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我同行》那时深秋

2、第二章

　　那是九十年代的初中时光，同样是一个眼光明媚的午后，体育课测试刚刚结束，同学们一窝蜂似的跑回教室，个个汗流满面热气腾腾。乔已然随身打开座位边的窗户，风吹着白色的窗帘一起一伏，她不自觉的沉醉在凉爽的快意里，一个声音打断了自己慵懒下来的情绪。
　　“同学，让一下好吗？”，乔已然不紧不慢的收了收心，睁开眼睛，扭头一看，时间便这样停止在眼前。那幅定格的画面，她一辈子都能清晰回忆：一个穿着白色衬衣的少年站在自己面前，他的脸上洋溢着流动之美，温柔谦逊的面容立体而生动。
　　原来他就是乔已然那姗姗来迟的新同桌。班主任前几天就说有新同学要来，在座位安排上几经折腾调换，终于腾出这么个位置来。乔已然一直在回忆那天的阳光和阳光下少年那张脸，那天的阳光好灿烂，不，是从此往后的天气都格外好，即使是余晖被天的傍晚，也是红霞缀点……
　　新来的同桌很安静，平时话很少，自习和课余时间也是在默默的看书。乔已然喜欢用余光偷窥他看书的样子，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扑闪，书页在指尖中篇篇翻过，光影流转。乔已然一直好奇，他在看什么？望着作业本上的签名，乔已然得知新同桌叫常一鸣。哦，乔已然突然明白，怪不得这么安静呢，原来人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确实，有件事证明了她的预测，也突然间让乔已然对常一鸣有了新的看法。
　　这件事发生在数学课堂上，数学老师是位胖胖的中年妇女，也许越胖的人所受的地球引力就越大，数学老师的腰围格外粗，走到哪里都像个陀螺旋转到那里。她是年级里出了名的冷面杀手，尤其是对不按时完成作业的学生。
　　今天，数学老师的心情格外不好，一上课就板着脸要检查昨天放学布置的数学试卷。乔已然心里有数，总算熬夜把它写完了，要不今天就惨了。没写完作业的同学一个个被老师拎到教室后面罚站了，引来调皮男生的一阵阵哄笑。
　　乔已然在书包里摸来摸去就是找不到试卷“糟糕，不会是没收拾进来吧！”她的额头开始渗出点点汗珠，数学老师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震的耳朵鼓膜直颤。
　　乔已然像热锅上的蚂蚁，上下翻腾就是没有试卷，她的心彻底凉了“起个大早，赶个晚集。这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虽说乔已然在班里不是出类拔萃的学生，但一直都是一位乖乖的三好孩子，听父母的话，听老师的话，听学校的话，从来没犯过错，性情腼腆又有着强烈的自尊心。现在，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菜市场里案板上的一条活鱼，等着刮鳞，开膛破肚，而刽子手就是马上走过来的数学老师。
　　突然，一张试卷出现在她面前，向她伸出援助之手的正是新来的同桌，这个男孩自动站起来走到教室后面，后面传来了更响的哄笑声和议论声。
　　乔已然不敢轻举妄动，老老实实的坐在座位上，脸红彤彤的发烫像一枚刚烤熟的红薯冒着热气。老师讲了什么听的也不是太仔细，但她惊奇的发现这张做完的试卷居然没有一个错误，这是一张满分的试卷！这连班里1号也是很难做到的，尤其是后面3道大题，思路清晰，笔记工整，解题思路如行云流水一般简单明了。新来的同桌原来是一名学霸级人物啊！
　　乔已然开始有些不好意思，耳畔的火烧云越积越厚，是自己的失误连累了同桌，让这个优秀又善良的男孩平白无辜的被老师罚了站，又被同学嘲笑。
　　下课铃响，乔已然连忙向回到座位上的同桌道谢。从这以后，俩人的话慢慢多起来。常一鸣是南方人，不愿多开口说话是因为自己浓厚的南方口音在青山市显得格格不入。因为父亲工作交流调到青山市，他和妈妈便随父亲一起来到了这里。
　　青春期的荷尔蒙，乔已然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感动，像是心头突然掠过一丝神秘物质，捉摸不透，自己又不敢正视。
　　她喜欢看他认真发作业的样子，尤其是从身边走过带来的一阵清风，让人心旷神怡；她喜欢看他课堂上认真记笔记的样子，坐在他的旁边，总是有种暖暖的踏实感。然而这些感觉，只能埋在心底，她现在还是一名学生，好好学习是她的首要任务。
　　每周三、五下午的第三节课是第二课堂活动的时间，乔已然已经是书画社的元老级人物了，是的，书画社还有另外一位元老级人物，书画社总共的成员也一共只有两位，书画社虽然门庭冷落可也称得上经久不衰，从小学以来也一直就是这两位。
　　乔已然这几天一直琢磨着画幅钟馗挂在卧室里镇镇宅子的邪气，确定好了人物形象和画法，她在熟宣纸上用小狼圭打着白描底稿线条。
