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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俗话说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想来也不是无故杜撰的。

      哪怕是白日里无限繁华的京城,入夜后也无端变得瘆人。小摊小贩们嫌做生意的物件多,带来带去麻烦得要命,便偷懒地拿布一裹堆在墙角,借着月光看去黑漆漆的一片连绵起伏,的确是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家家户户都紧关门窗,偶尔有不足岁的孩童哭闹也被大人赶紧哄睡了去。就连每日不分昼夜歌舞升平的平悦楼也把门窗掩上,将灯笼里的灯芯挑了,从远处看只剩一片暧昧不明的暖光。

      正当万籁俱寂,不远处如斗如折的巷子里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趴在街边闭目养神的黄狗警觉地睁开眼,却听那声源越来越近,还伴随着几声脆响。

      黄狗直立起身子,刚想要看看这位是何方神圣。却在那人进入视野时瞬间偃旗息鼓,耳朵倒竖得老高。

      惹不起惹不起。

      呼吸之间,人已经蹲在他面前。饶有兴致地拿手里破旧的瓷碗在地上敲了敲,里边的几枚铜钱跳得老高,却没掉出来一个。

      黄狗也不知是被如何祸害过,装睡到现在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好不容易等到没了声响,才小心翼翼地将眼皮撩起一条缝来,却只看见那人言笑晏晏地瞅着自己,嘴角扬起的弧度和当初把它扔进粪池的时候一模一样。

      一只正当壮年的巡查犬失去了生活的希望。它的心已然麻木了。

      那人将斗篷的兜帽扯下,几缕黑发顺势滑出来。他好笑地在黄狗的脑袋上呼噜一把,随后漫不经心地看向被房屋遮挡了小半的蒋家府邸,被高墙围起的内宅隐约有几簇火光明灭可见。

      他心下了然。于是慢吞吞地站起身,将那破碗塞回兜里,朝那方向去了。

      等他绕过蒋府,来到其后院与街市接壤的湖边,那零星火光已燃成大火,将那往日无限辉煌的府邸烧了大半,却诡异地无人呼救。要烧的是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的大户人家,自然会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街坊邻里在自家院子里吆喝叫好,但今个却像是约好了一般集体沉默,生怕招来杀身之祸。

      他蓦地停下脚步,隔岸观火。不知过了多久,等那房梁都快要烧干净,才叹了一句造孽啊。

      那位真是好计谋,寻仇寻得如此光明正大,倒还真没人敢怀疑到他身上。

      踌躇了片刻,他也算是看够了热闹,正打算打道回府时,便隐约听见湖畔有断断续续的呼救声传来。

      “……救、救命,来人啊——”

      他略一挑眉,大抵是真闲得发慌,竟也想当回好人。于是循声绕过湖岸上种着的一片柳树,便看见那距离岸边有一段距离的湖面上水花四溅,那人的叫喊声也逐渐低下去,不知是失了力气还是知道没人会来,便不再平白浪费力气。

      也是,既然那位打定主意要永绝后患,哪还会留下什么生路。

      他迟疑地看了一眼被冲天火光笼罩的宅院,隐隐约约听见有打更的喊着走水了,便不再犹豫不决,而是迅速上手试了试垂在身侧的柳条的坚韧程度,生怕会断,就顺手多拔了几根,大跨步到湖边将拧成麻绳状的柳条扔进水里,压着声音急促地冲那快要脱力下沉的人喊:“抓住!我拖你过来!”

      那人想必是以为自己幻听,愣神片刻才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岸边挪了一步,够到了那救命稻草。

      他咬着牙手上使劲,也得亏那人身形瘦削,又不算高,想来不过舞勺之年的孩子,才能平安把人拉上岸。那人全身上下只着一件湿透的亵衣,脸上被糊了一片焦黑,原本束好的头发也因为种种变故散开来一半。

      他随手把柳条打散扔进湖里,伸手扳过那孩子的脸,又拿袖子沾了水慢条斯理地帮他擦了擦,只片刻,便露出一张担得上完美无缺四字的小脸。

      他在心里啧啧称赞了一番,心想还未张开便这样好看,长大了也不知道要祸害多少好姑娘。

      想法不着边际,但面上丝毫不显,端详片刻后平淡地喊了他的名字:“蒋佼?”

