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异事》桓宿

3、第三章 绣花鞋（上）

　　Z市第一人民医院

　　病床上面貌邋遢的中年大叔正脸色苍白地说些什么。正在输液的右手随着话语不断晃动着，又被旁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拉住放好。

　　段陌影翻着一本病历，在看了几页龙飞凤舞的狂草体后把病历本不轻不重地扔到了病床边的床头柜上。

　　她抓了抓头发，伸手制止了病床上的男人滔滔不绝的说话声。

　　“您的儿子是胸腹和后背受了些皮外伤，以及重度惊吓，对吗？”段陌影看向老妇人，复述了一遍刚才在主治医生那里问出的情况。

　　老妇人担忧地皱着眉，让脸上的皱纹加深了。“是的。他前天晚上一个人在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老婆一回来就看见他躺在地上，衣服上全是血，手脚抖个不停。他老婆吓坏了，连夜给送到医院里来。等包扎好问他怎么了，他就神神叨叨地说些什么‘女人’‘红衣服’‘绣鞋’之类乱七八糟的话。最后实在没办法，正好他老婆有个同事有一个——据说是这方面专业人士的号码，这不，就急急忙忙给打过去了。没想到是个小姑娘……”

　　段陌影有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心中暗骂易水这个坑人的老狐狸。不明不白地一通电话轰过来，煞有介事地跟她说有个委托，语气之严肃让段陌影怀疑他是不是吃错了药，结果还是半信半疑地趁着下午没课被骗来了医院。现在来看，显然就是易水懒得亲自过来解决自己应下的委托，还假正经地把她坑了一把。

　　老妇人在一旁又补了一句：“姑娘……大师啊，您就帮我儿子看看，要是真有什么鬼怪缠上了，您帮忙把除了。至于钱的事儿，好说，您给开个价，多少我都出！”

　　虽然段陌影很想按照往常的程序拿钱办事，但是面对一个老太太还是没好意思直接开价，笑了笑说：“不敢当，您就别叫大师了，我姓段。价钱的事不着急定，我先问问情况，等事情解决了再开也不迟。”

　　老妇人自是腆着脸一口答应，说段姑娘你跟我儿子谈谈，我就先出去了。段陌影应了一声，转而将视线放回男人身上，也不做寒暄，直截了当地问：“王先生——是姓王吧？——您那天晚上看见了什么？不妨直说？”

　　姓王的中年男人被晾了半天，见话头终于轮到了自己，便立刻开口说道：“我前天出门买完东西回家，老婆加班，家里就我一个人。我正准备把买的东西放好，到厨房的时候感觉脖子后面有点冷风，就把窗户关上了。结果关了窗户还是觉得冷飕飕的，就往窗外一看——看见有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在外面！”

　　段陌影对于这种俗套鬼故事的开头并不感兴趣，打断道：“那个女鬼，我是说穿红衣服的女人，您能具体描述一下她的外貌吗？”

　　王先生似乎有点心有余悸的样子，不安地躺在病床上动了动，“她的头发很长，衣服也很破，皮肤特别白，就像吸血鬼似的……”

　　段陌影突然抬起手往王先生背后一指。

　　“是不是像那样的？”

　　王先生顿时汗毛倒竖，猛地回头一看——

　　窗帘被一阵风吹得掀起来，然而窗外什么都没有。

　　耳后传来段陌影带笑的声音：“噗……王先生我吓唬你的……你还真信了……”

　　王先生顿时松了一口气，转过身，脸上带了些愠气：“下次请不要开这种玩笑了！这位段姑娘！”

　　段陌影直起腰，面上含笑，耸了耸肩：“只是活跃一下气氛。请继续吧。”

　　王先生收回目光，平稳了气息继续道：“当时我就吓得半死，准备从厨房跑出去，可是腿哆哆嗦嗦地不停使唤。我们家是14楼，我当时就想这女的不会是个鬼吧……然后那个女人冲过来，没开窗户，直接穿了过来！她冲过来就给了我一下，我低头一看，嚯，血淋淋的四道口子！我脚一滑就倒在地上，心想这下完了。倒的时候一眼瞅见那女的穿了一双很小的绣花鞋，就以前的那种叫什么来着……三……三寸金莲！那鞋还滴滴答答的往下流血，我看了一眼，就吓晕过去了。再醒过来时就已经躺在医院里了。”

　　见他停了口，段陌影站起身，将一直揣在口袋里的手拿出来，问道：“王先生，方便让我看一下您的伤口吗？”

　　王先生愣了一下，有些窘迫地皱着眉头：“这……段姑娘要看伤口做什么？”

　　“判断伤您的女鬼的凶恶程度，以此来准备应对方法。”

　　见他还是没有动，段陌影又补上一句：“只看后背的伤口就行。”

　　王先生犹豫不决地解开病服的扣子，露出缠满医用纱布的后背，期间不安地问：“那个……段姑娘，我看见的那个……真的是鬼吗？”

　　段陌影绕到他身后，扯开纱布看了几眼，顺便答了一声“嗯”，随即收回手对王先生说：“可以了。我再问一句，您今天能出院吗？”

