。
      婚礼依约举行,因为新郎的房子在郊外,关闭城门又刚好与士昏礼的时间相撞,卢大人干脆也到启夏门附近找了一处房子,提前将润娘送过去,午后就开始梳妆打扮,润娘穿了青色的礼服,环佩铿锵,头戴金冠,鬓垂双翘,钗衔流苏,雍容艳质,仿佛玉树流光,日落时分,新郎身穿大红的公服行亲迎之礼,领着润娘上了花车,回到新郎的住处,男家有人从内抱烛而出,女家熄了烛火,由男家一路导引,领着进了内堂,接着做却扇诗,行合卺礼,由于新郎的父母早已过逝,所以次日的妇见礼也没有举行,到了第三日,原本是由新妇下厨洗手做羹汤,虽然没有公婆,但润娘还是到厨下去做饭以表仪式。
      下人们本以为新夫人不过是来走走过场,没想到润娘竟真的做起饭菜来了,她在樊川待了这么多年,这些事本就十分熟稔,于是做了松花饭,又做了炙羊肉,趁着空隙,拿了一把刀便去院内,想割一把韭菜用来煮鱼,她突然看到院里蹲着一个女人,便好奇的问道:“大家都在做事,你怎么在这儿”
      那个女人原本一脸呆滞,忽然听到有人唤她,表现的十分吃惊的样子,愣了好些时候,润娘见她脸色惨白,又问道:“你是病了吗”
      那个女人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把一只脚伸了出来,润娘见她脚上没有穿鞋,脚踝处还绑着一条麻绳,很是不忍,就拿刀把那条麻绳给砍断了,对这个女人说道:“快去穿上鞋子吧,要是别人问是谁放的你,你就说是我放的,料他们也不敢说什么。”说完便径直去割了韭菜。
      润娘回到厨房里,便自顾自的拿蒜和韭菜放在石臼里捣了起来,见那个女子又尾随了站在身边望着她,还是一声不吭,润娘见身边的人都不与她说话,也是纳闷的很。
      待整治完饭食,润娘便端到书房里给崔敬之,她面对这个丈夫还是很害羞,在夜间欢好的时候,他总像一只野兽,仿佛要把她吃掉似的,但在平时,他还是很温柔的一个人,一边吃着饭菜,一边还不停的表扬自己的妻子:“我以为一般的官家女子,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想不到你的手艺竟这般好,是岳母大人教的吗?”
      润娘有些感伤的回道:“母亲她很早就故去了。”
      崔敬之有些顾左右而言它似的“哦”了一声,接着又说道:“这么快就到月底了,明天就是月晦之日了呀。”
      说到这里,他竟有些兴奋的不能自控的表情,润娘想,这月晦有什么可高兴的。她突然觉得自己对崔敬之一无所知,真是奇怪,她居然就和这样的人做了夫妻了。当年母亲嫁给父亲时,是不是也是一样的心情呢?崔敬之显然对妻子脑子里想些什么并无兴趣,他吃完饭便进城办事去了,说是明晚一定会回来。
      润娘让人收拾了碗筷,就独自一人坐在自已住处的窗前绣起花来了,绣了好些时候,她觉得有些累了,便略伸着胳膊欠了个身,转头一看,那天在厨下遇到的女子,竟坐在她的身边,她笑道:“你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你是谁?说你是丫头婢女,却又不像。”
      那女子只是笑着不说话。
      润娘奇道:“你是哑吧”
      那女子突然开口道:“多谢你那天帮我砍了脚上的绳子,真不知如何报答你才好呢。”
      润娘摆摆手道:“那只是举手之劳,有什么可谢的。”
      那女子突然很急切地拉着她说:“明晚不要吃你丈夫给你的东西,千万不要”
      润娘正想问个究竟,几个婢女走了进来说是有事要请示主母,等润娘一一安排完了,却发现那女子又不知所踪了。
      到了第二天傍晚,崔敬之果然回来了,按他的吩咐,厨房里为崔大人与新婚的夫人准备了丰盛的晚宴,润娘的胃口一向很好,美食当前,哪有扭捏作态的道理,她还吃到一种从没见过的蔬菜叫茄子,长得跟鸡蛋似的,据说是从新罗来的品种。崔敬之还从城里带回了叫凝露浆的佳酿,又不似一些烧刀子的酒,口感甚佳,润娘喝得爽口,便忍不住多喝了几杯,渐渐脑子便昏昏沉沉,接着除了崔敬之抱她回房之外,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但那晚她并没有因为喝酒而睡的沉稳,相反,她的脑子里反反复复地又开始做梦,还是一样的冰冷,那地方仿佛水牢一般,她想穿过去,那些柱子就越卡越紧,她想升上去,那些柱子就越升越高,在梦里她仿佛要窒息掉一般,于是她大口喘气,喘着喘着就睡了,她随便披了一件衣服走出卧房,见崔敬之一脸神清气爽的模样,一群婢女正侍候他梳洗,见到她便笑道:“夫人竟起的这样早,夫人的神色看起来不大好呢,是昨夜喝了酒的缘故么?”