      只短短的两个字,刹那间便凝结了空气。看起来最多十三四岁的少年直直地盯着他,先前被救上岸时被强烈求生欲望填满的眼眸冷了下来,像是一潭死水,他的表情平静得不合时宜。

      他略微颌首算是承认,沉默片刻后礼尚往来地问道:“……李鹤汀?”

      “我以为你该喊我洵王,直呼其名可是很没礼貌的事情。”李鹤汀耸耸肩,并不觉得这成天被养在家里的世子认识自己很奇怪。毕竟在大承,李鹤汀这个名字总伴随着各种骇人听闻的事件,它们通常直接或间接由他促成。

      贵为世子的蒋佼自小被严加看管,每日和占了书房“半壁江山”的书卷待在一块,饿了啃书困了枕书,过得叫一个猪狗不如。蒋家大人看他听话,便不像别家那样请四五个教书先生管着,生怕哪位飞扬跋扈的成天在外头惹是生非。

      蒋佼只有一个传授四书五经的夫子。

      这位大能已是古稀之年,也不知道是蒋大人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挖出来的,却难得地走路不颤颤巍巍,满口车轱辘话,而是一等一的能侃。每天就揣着粗制滥造的江湖话本,往墙上一靠:“小公子想听点啥?我看这折不错,‘十年寒窗遇贵人,狐狸美人自难忘’。”

      蒋佼的眼神死了半晌,好歹是把欺师灭祖的念头压了下去。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翻开了摊在桌面上的《千字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这石头里蹦出来的教书先生虽然不靠谱得很,但对八卦了解非常,例如朝堂上又有哪位大人要一头磕死在柱上、后宫哪位妃嫔往皇上的耳边吹了枕头风,怕是要废太子等等。而在他嘴里出现频率最高的便是这洵王李鹤汀。

      这大承国姓郑,当今圣上是郑邶风,而李鹤汀则是先帝半路认回来的便宜儿子。那当口正是夺嫡闹得最厉害的时候,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仍旧幸存的几位皇子都不是软柿子,不仅手段阴狠毒辣,还满脑门的算计。

      李鹤汀一看,哦豁,我这趟原来不是享福来的,而是掉进狼窝里了。于是当时的四皇子,也就是后来的洵王殿下进宫不到十二个时辰,把东西一收拾就跑了。美名其曰是去千八百里外的空山寺为父皇祈福,却没想到他前脚才开溜,他那短命的父皇后脚就驾崩了,等他被新皇的一道圣诏叫回来团圆的时候,那龙椅上已经坐着昔日的大皇兄郑邶风了。

      郑邶风也不是没脑子,心想既然你有自知之明,没留下来蹚这趟浑水企图分一杯羹,便宽宏大量地封了李鹤汀当异姓王,赐了个封号“洵”。后者自然美滋滋,从此开始了自己的搞事生涯。那年他十五岁。

      ……

      李鹤汀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没好气地出声:“发什么呆?问你去哪呢。”

      他自有自己的一套规矩,从不瞎管闲事,这次出手救人已经算是破例。这世道险恶,要是次次都这样滥同情,他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李鹤汀偏过头瞥了眼那片废墟,心想总不能把人扔在这里,要是那位大人临时起意要来清个场,那人岂不是白救了?

      他敲了敲额角,颇有些无奈地道:“算了,走吧,跟我回洵王府凑合一宿。”

      他原道蒋佼该千恩万谢,再拉不下脸也不至于摆张死人脸。李鹤汀有点想笑,但他很快就想起害得蒋家家破人亡的始作俑者是谁,只得自认倒霉,也懒得管还瘫坐在地上的人,自顾自地走了。

      蒋佼默不作声地将还在往下滴水的衣袖拧干,生硬地扯了扯嘴角。直到李鹤汀的背影快要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他才双手撑地,将几近竭力的身躯撑起,慢慢地跟上前面人的脚步。

      他只身走进昏黑的夜色里,再没有回头看一眼那昔日金碧辉煌的蒋府。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这茫茫天地间,竟寻不到一处故乡。

  • 作者有话要说:  查完地生成绩心态嘎嘣,来发文冷静一下。好啦,这里江晏,各位幸会请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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