　　嗯？乔已然往旁边的白纸上看了一眼，并不是另外那位同仁的画作，宣纸上是一幅还未干透的毛笔字作品。写的是一首四言诗“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大楷笔迹苍健多姿，笔画圆劲，笔力沉着，字形潇洒。乔已然心里喜欢，见教室里没人便蹑手蹑脚的走过去仔细品味。她擅长的是人物工笔画，已经画了好多年了，但自己的字与绘画的水平能力一比就差了十万八千里了，所以她画的画自己从来不敢在上面题字。但她有个解决的好办法，每每有满意的作品出来就拿到爸爸的业余书画社挂起来，总有写的一手好字的爱画之人为她题上一两笔，这样字画就两全其美了。学校的书画社一直以来只有画，没有书，今天来的这位新人才真正让书画社的活儿凑齐了！看来以后不用把画挂在爸爸那了。
　　教室的门轻轻的推开了，乔已然迫不及待转过头，她想看看究竟这字出自谁人之手呢？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庞，是常一鸣。“你？”乔已然吃惊的脱口而出，心中暗叹，自己还真是未十分的了解同桌。
　　“来啦！”常一鸣向乔已然打了声招呼，便将一本颜真卿的《多宝塔碑》放到案几上，掀开其中的一页，拿起笔来认真练起字来。乔已然开始不淡定了，心中的小兔子蹦跶的厉害，手一哆嗦，钟馗的脑门中多了一点，变成二郎神了。
　　常一鸣没有出声，但发生的事情都瞧在眼里了，看来事先没说，自己这位不速之客的突然到来真把乔已然给惊住了。
　　乔已然凑过来“同桌，你的字写的很不错啊！”
　　“还差很远，离无意于书、心手两忘的状态还差很远！”常一鸣谦虚的说道。
　　“这是什么？”乔已然指着旁边的一本字帖问道。
　　“《颜家庙碑》，颜真卿晚期的作品。”
　　“你喜欢颜真卿的字？”
　　“嗯。”常一鸣看乔已然听得认真，继续讲道“你看，他的字厚实圆浑，气力弥满，用篆隶古法写楷字，正面结字，堂堂正正。”
　　乔已然禁不住笑起来“同桌，怎么听你这么一说，写字就像做人似的呢？”
　　“不是吗？字，骨筋、皮肉、脂泽、风神皆全，就犹如一佳士。”常一鸣认真的看着乔已然。
　　乔已然的脸微微一红，目光躲闪，看见墙角的画桶，想起了自己几天前放在那里的一幅画。因为语文老师在课堂上念了一首唐代崔护的《题都城南庄》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乔已然的脑海中当时便有了一幅田园风光的影像，又查找了一些山水画，借鉴参考了图案风格和构图技法，画成了这幅写意山水，日暮下远处的青山氤氲中若隐若现，近处的绯红连片的桃花、烟笼成排的春柳，几间散落的茅屋草舍和几只闲逛游荡的白鹅增添了生活的气息。
　　乔已然在常一鸣面前展开了这幅画，常一鸣仔细的看着，心里想到，乔已然这个女孩平日里腼腆内向，还没说话脸就会红，没想到画起画来笔触和构思却是大胆洒脱。
　　“能帮我题上字嘛？”
　　“好啊，没问题。”
　　“题那首《题都城南庄》好不好？”
　　“不好啊！”常一鸣调皮的说道。
　　被拒绝的乔已然又是一阵脸红，怀疑是不是自己画的不好，或是意境不到。
　　“那首不合适，你这幅画吧……”常一鸣边说边拿起毛笔思索起来。
　　迎面开着的窗户，飘进来几朵柳絮，在乔已然的面前绕来绕去，她鼻子一抽，“阿嚏”打了个喷嚏，这一喷嚏倒给常一鸣带来了灵感，他即兴随手题了一首打油诗
　　“晚霞笼归路，黄莺啼玉树。
　　柳絮扰春风，桃花笑日暮。”
　　“你看，这样不错。”常一鸣笑着说道，语气顽皮。
　　乔已然欣慰的看了看，拿起画纸，对着墨字吹了吹“谢谢啦！”
　　乔已然将这幅作品挂在了爸爸的书画社里，“爸爸，这幅画是非卖品，让大家来品鉴的，记住不能卖掉的！”
　　乔父看着墙上的画，点点头“嗯，画的意境不错，这字更是精神饱满，古朴淳厚，字画相得益彰啊！”父亲笑眯眯的看着女儿“我闺女进步不小嘛！”
　　乔已然得到了父亲的肯定，心里美滋滋的，一溜小步跑到里屋去，翻箱倒柜的拿出样东西，那是拓的碑帖。
　　“女儿，你拿这去做什么？这可是一手的碑帖，我跟收藏文物的朋友那求来的，市面上是找不到了，千万别弄丢了。”父亲拦住了要出门的女儿嘱咐道。
　　“求你了，爸爸，你不鼓励我好好学习吗？”乔已然眨着眼睛央求道。
　　拦不住女儿的热情，乔父放走了女儿和他的宝贝字帖。
　　晚自习，乔已然送给常一鸣一样东西。
　　常一鸣也是头一次见到原汁原味的碑帖，上面的墨迹仿佛还有石头的纹路，以前总是照着印刷版的字帖练字，今天是真是开了眼界，连爷爷那也没有这种一手的资料。
　　这几幅碑帖中的字体雄浑伟壮，骨力开张，气魄浩大，如一位衣冠俨然的正人君子，是练习书法扩充腕力、开拓胆气的好选择。
　　常一鸣心中甚是喜欢，他感激的看着乔已然“谢谢你！这个太珍贵了吧！”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这个送给你了！让它发挥更大的价值吧！”女孩微笑的面容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蓉花蕾。
　　常一鸣的心里注入了一股暖流，自己跟随爸爸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初来乍到，心里只盼望着爸爸能够早点结束工作回到南方的家，没想到却遇到了一位志同道合的女孩，一位热心好学的伙伴，明媚皓齿的微笑，善解人意的言语，腼腆细腻的性格中藏着一丝的不自信，笔墨挥洒之间确是流露的几分胆大与不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