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我同行》那时深秋

37、第三十七章

　　爷爷退休之后，奶奶便随着他远离城市的喧嚣，回到乡下老家享受田园之乐。人上了年纪便格外留恋故乡，叶落总是要归根的。
　　归乡推锈门，
　　老宅迎客来。
　　眼入梦中景，
　　耳响幼时声。
　　声景皆虚渺，
　　何叹岁如风！
　　老俩口一年中最开心的日子便是寒暑假，两个孙子都从学校放假回来了，平时安静的院子里多了几分年轻的色彩与活力。奶奶练得一手好厨艺，孙子来了更是摩拳擦掌，使出浑身解数变着样的做好吃的，不把孙子们喂得胖上两斤肉膘誓不罢休。爷爷则督促着他们刻苦练习毛笔字，爷爷认为练字不但为了写得一手好字，更是为了端正人的心，字如其人，人如其字，字写得端端正正，人的心气也差不到哪去。
　　哥俩个是老俩口的心头肉，两个孙子一米八几的个子，即长了一副北方人的高挑骨架，又生的有南方人的细腻干净，阳光帅气不说，学习也是个顶个的好。他俩一回来，全村的男孩女孩排着队上老张家来找两兄弟辅导功课。
　　夏天天气闷热，两兄弟常跑到村边的河里去游泳，奶奶知道了极力反对，后来，哥俩个就背着奶奶偷偷的往外跑。哪里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两兄弟每回从外面回来，奶奶就站在院门口例行检查。老太婆耳不聋，眼不花，心里也明镜镜似地。
　　哥哥笑嘻嘻的站在门口，弟弟躲在他身后。
　　“奶奶，今晚吃什么呀？”
　　“吃什么？把胳膊先伸出来！”奶奶盯着哥哥的眼睛。
　　“我们没去河里游泳”哥哥边说边把胳膊伸给奶奶。
　　奶奶一把攥住哥哥的胳膊，拿指甲在肉皮上轻轻一划，果然一道白迹，她顺手抄起门边的扫帚疙瘩就往哥哥的屁股上揍去，弟弟吓的一溜烟跑没了。
　　“又去游泳，不要命了，还带着弟弟，当哥的也不带个好头，今天让你长长教训，看能不能记住！”
　　“哎呀！奶奶，你轻点！我可是你亲孙子啊！”
　　哥俩个因为去河里游泳的事每年没少挨奶奶的揍，只是奶奶怎么管也管不住，现在孙子们都长成小伙子啦，老太婆真是一点也追不上了！
　　老家村边的母亲河平日里像条玉龙一样从西北缓缓向东南方向蜿蜒流淌。
　　由于多年前的干旱缺水，河道越来越细，村民们开始在河套地区种庄稼盖房子，河床中的树木也是越种越多。
　　九八年的夏天，下雨的时间似乎比往年都要长。入夏以来雨水连绵不断，特别是进入上月底，连续几天的瓢泼大雨，河道中的河水不断上涨，仿佛沉睡多年的猛兽要慢慢苏醒。
　　大坝上已经驻守了解放军战士，看来上游的洪峰就要到来了。今天从早上5点开始一直到晚上5点，连续下了12个小时的大暴雨，河水露出了狰狞的面目，喉咙里发出低沉怒吼，晃动着魔爪，像要把周围的河坝撕碎！
　　哥哥换上军训时的迷彩服要去参加抗洪后援队，弟弟叫住了哥哥“哥，我和你一起去！”
　　“你留家里，爷爷奶奶还要有人照看！“
　　“你俩都别去！你俩都是我命根，可不能有个闪失，我怎么跟你们爸妈交代！”奶奶拦住了哥哥的去路。
　　“奶奶！你让我去吧！”哥哥央求道。
　　“让他俩去吧！不用惦着家里，男子汉大丈夫，国家需要的时候不挺身而出窝在家里做懦夫，将来也成不了气候！”爷爷发话了。
　　“老头子！”奶奶解气般的用蒲扇拍了老头的肩膀一下。
　　“哥，我跟你一起去！”弟弟迫切的说道。
　　“你留家里！”
　　“没听说过上阵打虎亲兄弟吗！我在家里也呆不住！你不怕我自己跑出去！”
　　“这孩子！”奶奶气的说不出话来。
　　哥哥想了一下，转回身拍拍弟弟的肩旁“好吧，带上你！”他又安慰奶奶道“奶奶，我会好好照顾弟弟的！”
　　“龙跃！”奶奶叫道。
　　哥哥回头看着奶奶。
　　“你一定要照顾好弟弟啊！”
　　“嗯！放心吧奶奶，我一定毫发无损的把他带回来。”
　　“等等。”奶奶从厢房里拿出哥俩小时候用过的儿童救生圈“带上它，没准用得上！”
　　“奶奶！”弟弟说道“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别人看见会笑话我们的！”
　　一鸣搂住奶奶抱了抱“别担心了，你这是杞人忧天！”
　　哥俩个挥挥手向爷爷奶奶告别奔赴村边河坝的抗洪前线了。
　　由于短时间内形成的强降水，百年不遇的山洪充满了河道，像千万匹脱缰的野马，嘶鸣着，咆哮着，顺流而下！河道里漂浮着家禽、电视机、柜子、桌子，一场罕见的恐怖画面让每一位目击者心惊胆战。
　　哥俩个和解放军战士把一袋袋百十斤重的沙包扛上大坝，脚上套着又笨又重的雨靴，到最后腿像灌了铅一样，早就不属于自己的了。
　　大坝上突然传来了呼救声，原来是下去堵管涌的战士没有上来，战友们穿着救生衣在河水中寻找呼喊但是无济于事，岸上的连长和士兵们全都痛心的摘下了帽子。哥哥和弟弟第一次意识到生死的威胁和抉择。
