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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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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舒亚是个聪明的孩子,对一切新鲜的事物抱有极大的兴趣。他就像一块干燥的海绵,飞快地吸收着克洛塔尔教给他的知识。
只可惜,直到离别前夕,他也没能学会德语。
克洛塔尔整理着自己的行装,临行前打算与自己在这里的朋友道个别。先是他在这里结交的士兵,再是躲在暗处的圭多。
笑着打发人继续去工作,克洛塔尔静静地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待到周围再没有别人时,他踹了踹身后的树丛。
“你来这里做什么?是觉得工作太少了还是命太长了?”
克洛塔尔不太懂圭多这个人的脑回路,明明服从每天的指令才是暂时保命的出路,他却非要去作——偏偏还怎么作都作不死。
“克罗尔,我……”
“收起你大胆的想法。”
“我想……”
“我看你这是想死。”
虽然今天圭多不知是怎么回事,一改之前的话多,变得郁郁寡欢,但这并不妨碍克洛塔尔给他添堵。
谁让他之前老给他找麻烦呢?:)
克洛塔尔:我今天不锉锉你的棱角,你就不知道什么叫社会。
圭多依旧扒拉着身前的树丛不肯起来,耷拉着头,整个人都透着“丧”,只有一双眼睛依旧时不时迅速地抬起瞟一眼不耐烦的克洛塔尔。
这奇怪的眼神看得克洛塔尔浑身难受,他忍不住多踹了圭多一脚。
“你到底怎么了?”
圭多觉得自己超委屈——他知道今天克洛塔尔就要走了,本想好好道别,谁知道道别对象却还凶他。攥紧了手里的叶子,圭多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华丽的词语来修饰他的话语。
“……你要走了。”声音低得几乎微不可闻。
话一出口圭多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听听,这什么语气,这是打哪儿来的怨妇啊!且不说他们实际上的对立关系,他今天不走,难道还要留在这里过圣诞节吗?
圭多越想越难过,眼里的光彩又凄切了几分,不安分的手开始一片片地揪树丛的叶子。
闻言,克洛塔尔微微一怔,扬起的嘴角分明是想笑,但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眼里闪过什么,硬生生给压了下去。
“对不起,”他只应了一声作为答复,“我帮不了你。”
抿起唇,克洛塔尔漂亮的蓝眼睛里闪着不忍,他不知道此时该如何安慰面前悲剧的主角。
这句话的语气并不像那些看管他们的士兵,是高高在上的、凶戾的呼和,而是颤抖的、平等的话语,但圭多却觉得身体却像是触电一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兴奋——为这份真挚的歉意。
圭多想过请求克洛塔尔的帮助,从一开始就想过。从生活的细节中他能够了解克洛塔尔的为人,他在这半年里一点一点认识了他那正直——甚至有些固执的守旧灵魂。自来到这里以来,克洛塔尔是第一个愿意与他平等交流的德国人。
这让他打心底地感动,自被抓捕后第一次对未来产生了希望。
对未来的和平所产生的希望。
圭多从未想过自己能够活下来,他所期望的只是他心爱的儿子乔舒亚能够得救。乔舒亚还太小,他还有更加美好的未来,而不该是被集中营的黑暗所吞没。
“我不想求你帮我,”圭多露出一个苦笑,“我只想求你。”在一个深呼吸后,他缓缓地继续,语气里是被生活摧残后的无奈和痛苦。“求你救救乔舒亚。”
又是一阵沉默。
冬天的集中营没有明媚阳光的遮掩,在刺骨寒风的鞭挞下显得更加残酷。
圭多身上还是初至时的那身单薄囚服,那层粗糙的面料甚至有着许多裂口,遮不住他在风中颤抖的躯壳。
半年,只有半年。
克洛塔尔攥紧了自己的拳头,指甲深深掐进了手心却浑然不觉——他觉得自己快要被愧疚给淹没了。
半年,能做些什么呢?
半年,等不到一个婴儿的出身,等不到一个孩子的成长,等不到一个浪子的回头,却能够等来数以万计的死亡。
半年时间,多少健壮的躯壳变成了枯骨,又有多少睿智的头脑被逼成了烂泥。
克洛塔尔听圭多说过他的妻子,那个坚强的女人为了与家庭团聚坚决地踏上了前往地狱的列车。
多好的一个家庭啊,就这么被短短的一面墙所阻隔了。
克洛塔尔叹了口气,想要缓缓心头的压力,却没什么用。
他不像他的同僚,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但他也清楚地知道,面对这样的国情,他做不了什么。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兵,是战争的消耗品,没有选择的权力。
不救,让他们自生自灭是死;救了,就会受到严酷的盘查,不仅保不了乔舒亚,还得搭上自己。
克洛塔尔闭上眼,遮住眼里的不忍和挣扎。
“我很抱歉。”
这并不是一个令圭多感到意外的答复,些许失望后重整心情,圭多还是那个圭多,过着他自己的“美丽人生”。
抹了把微微湿润了的眼角,再次扯出一个夸张的微笑,圭多起身钻出树丛,正色向克洛塔尔——他亲爱的敌人、朋友道别。
“再见,小王子,再见!”
