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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寒食时节,京都东市。
      酒馆楼上有生意人清算了本月粜米几石,这才卸了重负似的,叹了句江北这趟没白跑,跟酒友不经意道:
      “昨儿我打北郊进城的时候瞧见一溜儿差役急匆匆的,不像巡街的——”
      “嚯,那几位爷,眼熟得很!”立马有人应了声,“你近几日不在城里不晓得,江湖上那个名声大得很的贼——偷到皇宫里去了!这几个都不是寻常官差,本事大得很,上头特地派下来拿贼的,”说到这里,声音蓦地压低了,“可城里城外跑了好几日了,却也没见抓到人,我看——嘿,悬。”
      “可不是,正经官府的人不用,居然找段家那个煞神做帮手。”
      “嗬哟,煞神?”这是个外地口音,“哪位?”
      “你不是本地人吧?段家的闻不复,没听说过?”
      酒馆楼上几个茶座里高高低低地谈论着,猛地有人喊了一嗓子:“老板!跟这位仁兄讲讲,闻不复是个什么人?”
      “......这,几位爷,在下还有账在楼下等着呢......”
      酒馆老板躬着身讪笑,忍不住往旁边临街的隔间瞥一眼,里边悄没声儿的,也不知道那位公子在不在听。
      “磨磨唧唧的,德行!”说话的人是个暴脾气,“你不说我来——扯我做什么?”旁边有眼色的人扯着他胳膊打断他,“老板,您且忙去吧。”
      “诶,客官您慢用。”应罢又低声道,“楼上有贵客,闻不复——唉,谈不得。”
      四下一时便静下来。片刻换了个话头,喝酒插科打诨,闹闹腾腾又响起来。
      段长行隔着竹帘听着,呷了口梅子酒,十二折扇摇得好不自在,倚在阁栏上肆意地笑。微风穿阁过,楼边的树上簌簌落下一阵飞花,迤进他衣襟内。一偏头,忽的在楼下瞧见个熟悉的身影,他顾不得青丝扬进酒坛里,朗声朝楼下唤道:
      “晋小侯爷,来喝几盏罢!”
      谢飞晋正颇有兴致地打量着巷口那个算命的,闻声抬头,便见这人笑意浸着三分酒意在楼上望他,仍旧持着把折扇,身旁却不见平日里跟着的人。四下的百姓听见他的名讳便绕开他走,他瞥了一眼周围,只剩两个巍然不动的侍卫,颇为无奈:“甭撺掇我,闻不复那小子呢?”
      “晋小侯爷倒问我?”段长行笑得眸光潋滟,“他给你家公差要去捉贼了,日日城内城外到处抓人,哪得空跟我喝酒?”他在栏杆上一敲扇子,“当真不来?”
      “阿七倒没跟我提这事,”谢飞晋又瞟一眼那个算命的,“我晌午便进宫,跟你喝还起得来?找闻不复将你扛回去才是正经,明日别带着一身酒气祭祖!”
      楼上楼下的酒客纷纷探身出来看他两人,街市上的摊贩也探头探脑地瞧着,只见段长行摆了摆扇子,抓起没开封的酒坛,“梅子酒哪能喝的醉人呢?”话音未落,便随手将坛子扔下楼去。
      “不过,既然晋小侯爷有要事在身,段某便不耽搁你去了。”
      谢飞晋伸手,刚接住那坛子,便闻得一缕青梅香气,果真是梅子酒。他将酒坛子抛给身后的侍从,扬声道:“谢过段公子,告辞。”
      “晋小侯爷慢去。”段长行笑得依旧快活。
      他就这般倚在栏上,俯视街头的行人车马。等视野里谢飞晋带着小厮擒了个算命的拐过街角,他才转身又斟了杯酒。忽觉一道视线投来,他抬眼,见对街的秦楼窗前有个年轻的伎子,正抱着琵琶望他。他笑意盈盈地朝她举起酒杯:
      “这位姐姐肯否为我弹上一曲?”
      他嗓音清朗,似流水拨琴,是最上乘的少年音色。
      “小郎君想听什么?”对面的伎子回以赧然,只见这面若冠玉的少年郎挑了挑眉,花色酒香里却无端地生出一股子英气来:
      “青梅煮酒,却无可论英雄。便弹破阵子罢.”

