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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当残破的身体从载满核武器的飞机上坠落时,克洛塔尔知道一切都该结束了。

      “我美丽的祖国啊,我愿为你献祭一切。只可惜我将再也看不到你最后的结局。”闭上双眼,无数白点如潮水般在大脑中一一闪现。

      他知道自己正在下坠,但失血过多已使他无力反抗自身的重力和高处坠落所带来的加速度。他所能做的,只有如新生的羔羊般乖巧地顺从身后海洋对他真诚的邀请。

      狠狠地眨了眨眼并竭力移动自己麻木的双手,克洛塔尔讨厌这种头脑昏沉,对一切无能为力的感觉,他只希望能够借此来抵抗自己愈加模糊的意识。但这并没有什么用。失血的冰冷,失重的无力和重伤带来的疼痛,此时此刻他过载的头脑分辨不出究竟哪个更令他难以忍受。

      过往的一切开始如走马灯般在他蒙着一层血色的眼前重现。亲人,朋友,还有国家,一点一滴他曾以为已经忘却了的旧事如潮水般涌回到了他的心头,不由分说地勾起了他一阵带着痛苦嘶吼的叹息。

      他知道,战场上没有好人或坏人,所有的只是为生存而战的士兵;他知道,身为德国军官,他身上所沾染的罪恶已足以送自己下地狱。战争放出了恶魔,造就了圣人,只是那圣人的队列里绝对不会包括他自己。为了一场用来挽回荣耀的胜利,他已掠夺了太多的生命,多到那些救人的小动作根本不足以还清。

      他曾在深夜里祈祷,也曾从枪口下挽回几个亡魂,但这并改变不了什么。克洛塔尔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同僚会对一个如此残暴的计划深信不疑,但他的等级不足以对首脑提出质疑,而他所受的教育又告诉他要履行职责,如他的职业般,做一个服从命令的兵器。

      在视线模糊之前,他似乎看到了一个幻影,他看到了那个美国队长阻止了飞机后,扑向自己的身影。

      那人的一头灿烂的金发已经染上了血污,原本的制服破烂不堪,遮不住身体上的片片伤痕。

      真是狼狈啊。

      克洛塔尔兀自在心底嘲笑着,不知是在笑面前正义的伙伴,还是在针对如画本里的反派般落得一个惨败结局的自己。

      他不是傻子,他能理解面前人目前所做的一切。

      飘忽的眼神,迟疑的动作,犹豫的话语。再联系开战后两人相遇时这位敌方代表的第一句话“你是个好人”,无数线索最终推向一个结论。

      这位善良的敌军想拉拢他。换句话说,他想要挽救他的生命。

      有那么一瞬间,无论这个美国大兵——听说他被称为美国队长,是在耍诈骗取他这个帝国最终防线的信任,还是道听途说了一些逃亡者的流言——他几乎就要被他那双满溢着真挚情感的蓝眼睛给说服了。

      可惜只是几乎。

      也许有的人会欣然接受这根橄榄枝,沐浴在这场救命的及时雨之下,但这些人里绝不可能包括克洛塔尔。

      立场就是立场,没有人会比他更执着于这一点。这不像国际象棋,有时人在最初就没有选择是黑是白的余地。

      他不能背叛他的祖国,就像美国队长不忍看着国民经受战乱之苦而无动于衷。

      但是,他想他乐意对对方在残酷战场上所流露出的些微善意进行微弱的回报。

      鬼使神差的,他抬起了僵硬的嘴角,无视脸上伤口撕裂带来的疼痛,冲着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漆黑一片的视网膜前闪过了无数片段,父母的温言温语、自己与家人的分歧、朋友的欲言又止、战场上的嘶吼和呼喊……一切的一切不知为何最终定格在了一行浮现在他眼前的字上。

      什么东西,越多就越看不见?

      这是谁问出的谜语?