　　管涌没有被堵住，水流越来越急，又大又深的急流漩涡翻着水花，呼呼作响！沙袋刚一丢下去，却经不住水流的巨大冲力，转眼就被冲走了，如果不马上堵住洞口，洪水将很快把这一段堤埂冲毁，村民们的生命财产安全将会受到威胁！哥俩个想到了家中的爷爷奶奶，必须要有人下去将沙袋直接堵到洞口上。
　　哥哥找到连长自告奋勇“首长，让我下去吧，我从小长在这，摸鱼摸虾的，我对水里的地形可熟悉了！”
　　“不行，小同志，还轮不到你！你在岸上扛沙袋！”连长命令道。
　　哥哥不甘心的说“首长，士兵的生命也是生命，别做无谓的牺牲，我有把握的！”看着哥哥坚毅的目光，连长点点头，并嘱咐几名战士和他一起去。
　　哥哥拍拍弟弟的肩膀“你一定在岸上待好了，不准下水！”
　　“嗯，哥，你要小心啊！不行就赶紧上来！”一鸣替哥哥捏着一把汗。
　　哥哥点点头，带着捆绑好的沙袋跃入了咆哮的激流中。
　　张龙跃跳进水里，就感到一种巨大的吸力，他知道，一旦被吸进旋涡中心就无法脱身，但此时此刻已经是身不由己了，尽管他有一身的好水性，却怎么也摆脱不了这个巨大的吸力，身子离漩涡越来越近，脚下像坠上了千斤石，眼看就要被吸过去了，刹那间，张龙跃吼了一声，使出全身力气，将沙袋堵了过去，只听得“哗——嗵”一声响，袋子被牢牢的堵在了洞口中，身体却被暗流的反作用力越卷越远无法控制。
　　突然间，一双稚嫩而有力的手抻住了张龙跃的胳膊拽着他奋力向上游，张龙跃爬上岸边，两条腿已经不听使唤了，腹内的酸水直往上翻，他干呕了几声。
　　“哥，你真不要命了！”一鸣便拧着衣服边说。
　　张龙跃仰面躺在地上无力的笑了笑。
　　“吓死人了，刚才那阵水好大！”弟弟继续说着。
　　“你老实在岸边上呆着！千万别再下水了！”张龙跃胡拉了一把弟弟的脸。
　　“那怎么行！太危险了，我就你一个哥哥，让我用命来换也愿意啊！”
　　兄弟俩生死之间的对话让张龙跃刻骨铭心，他用拳头锤了锤弟弟略显稚嫩的肩膀。
　　常一鸣很是不甘心，哥哥老把自己当成孩子，在岸上扛沙袋太让人憋屈，自己也是堂堂七尺男儿身。
　　夜晚，河面似乎宁静了许多，张龙跃和弟弟一鸣靠着树休息。
　　“今晚真静啊！“经过一天的战斗，张龙跃很疲惫，他似乎快要睡过去了。
　　“哥！“常一鸣望着漆黑不见月亮的天空“这雨好像是停不下来啊！”
　　“嗯！”
　　“哥，万一，我是说万一咱俩谁挂了，留下来的一定要好好照顾父母和爷爷奶奶。“
　　“说这个干什么！”
　　“水火无情嘛！今天失踪的战士还没有找到，我想八成是挂掉了。“
　　“别想那么多！咱俩将来还要一起拼事业呢！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张龙跃翻了个身。
　　“哥，你还能帮我办件事吗？”
　　“说！”
　　“万一我挂了，记的帮我买张99年澳门回归的小型张去东华大学送给一个叫乔已然的女孩！我答应过她！帮我去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胡说些什么？”张龙跃转过身又问道“你谈恋爱了？”
　　“没，没有”一鸣连忙否认“哥，看你说哪去了！”
　　张龙跃笑笑“喜欢人家就承认嘛！”
　　“还不知道人家怎么想呢！”一鸣嘿嘿笑了两声“哥，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张龙跃敲了一下一鸣的头“你小子知道什么叫喜欢！”
　　常一鸣红着脸低下头没有回答，只是说道“我答应过她的事，失信总是不好的。你记不记得爷爷书房挂的那幅《祝寿图》？”
　　“知道。”
　　“她长得很像画中去祝寿的姐姐。”
　　张龙跃回忆着画中人的模样，这幅画挂在那里很久了，是□□期间一位先生送给爷爷的，哥俩个牙牙学语的时候，奶奶就抱着孙子指着画中的女孩说道“姐姐！姐姐！”
　　一鸣轻声说道“轻云蔽月，流风回雪。她离自己的理想就是差点自信，需要鼓励！”
　　“好！答应你！”张龙跃拍拍一鸣的肩膀“别庸人自扰了，早点睡觉吧！”
　　常一鸣并没有睡去，自从转学回到南方就越发思念那个女孩，念念不忘，想念她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可是自己奋斗的大学在北京，她理想的大学在上海，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一面呢！
　　一鸣叹了口气，翻来覆去的心事搅得他无法入睡。突然远处河面上隐约传来微弱的呼喊声。
　　“哥！”一鸣拍拍熟睡中的张龙跃“有人好像在喊救命，你听啊！”
　　常一鸣借着河面反射的微微弱弱的夜光仔细的看向远方，来回寻找，突然间发现了一个盘在浮木上的孩子，眼看孩子就要撑不住了，他来不及多想便跳入河中向远处游去。
　　张龙跃打了个激灵，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醒来一看一鸣已经不在身边了，他焦急的看了看河面，歇斯底里的吼了一声一鸣的名字，翻身跃入滔滔的河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