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情天下·玉生烟》暗夜女巫

3、桦莛礼宴

　　桦莛殿，是专用于举办各种宴会和典礼的地方。
　　橘色的云柱撑起夜蓝水晶的殿顶，顶上布满了一点一点的荧光，如同天上的星子一样璀璨。墨蓝色的地板优雅大气，显出点点金光。
　　厅很大，靠殿心的地方空了出来。最上方居中摆了一张檀木案桌，然后左右两排案桌顺延而下，摆得整整齐齐，上面有果品和花朵，果香与花香混在一起扑面而来。
　　沧濂帝在上方率先落座，吟落和凤林被侍从引到左首第一张案桌旁。大家各归各座，侍女们捧着五色锦盘鱼贯而入。
　　不一会儿，众人面前便摆满了七彩缤纷的食物。这些佳肴看起来非菜非肉，玲珑剔透，被雕琢得异常美丽，宛如明玉，偏偏色泽鲜艳，而且每个人面前盛的都不尽相同，或状如奇花异草，或形如宫阙楼阁，有些甚至雕成了栩栩如生的美人，一眼望去真是令人赏心悦目。
　　酒已斟满，菜已上齐，沧濂帝举杯道：“莫姑娘远来辛苦，这一杯，我先干为敬。”
　　说着举袖半遮，喝干杯中酒，旁边侍僮又伶俐地斟满。
　　吟落亦端起酒杯清晰地回答：“灵帝如此盛情款待，教吟落不安了。我祝灵界万年昌盛永享安福。”说着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场面话又说了一通。沧濂帝素来御下宽和，众人也不甚拘谨，席间渐渐热闹起来。
　　等沧濂帝与吟落推杯还盏告一段落之后，右首第一张案桌上一个极其瘦小看起来却极其睿智的老者也客气而有礼地举杯道：“贵客远来，灵界不甚欢迎，此杯全为姑娘接风洗尘。”
　　吟落注意到这人刚刚并没有出现在沧浪阁，而此刻却坐在白芷长老左首之上，心中了然，遂举杯还礼，轻声道：“黑金长老不必多礼，请唤我吟落就好。”
　　黑金回以一笑，沉静内敛的气度令人折服：“听白芷说吟落姑娘年纪虽小却才华出众，私下以为必是清高自傲之辈，不想姑娘平易亲切，行事亦有大家风范，老头子我实是妄语轻断，让你见笑了。”
　　吟落微笑摇头，“长老夸奖了，吟落愧不敢当。”
　　“莫姑娘何必客气，有些事情，多亏姑娘帮忙。来，我也代表灵界敬姑娘一杯！”白芷举杯，声音不大，却恰好让她听见，笑容是一贯的琢磨不透。
　　吟落也没有推辞，三个人一饮而尽，互相亮亮杯底。

　　闲话没说两句，下面的人也紧跟着频频上来敬酒，客套的自然都是些无聊的场面话。吟落本着和谐有爱的精神，谦恭温和，对每个人都以礼相待。等到席面上的人七七八八都敬了一圈，吟落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空着肚子喝了不少酒。这酒清香甜美，入口的时候不觉醇厚，但后劲却强，此刻吟落觉得浑身燥热，有些头晕，忍不住想要松一松衣领，深呼吸两口。
　　一直坐在他们下首默默不出声的流玉看见她双颊陀红，眼睛泛起水雾，忍不住低声提醒道：“空腹喝酒容易上头，你先吃点桌上的泥妸吧，这是我们灵界特产，可以解酒。”
　　吟落有些呆滞地看了一眼面前的琳琅仙宫，道：“你说什么？这东西叫什么？”
　　“泥妸啊。灵界特产，入口甘滑脆爽，美味鲜甜之极，很好吃。”凤林大块朵颐，一脸陶醉地接话。
　　“呃……”吟落嘴角有些抽搐，是谁想出来的这么个让人倒足胃口的名字？她第一次对品色极佳的食物失去兴趣。
　　“咦，落落，你怎么不动筷子？真的很好吃，每一种颜色每一块部位都有不同口感和滋味，你尝尝啊。”凤林将面前的美女雕塑一块块瓦解，吃得不亦乐乎。
　　“你吃吧，我不饿。”吟落联想到名字再次寒了一下，转头对流玉说：“谢谢你。”
　　“谢我干吗？”
　　“那会儿若不是你及时喝破，再有一刻，我肯定撑不住了。”
　　流玉眼中微芒一闪而过，随即淡笑道：“看来我无心之中倒是做了件好事。”
　　“所以才要谢谢你呀。”
　　她笑着拿起桌上的一只水晶雪梨咬了一口，一抬眼，居中坐着的沧濂帝，一双眼正冷不妨正和她对上。
　　那银灰的眸子深邃异常，看不到底。
　　吟落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
　　她意识到，这里包括灵帝在内的厅中所有人，都在不着痕迹地打量她，那些目光有的凌厉，有的温和，有的好奇，有的甚至隐隐透出一丝嫉妒。
　　吟落心里忽然生出一些烦躁来，兴致也锐减，只想快快吃完这顿饭，早些蒙头睡觉。可面上还得勉强打起精神，装作若无其事，冲着灵帝笑了笑。

　　吟落不知道，厅内灯光明亮，她这一笑，却比灯火更耀人，让沧濂帝瞬间失神——
　　她的眼睛，仿佛在深潭中浸泡过，即使秋水有识星河流波也美不过这双眸，春风拂开百花烂漫也抵不住她顾盼一笑的风情。
　　——那样明亮的双眸，那样美丽的笑容，很久以前，他也见过呢。
　　一瞬间后，沧濂帝迅速端起酒杯，掩饰掉眼中怔忡之色。