      克洛塔尔觉得头很痛,那个人的笑脸像是被橡皮擦去了一般模糊不清。并不是对这个谜有多深刻的印象,他只是觉得这个谜此刻适合极了自己——正如这战场上倒下的千万士兵一样,他为自己的国家付出了自己的一切,最终却连自己临死前的样子都看不清。

      “什么东西,越多就越看不见?……”

      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把所想的东西念出了声,克洛塔尔只觉得自己在语毕的瞬间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他似乎是在提问,但声音轻的却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双失去了焦距的灰蓝色眼睛定定地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最终慢慢合上。印在视网膜上的最后一个画面似乎是一只想要拉住他的手。高空坠物激起了高高的水花,两声巨响后,世界又只剩战场的轰鸣。至于那个谜题究竟入了谁的耳,上了谁的心,已经无所谓了。淡淡的血在海面晕开,克洛塔尔放任自己沉入海底,那久违了的远离战场喧嚣的安宁让他感觉自己好像找到了归依。

      朦胧中有个声音执着地在他的耳边一次又一次地低喃着谜题的答案,陪伴着他走完最后了意识。

      “黑暗啊……”

      汹涌的海浪冲散了最后一丝气音。

      1939年,意大利。

      “真是个奇怪的日子啊。”

      克洛塔尔出神地望着不远处高高的铁丝网墙,自言自语着。

      刚大学毕业的他在父亲的要求下参了军,而他在军旅生涯中收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不远千里赶来审查此处的集中营。

      柔和的阳光照在轻轻地撒在他浅金色的头发上,让他看上去仿佛发着光。

      奇怪的是明明天气晴朗,但集中营却仍旧阴气森森,弥漫着一股化不掉的寒气。

      “我不喜欢火车。”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将克洛塔尔从思考中唤回了现实。

      “哦,我也不喜欢。我们会坐巴士回家。喂!我们要坐巴士走!有座位的巴士!哈哈,看,我已经吩咐过他们了。”这是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有着与沉默环境格格不入的欢快自在,就仿佛他只是和孩子一起出来玩游戏,而不是赶来迎接死亡。

      鉴于人群都战战兢兢不敢出声,克洛塔尔轻松地在沉默的人群中找到了那两个与众不同的人。

      那是一个漂亮得像天使的男孩和一个瘦高的男人。此时此刻,那个瘦高的男人正在用近乎嚣张的夸张动作冲孩子比划着什么,就好像身边没有沉重到诡异的气氛,没有全副武装却将枪口若有若无对准他们的士兵。

      克洛塔尔在学校虽学的是法律,但却也精通语言。这个男人和他的儿子在沉默的人群里大声嚷嚷着所谓“游戏规则”,却到现在还没被“清理”,也是多亏了那些士兵不懂意大利语以及早期哄骗策略的施行。要知道,帝国刚下达了清洗命令,凡是进了集中营里的犹太人都已经是半个死人了——当然集中营外的也好不到哪去。

      “当真是上帝保佑。”

      想到这,克洛塔尔下意识地扶了一下头,梳理整齐的头发微微散乱,垂下一丝挂在额角,在脸上留下了阴影。“水晶之夜”那在火焰和月光下璀璨夺目的玻璃似乎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晃花了他的眼。犹太人虽是收敛了欧洲大部分财富,但屠杀他们并不见得能帮助德国走得更远,反而会使国家坐实了恶人的罪名——那虽不是他的意愿却是这个国家的不归路。他不明白为什么如此显而易见的道德问题会被下意识地忽略,但他确实是没有资格质疑。

      “你,出来!”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一个头发花白的温和老者被士兵拦下送进了另一支队伍,引起了一阵短暂的骚乱。从孩子纯真好奇的眼神和男人强颜欢笑的脸上,想要知道他们和这个老人的关系并不难。