　　王先生很快穿好了衣服，摇了摇头说：“暂时还不行，医生说伤口还得养几天。”

　　段陌影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扯出一个笑容：“那我晚上8点左右再过来一趟，恕不奉陪了，再见。”

　　没等王先生大惊失色，段陌影走到病房门前想起什么似的，折回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黄纸，又从背包里摸索出一盒朱砂，手指蘸了一些赤红的朱砂，行云流水般再黄纸上画了一串符文。

　　画好后盖上朱砂的盖子，两指夹起黄符拍到病床的枕头旁边，对王先生嘱咐一句“收好”，接着十分潇洒地走出了病房，顺便跟门外的老妇人言简意赅地解释了情况。

　　留下王先生一个人在病房里拿着符纸风中凌乱。

　　刚出医院大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段陌影划开手机屏幕，赫然是易水发来的信息：
　　“委托解决得还顺利么乖徒儿～”

　　段陌影顿时炸毛，手指把26键拼音键敲得啪啪响，走到一家小卖部旁买了一瓶3块钱的柠檬汽水准备润润喉咙，顺手按下发送键。

　　“你还有脸问，要不是你我哪来的什么多事儿。”

　　仰头灌了一口柠檬水，又发出去一条：

　　“刚了解完情况，我先在医院外边守着，晚上再把那个鬼解决了。”

　　手指还停留在聊天界面上，身旁冷不丁地响起一个男声：

　　“你在干什么？”

　　段陌影“噗”一声把正准备喝下去的柠檬水喷了出来。

　　心里突然泛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于是愤愤地转过头。

　　没错儿，又是那个好死不死突然出现的闻人逸。

　　段陌影又一次炸毛了，“老妖精！我不是跟你说了不要突然冒出来！浪费了我好多柠檬水！”

　　闻人逸一歪头，还是那副欠揍的表情，“我也跟你说了不要叫我老妖精。段陌影。”

　　段陌影听到自己的名字先是一愣，接着不可置信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名字的？”

　　那人一脸理所当然地说：“你把我叫醒的时候，我问了你的名字。”

　　叫醒……大概指的是所谓很中二的“解开封印”，段陌影想。不过那个时候这老妖精问完就晕了，没想到还记着名字……

　　闻人逸的视线转到段陌影的手机上，观察了片刻，他问道：

　　“这是什么？”

　　段陌影对于老妖精和现代生活严重脱轨的现象习以为常，把自己64G内存的破华为举到闻人逸跟前，一手敲着手机壳说：“这个叫做手机，现代人都有的生活用具，可以用来联系别人或者拍照片。以后我会再跟你说明的，先记住它叫手机。”

　　闻人逸盯着手机点了点头。那神情，那动作，让段陌影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幼儿园老师。

　　感受到周围人的目光，段陌影这才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老妖精他|娘的穿的是古装！

　　段陌影立刻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扔，抄起闻人逸的袖子就往对面的百货商店走。

　　合着人家把他俩当成玩cosplay的了！

　　闻人逸被拽着走得莫名其妙，然而段陌影忽视了他疑惑的目光，头也不回地解释道：“我带你去换身衣服，你这身不行——”

　　话未说完，眼看着段陌影就要闯红灯，闻人逸反手扣住她的手腕，硬生生把她拉了回来。

　　段陌影心下疑惑，这老妖精不是与时代脱轨么怎么还会看红绿灯？还这么遵纪守法？

　　只见闻人逸瞪着眼前来回穿梭的汽车，转头问：“这些是什么东西？”

　　啊，果然还是自己想多了。

　　段陌影想把自己的手腕抽回来，毕竟一男一女在马路边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但是抽不出来，老妖精手劲儿挺大。

　　努力了几秒还是妥协，无奈答道：“是汽车，这些个有四个轮子到处跑的都是汽车。”说着用另一只手指向马路对面的红绿灯，“那边那个亮闪闪的是红绿灯，红灯停绿灯行，明白了么？”

　　闻人逸抬头看了看还闪着红光的红绿灯，又是不解：“现在不是红灯？那你刚才怎么……”

　　段陌影有点后悔教了他怎么看红绿灯。简直是挖坑埋自己。

　　“事态紧急嘛——行行行我在这儿等着。诶大爷咱能不能先把手松开……”

　　Z市医院 晚8点整

　　段陌影果真在挂钟上的时针指向八点时踏进了病房，身后还跟着个穿着一件灰色连帽衫人模狗样的闻人逸。王先生高兴段陌影如约而至的同时也有些顾忌她身后“来历不明”的年轻人，不过想来可能是段陌影带来的帮手之类，也就没有多问。

　　段陌影交代完几句就把门带上，锁好，然后搬来一张板凳坐着吃零食，一边和闻人逸聊天。

　　等了大概十分钟，病房内忽然刮进一阵阴风，将初夏刚升上来的热气吹得一干二净。灯泡明明暗暗地闪了几下，接着“啪”的一声彻底熄灭了。

　　一声凄厉的哭声响起，由远到近，迅速传遍病房的每一个角落。

　　段陌影起身拍拍身上的薯片碎屑，目光转向窗外。

　　“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