　　×××

　　吟落低下头，继续与流玉低声交谈着。流玉声线清凉，话语妥帖，渐渐缓解了她心中的烦躁不安。
　　只是右下首席案后时时流连的目光引起她一时好奇，不由地留意起来。
　　那个女子的样貌很难用语言来形容。她身上像笼着一层薄薄的雾，如深山一抹湿润的翠痕，恍惚淡得看不清楚，却凝聚了万般风情。她娴雅而淡静的坐着，可眉梢眼角却透出蚀骨的寒意，仿佛是万年玄冰中最冷的那一块，让人望而生畏。
　　吟落发现，每当自己侧首和流玉交谈的时候，她便会有意无意地朝这边扫过来。她看他们的目光也很奇怪，既不像是好奇，也不像是嫉妒，只是带着那么一点点的探究，甚至连探究都不算，淡淡的说不出来是种什么味道。而当自己看向她的时候，她便状似无意地移开了眼光。
　　吟落记得，那个女子叫若情。
　　好奇怪的感觉。

　　吟落趁她转头的时候飞快而小声地在流玉耳边说：“若情是你什么人？”
　　“唔？”流玉显然没搞明白吟落在问什么，一脸愕然。
　　“喏，”吟落努努嘴巴，“老冲这边看，我被她瞧得都浑身发毛了。”
　　流玉一抬眼，正对上若情来不及收回的目光。吟落注意到流玉的目光微微一闪，而若情则露出了一个……吟落不知道那该不该叫“微笑”的表情。
　　那个表情，像是常年面部冰冷已经忘记什么是笑容的人硬是被迫挤出来的所谓的微笑。
　　吟落有点怀疑这个美女是不是从来也没笑过。
　　“若情是五宫之一，以前是彤雪长老的部下。彤雪长老失踪后，丹芳斋的事务暂时由她代为打理。”
　　吟落有些懵了，不是三斋统管五宫的么？怎么五宫的人还能越级代理丹芳斋的事务？她对灵界的权力架构不是特别熟悉，流玉的回答又是标准的官方口气，想来也不可能再问出什么，所以吟落只是粗略地“喔”了一声，不再说话。

　　有人上来献舞。
　　红袖微卷，眉目妖娆，身段轻盈，姿态婀娜。足尖轻踮，舞影袖飞，俯仰摇曳之态优美动人，好象一朵盛开在轻绡薄雾中的花，轻轻的旋转。
　　吟落自幼受她那舞姿卓绝的娘亲熏陶，天下舞姬再无人能入其眼，因此丝竹声声却不入耳，独取那桌上的酒壶自斟自饮。
　　歌舞低回酒觞人醉间，兴趣缺缺百无聊赖的吟落觉得身上热得有些难受，趁大家都不注意的时候悄悄起身从席案间走开，溜到了大殿外头。

　　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夜风袭来，阵阵凉爽，吟落伸开双臂，做了两个深呼吸，酒意顿时醒了一半。
　　“你酒量真是不错。”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来。
　　吟落回头一笑：“谢谢灵帝夸奖。”
　　“我这样突然没吓到你？”
　　虽然声音是来得很突然，但是，“没作亏心事干吗要害怕？”吟落笑眯眯地问。
　　“说得好。”沧濂帝笑着点点头，“刚刚看你喝了不少酒。”
　　“嗯，我娘爱喝酒，于是羽爹爹便成了酿酒高手，以前家中各色醇酿特别多，我算是从小在酒坛子里泡大的。”
　　沧濂帝道：“难怪上来敬酒的人都有些发颤了，你还能言语得体，如此清明。”看她一眼又说，“你这样子，倒是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吟落不做声，只是微笑看着他。

　　飞檐下华丽精致的明珠垂坠在风中轻轻摇晃，地下光影也跟着动荡不定，沧濂帝原本苍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恍惚：“以前灵界有个女孩子，酒量也特别好，常常会找人划拳、拼酒，一口气能喝倒七、八个成年男子。她脾气特别大，像个火炮，一点就会爆，又很爱管闲事喜欢打抱不平，看见不顺眼的就要出手，惹了不少麻烦。”
　　沧濂帝似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目光热切又沉寂，哀伤又欢愉，停了很长时间才又回神说道：“有一回就碰到南海龙王的侄儿调戏一个刚修炼成型的小妖，她一怒，把人家打成了残废……”
　　“哇，真是豪爽！”吟落忍不住冒出一句来：“性子这样耿直的女孩子不多见呢。那后来呢？”
　　“后来？被罚得很惨……”沧濂帝的眼角露出了一丝笑意，道：“不过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她人呢？”吟落忽然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很想见见这个女子。
　　沧濂帝的脸色在夜色阴影下有些模糊，顿了顿，低低道：“在一次战役中早夭了。”
　　吟落胸中一滞，顿时说不出话来。
　　灵界之人没有轮回，逝去了便彻底消散，回归于自然，化作风，化作雨，化作星辰或浮云，与灵界天地合一，却再也不能相见。
　　“回去吧，要不里面的人觉得你逃席躲酒呢。”沧濂帝忽然觉得自己今天的话太多了，缓缓往大殿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吟落有些失落地在原地站了很久，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人声喧喧的宴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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