      与克洛塔尔印象中两人所在队伍的位置相比,眨眼间两人已经前进了十多米。

      “效率够高。”轻轻叹了一口气,克洛塔尔缓步上前,转头看向老者所去的所谓另一支队伍。

      毫不意外,另一支队伍里行走的多是苍老虚弱之人。只要稍微长点儿心的人都能猜到,进了那支队伍的人恐怕是凶多吉少。

      听着那家人故作快活的告别和孩子单纯的声音,克洛塔尔狠狠地皱了皱眉,思绪眨眼间百转千回。犹豫再三,他最终还是走上前出手拉住了老人。

      “别通过表相判断事物,帝国需要劳动力,而他还能动。”克洛塔尔一本正经地对着那个士兵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话,压低了的声线听起来冷淡严肃,好像真的有这么一回事似得。

      “是的,长官!”索性这些士兵脑子不怎么灵光,只有一根筋。

      当老人战栗着回到队伍时,那个男人才松了一口气。他安抚地拍了拍老人的肩,转头用自以为隐晦的目光偷偷打量着克洛塔尔。

      真是个不知收敛的家伙,他能活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克洛塔尔背过头,装作没看见,兀自向那个士兵问着工作问题。

      “爸爸,看!叔叔回来了,我们又是一队的啦。”孩子的眼睛里藏着星星。

      “是的,刚刚的那个大哥哥说这是游戏主办方给最聪明的孩子乔舒亚的奖励……”

      站在远处的克洛塔尔装作一副严肃监察官的样子,实际上却一直在关注另一边的动静。

      也不是说他对这对父子有多大的兴趣,只是这个男人的话实在是有点多,在一片沉默和鞭笞中显得格外引人注意。从那些玩笑中不难猜测他是一个乐观的话唠,一位伟大的父亲。乔舒亚——这个孩子的名字,上帝的救赎吗?真是个美好的名字,只可惜在这个荒谬的年代,信仰上帝毫无意义。

      毕竟在战争的车轮驶过后,剩下的只能有碎石和骨灰。

      作为总部派来的监查员 ,克洛塔尔跟着这一队犹太人走了一路,而男人竟也是不嫌累地叨叨了一路。

      总合起他所听到的信息,将什么游戏,生日礼物,奖品的说辞串联在一起——他大概理解男人的想法了。他是想用一个美丽的童话来为血色的现实抹上缤纷的色彩,保护一个孩子纯洁的灵魂。

      很伟大,不是吗?但帝国早已决定了他们的结局。

      克洛塔尔抿了抿嘴,猛地一回头,不出意料的对上了那位父亲的视线。面无表情的脸上恶意地扯出一个微笑,吓得那个男人身体一颤,下意识地紧紧掐住了孩子的肩。

      “爸爸!你弄痛我了!”

      小天使不满地冲着男人抱怨,背过身,一跺脚,不愿再看男人的脸。

      “天哪,我的王子殿下,真是抱歉!鄙人刚刚被这异域的风情迷住了眼,忘记尊贵的你了……”

      男人在孩子看不见的角落露出的表情分明是恐惧,但尽管如此,他还是用不着调的语气安慰着他的珍宝。

      我们口中所谓的劣等种族也会哭,会笑,会恐惧啊。他们同样拥有尊严,自由和荣耀——为什么我们要屠害他们呢?

      我们都只是听命行事,也许这就是命吧。

      收起笑容,忽略掉心底的一丝迷惘。克洛塔尔再次目视前方,军靴踏过地面,发出清脆的哒哒响。

      “犹太人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克洛塔尔的心中一次又一次地闪过上级的命令。

      心底想着冷到彻骨的想法,但是好奇心就像是一颗种子,种子一旦撒下,在适当的催化下,发芽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他想,他好像已经开始有点儿好奇这位父亲到底能走到哪一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我我高中毕业啦,在苟了几个礼拜后突然想起这篇文,看了之后觉得自己写的超级烂(看不下去的那种烂),但是又舍不得删,所以我想我应该会重新修一遍增加细节。虽然说这篇文几乎是写给自己看的,但有不好请指出,谢谢啦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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