浮夸的语调,明媚的笑容,一如他们初见。
克洛塔尔也才不过22的年纪,还没经历过那么多生离死别,此时忍不住感到鼻子有些酸涩。
“对不起,对不起……”
他低下头一次又一次地在心底重复着这句话,就好像这样可以洗清自己手上的罪恶。
“在我回来看你之前,请你不要死。”
再次抬起头,克洛塔尔用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地给出了他的承诺。无论对方是否领会,都无所谓了,等他再次回到此地时,他的未来便已注定。
看着年轻德国人坚定的蓝眼睛,圭多感到一丝惆怅:人年纪大了,就总会想些有的没的,相处久了,他看到克洛塔尔,总是觉得他像是长大了的乔舒亚,一样乖巧聪明,并拥有乱世中难得的纯真。
笑出了声,圭多给予肯定的答复:“小王子的命令,我这么会不听呢?我还等着小王子成为我们家的一员呀。”
说着说着,他情不自禁摸上了克洛塔尔手感极好的金发。
克洛塔尔被头上突然多出来的温度给吓了一跳。说实话,克洛塔尔很高,比圭多还要高出一小截。但他此时沉浸在愧疚之中,微垂着头的样子就像是一只可怜兮兮的大型犬。
他知道了!这是我和乔舒亚之间的秘密,乔舒亚怎么告诉他了?
克洛塔尔低下头,眼神躲闪着,不想去看圭多眼底里的笑意。
他突然觉得有点羞耻。不需要镜子他就知道,自己的耳朵一定是变红了,不然他该怎么解释脸上的热度呢?
趁着克洛塔尔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反应过来,圭多收回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将手背在身后,悄悄搓了搓指腹留连着刚才丝滑的触感。
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摸到啊。
即便心里感慨万千,圭多还是得尽快离开。
“我走了,你要好好活着啊。”
看着圭多重新躲回树丛,一步三回头地原路返回,克洛塔尔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圭多的身影才慢慢收回视线。
抬起手,他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将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头上,模仿着记忆中的力度摸了摸。
他的手是暖的呀。
收回那只揉乱了自己头发的手,捋了捋自己额前散下的发,克洛塔尔记下了这天的太阳,一步步走上离开集中营的路。
这是一个晴朗而干燥的冬天。
集中营大门口站着的两个士兵看见了他,从他敬礼。
太阳很大,难得照亮了集中营里潮湿的角落。
克洛塔尔回礼,两个士兵一左一右为他拉开了封锁集中营的铁质大门。
阳光照在身上很暖。
克洛塔尔踏出集中营,身后的铁门“哗啦”一声轰然关闭。
但是,阳光温暖比不上那双手的温度。
这座集中营建在山上,出了门,入目便是数不尽的树和未及时修平的山路。
离开的路上,克洛塔尔看着天,记下了这天的美好,没有回头。
这天乔舒亚难得的不愿当个乖孩子,闹腾了起来。圭多哄了半天都没有哄好。
这天夜里圭多陪着乔舒亚就着月光用克洛塔尔留下的笔和纸写了一封信。圭多为信折了漂亮的信封,乔舒亚在信封上画满了好看的图画,并往里面塞了他之前画好的全家福。
这天的后半夜,信完成了。圭多冒险外出将信寄出,乔舒亚很高兴。
圭多把信藏在他这天揪叶子的地方,又在那处树丛上揪下了更多的叶子,最后用树叶,石板和泥土将这封信给埋了起来。
圭多回到脏乱黑暗的宿舍,告诉了乔舒亚克洛塔尔的信已经在路上了的消息。
圭多告诉了乔舒亚要好好复习德语才能等克洛塔尔回信的时候看懂他的信。
圭多永远都不会告诉乔舒亚这是一封永远不可能被收到的信。
克洛塔尔今天也没有收到本早应被送达的那一封信。
乔舒亚今天也在高兴地等待着属于他的那一封回信。
作者有话要说: 我设定的角色是一个忠于国家的士兵,他可以动摇,但他决不会不服从国家的指令;他不会直接救人,但会给予间接的帮助。
白沙在涅与之俱黑,在那个世界里他也是一个施暴者。在那个时代背景下主角会不可避免地被带偏,但因为他遇见了那些灵魂散发着人性光辉的人们,所以他会去改,会从原本过激的思想里走出来。
人都有两面性,所以《辛德勒的名单》里冷血的高斯会在他扭曲的爱意下给他的爱人留下一条生路。主角遇见的好人会帮助他放大善的那面,变成一个更好的人。就这样子吧_(:з」∠)_我想些就写,一切随缘。
树丛:然而幼小的叶子又做错了什么呢?(已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