      当然润娘的身体倒说不上来是好是坏,总之她并不需要大夫,崔敬之则相反,润娘初见他时,他还是个俊朗的年轻男子,她进门不到半个月,便明显感觉到崔敬之整个人变得大不如前,一开始她不能定义其为衰老,但有一天她从枕畔上醒来看到身边的男子,她不得不承认,他看上去竟和自己的父亲都不相上下了,她感到惶恐,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便询问崔敬之是否要去找大夫,却被其一口回绝了,虽然他表现的依然彬彬有礼,可是当她走出来的时候,隐隐听到崔敬之在房里跺脚砸东西骂人的声音。
      润娘的心情自然是不好的,便想着抄经会不会对崔敬之的身体有益呢,于是便命人备了五色纸打算写个《观世音菩萨普门品》,突然听到背后有人说了句:“眼看又是月望了呢(即月中)”
      润娘抬头一看,居然又是那个女子,便问道:“月望怎么了”
      那女子撇了她一眼,说道:“月望可是很重要的。”
      润娘笑道:“你今天又要来告诉我什么不会又是让我不要吃东西吧。”
      那女子回道:“我之前是很担心你的,但现在明白了,你是不一样的,吃不吃本也没什么要紧。”
      当晚润娘与崔敬之在一起用膳,她原本以为崔敬之会表现的很爆躁,就跟她的父亲当年对她母亲那样,可是却并没有,崔敬之还是那样的的温文尔雅,当晚有新鲜的烤鹿肉,醇香的茉莉酒,虽然只是小酌了几杯,润娘还是醉了。
      润娘沉入了她的梦境,这回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樊川的故宅,她看到凤笙正笑吟吟地对她招手,于是便让凤笙煮碗茶喝,她坐在炉子旁想生炭火,可是那火却怎么也生不起来,凤笙叹气道,傻姑娘,这里太湿了,如何升火呢。润娘笑道:“姐姐你又唬我,何至于连个火都升不了呢。”凤笙回道:“火炉里都是水,那来的火呢”润娘一看,原本放了木炭的炉子里,竟有如泉涌般冒出水来,瞬间整个房子都沉入了水底,她急忙叫着凤笙的名字,见远处有一个人影,忙游了过去,随手一抓,却是一个骷髅的手骨,她整个人一下便吓醒了。
      接着好些天,她都见不到崔敬之,当她再次见到他时,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崔敬之更老了,头发显得花白,原来漂亮的皮肤上长出了皱纹,润娘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他在她面前是如何努力的控制自己的脾气的,否则大概会冲上来撕了自己吧。
      转眼又到了月末,润娘突然习惯性的想到那个神秘的女子,想着她会不会再跑来跟自己说话,然而却并没有。当晚崔敬之还是请了她去吃饭,说是找了一位京中做素斋的名厨,当崔敬之再让她喝酒时,她便推托自己近来身体不适,不宜饮酒。崔敬之看着她半晌说道:“也好,夫人还是保重身体要紧。”
      这天夜里,润娘睡到夜半,她感觉到有人伏在她的身上急促的呼吸,睁眼一看,只见崔敬之正趴在她的颈上,不知在做什么,这时窗外的月光斜照进房内,她看着身边的崔敬之,满头白发,有如鬼魅一般,整个人都清醒了,一个翻身尽全力把崔敬之推开,那崔敬之竟抓着她的脚不放,口里喃喃自语道:“我今日要看看你是什么怪物,姓卢的老儿,你拿个什么怪物来唬我。”
      润娘急的直蹬脚,好在崔敬之不仅是外貌老朽,连体力也像老头子般软绵绵毫无气力,被她几下就挣脱了,崔敬之似乎已经在胡言乱语,他连跑带爬到一边拔了长剑,对润娘说道:“我今日是活不了了,既然死也拉你陪葬罢。”润娘慌不择路大喊救命,才发现房里一个值夜的人都没有,显然是崔敬之有意为之,正当她觉得自己这回就要死在崔敬之手里的时候,窗外传来了鸡鸣声,崔敬之那早已充了血丝的眼里满是惊恐,他的身体瘫软了下去,整个人再也没有爬起来,这一天,大家都知道了一个十分突兀的消息:崔敬之死了。
      对于女儿才出嫁一个月就新寡,卢大人回想到请期时巫师所说的话,很是懊恼,而坊间所传的话就更不好听了,说到崔府在一个月内所发生的诡异之事,早已不是一句命硬可以说完了,都快把润娘说成妖异之物了。润娘处理完了崔敬之的丧事,她独自一人,在房内坐于榻上,很多事情她想不明白,连崔敬之死的那晚所发生的事,都不曾与别人说过。正当她想的出神时,那个一直不曾露面的女子终于又出现了。润娘忍不住警惕起来:“你到底是谁?”