      闻不复赶了一路到酒馆,上楼时耳边仿佛还回绕着谢飞晋的话。
      ——段长行管我要人了,我不管阿七喊你来做什么,你赶紧滚。他人在东市的酒馆楼上。
      他攥了攥微微汗湿的手,迟疑着掀开了帘子。
      只见那人正伏在酒案上睡着,披头散发,酒杯滚到一旁,一手虚握着,另一手抓着折扇,葱白似的十指骨节分明。
      他不由得一顿,屏住了气息,缓缓放下竹帘。
      他上楼时步子很轻,此时更无声息。可那人却仿佛察觉到他,顿时睁了眼。
      “成君?”段长行缓缓撑起身,抻着腰打了个哈欠,眼角泛出水光来。他随手抹了,在脚边摸索一阵,倒了一地的空坛子,却没给他摸着个实心的,只得把案上喝剩的半坛往前一推,道:
      “站那儿做什么?来,喝酒。”
      闻不复过去,却是先绕到身后,替他把几缕头发从脚边的酒坛里捞出来,用帕子擦了,跟其余的一块儿拢起来,从怀里掏出青绸扎好,这才回过来跪坐在席子上,端起酒坛。
      清冽的酒水入喉,青梅的涩香出乎意料的清新,漫上唇齿间,混杂着那人若有若无的气息。
      闻不复顿了顿,仰头灌酒。
      “怎的跟水牛饮水似的?”段长行噙着笑看他,抬手抓过酒坛放在案上,“忙得连水也喝不上了么?”他才睡醒,先前喝的几坛子酒便显出些后劲,将他白玉似的面庞染上胭脂似的颜色,唇似点绛,眸子仿佛雨后的清潭。
      闻不复一声不吭,定定看他,膝上的拳头死死攥着,骨节泛白。
      段长行撑在案上,给他看的不自在起来,却见这人猛地抓起酒坛,闭上眼又连灌几口酒。
      “几时了?”
      “申时了。”闻不复放下酒坛回他。
      “那便该回了。”段长行晃了晃酒坛,将剩下的酒喝了。他正要起身,身形忽的一顿,一扇子拍在闻不复胳膊上,“诶——腿麻了,扶本公子起来。”
      闻不复依言将他稳稳扶起来,不料这人刚起身,打了个转便往栏杆上倾。闻不复连忙把他揽过来,唯恐他从楼上栽下去。怀里的人悠悠站稳,整了整衣衫,朝对街喊:
      “十三娘!”对面的楼上应声开了扇窗,窗后站着个陌生的清秀女子,眼眸发亮。段长行从袖子里掏出叠实的帕子掷过去,正正投进那女子怀里。
      “来日再为我弹一曲,到时我请你喝酒!”
      闻不复眸色一沉。怀里的人面色从容拧过身来,低低在他耳边道:
      “我腿是真麻得很,好成君,你可扶稳了,莫叫我在姑娘家面前落笑柄。”
      这人的气息徐徐喷吐在他颈侧,他低头,只见段长行白如象牙的颈上敷着浅浅嫣色,映在他眼中,便仿佛一簇火焰倏地烧了起来。他心头一颤,不知不觉用了力。段长行被他箍得发痛,拿扇子狠狠敲了他一下,仰着头瞪他:
      “不知轻重!”奈何他眼角被酒意熏得绯红,这一眼实在瞪不出几分威慑,反倒是个倦乏得很的模样,像是没睡醒。
      闻不复狭起眸,鬼使神差地摸上他的脸。
      段长行不免有些讶异,以为自己脸上沾了东西,也抬手去摸,一不留意摸到闻不复手背上,那人忽的一僵,蓦地撤了手——扶着段长行的手也撤了,段长行扑通一声砸在席上,酒醒了。
      “闻不复!”段长行一个鲤鱼打挺起来,捂着脑袋拾起扇子,直冲他面门甩来。闻不复方才也是一愣,连忙抬手格挡,一瞬之间,对方已轻身到他身前,一掌劈过来。他撤了一布正接下,段长行便猛地压腕,袖间起风之间翻身上了栏杆,顺手捞了还未落地的折扇。闻不复只掣住他,他便趁机踏了栏杆借力,复又委身上前,云纹广袖一时翻腾如白浪。
      闻不复顿了顿,段长行便腾身蹿起,阖了折扇狠狠敲上他肩膀。闻不复只觉肩上筋脉一痛,整条胳膊立刻麻遍了。
      “我瞧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对方站定收势,抖开扇子可劲儿摇,“贼都拿不住的庸差喊你声‘爷’你便没了方寸了?本公子你也敢当物件儿摔,闻不复你真是胆儿肥了!”
      闻不复垂着眼不反驳,等他来回走两步缓过来,才道:
      “谢飞晋说,你向他讨回我——”
      “胡扯!”毫不犹豫地打断,摇扇的动作却是一顿,“晋小侯爷又没给我银子,凭什么驱使我的人给他做事?”又抬眼看闻不复,“一坛梅子酒提醒他罢了,谁教你不晓得回家?”
      见他不回话,段长行便随手抽了瓷瓶里的牡丹插在他冠上,头也不回,“还不走?”
      闻不复跟上他。掀开门帘,段长行踱着步下楼,随口唱:“寒食烟火寂,春未落——”
      小调甫一传出来,楼下的酒客便抬了一片的脑袋。
      “郎君下东楼,戴花行——”
      闻不复发冠上还别着那朵擦过脂抹过粉似的嫣红牡丹,自然引人注目,可他却仿佛毫无知觉,眉目像是给冻住了,一年四季都没化开过。
      活像把花插在冰块儿里。
      “楼上插的牡丹很好,”段长行朝正在算账的老板点头示意,指指身后的闻不复,“拿了衬他,如何?”
      老板本来是笑脸迎着他喊“公子”,给他这么一问,瞅着后面那远近闻名的煞神,脸色一僵不知怎么回他。岂料段长行自己先答了:
      “花中绝色,人中龙凤。我看很好。”
      不知笑意在谁嘴角,压也压不下。

  • 作者有话要说:  不定期更新,催更无望,请各位看官放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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