      那女子微笑的说道:“那你又是谁呢?”
      润娘盯着那女子良久,吐了一句:“你不会是鬼吧?”
      那女子问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润娘冷冷地说道:“从我第一次遇到你以来,我从未听府里任何人提到你,即便你站在我跟前,也没有人与你说过一句话或是搭理过你,最重要的是,我今天才发现,你没有影子。当然还有一点,你的衣着打扮十分古怪,完全不像活着的人穿着的模样。”
      那女子点点头道:“你真是冰雪聪明,我是鬼不错,而且说起来,曾几何时,我才是这房子的女主人。”
      润娘对事情的发展有点意外:“你也是敬之的妻子。”
      那女子幽幽的说道:“那是百来年前的事了吧,那时的崔敬之,还不叫崔敬之,他已经更换了很多次的名字了。”
      润娘道:“你说的我越来越糊涂了。”
      那女子说道:“我是他的结发妻子,我嫁给他以后,就发现他对男女之事毫无兴致,于是被冷落了很多年,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对我好了,千依百顺,后来才发现,他不知从哪里练了一种邪术,据说只要在一个月的月朔、月望和月晦三天,吸掉女人的精气,就可以容颜永驻,而这个女人就会很快油尽灯枯而死,但做这件事,必须有一个人柱。”
      润娘问:“何为人柱”
      “人柱就是邪术的基石,就象建房子,他把我杀死后,用麻绳捆住,将我埋在他测算出的法阵的墙根之下,那个地方,就是你初次见到我的厨房院落的墙角。又向我家人谎称我病死了,我在那里被捆绑了这么久,直到遇到你才得以解脱。”
      “他这个邪术,有一个弱点,就是每隔十年必须找一个女人来续命,否则能量就会反噬,他不但不能永葆青春,还会很快的变老,其速度是别人的好几倍”
      润娘直望着她说:“最后”
      那女人呼了口气道:“最后很快就会死了。”
      润娘摇了摇头:“你这么说我就更不解了,依你的说法,此番死的该是我,为何是他呢”
      那女人叹了口气:“润娘,你是真不明白,还是不想明白,你早就死了,你是鬼不是人。”
      润娘的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
      “你在上次的兵乱之中,被一群贼兵追杀,不得以跳水而亡,那个叫凤笙的女人,也是因为兵祸之故,在你家中避难,她当时难产,没有生下孩子就被人认为死了,尸体暂时安置在你家,不曾想她竟在棺材里生下了一个儿子,你此番成亲,她将这个儿子相托于你,你借了生人的活气,所以没人知道你是鬼,可笑的是姓崔的也不知道这个中蹊跷,竟把你娶回家来,他吸你的精气不但毫无作用,反而死的更快,这也算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了。”
      润娘终于想起了过往的点点滴滴,她想到那天那些贼人是如何杀掉了家中的仆婢,她又是如何一路被逼着跳下水的,可她真是不甘心啊,她忍不住落泪:“我不想死,我当时只有十五岁。”
      那个女人温柔地拉住她道:“我知道,谁又想死呢,但像我,被镇在座石之下,多少年了我以为我真要烂在那里了,人说生不如死,我连死了都不痛快。”
      润娘低头抹了抹眼泪,她抬起头来,她的眼睛就象那天清朗的夜空中的星星,她摸了摸凭几上的镙钿平脱,上面是极为华美的龙凤花形,叹了口气说道:“原来我是看不到明天的日出了,可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们一起去把最后一件事做完吧。”
      天亮的时候,房间里早已空无一人,崔府上下,找遍了各处,都没有找到润娘的踪迹,在她的房里的榻上,只有一堆衣服首饰,仿佛蝉脱一般的瘫着。
      当晚发生了两件事,第一件,一位到京述职的官员,正在驿馆中,有两个女子走进他的房间,其中一个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手持一封书信与一股金钗,问他可还记得凤笙这个人。
      第二件,卢大人当晚梦见她的女儿,素衣而立,嘱咐他到某处河中寻找她的骸骨,另外将崔宅厨房侧角挖地三尺,将里面的骨头好生安葬,卢大人惊出一生冷汗,不久果然在润娘所指的河段中找到半具残骸,多亏那河道上杂树甚多,所以水流冲击之下,一些骸骨便卡在了水下,而水草中杂着一丛头发,一个骷髅头骨,还有一把玉梳。
      (注:月望之日,即每月的月中十五,这天被认为是阴气、刑杀之神统驭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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