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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亭里茶 ...

  •   三途川边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孟寻在这九幽之处在职时,恰碰上花落的那一千年,幸得地狱无风,残红如若随风翻滚,该是何等萧瑟、寂寥?至今将满千年,花瓣已落尽,曾经血红的花瓣落在黑色的泥土中,化为那一枝枝暗绿花枝的花泥,而后便生出片片绿叶,再待到花开时,绿叶却早已落尽。花叶相辅而成,但却始终无法相见。
      往那三途川支流方向看去,模糊残红里有座小亭,亭前灯笼里燃着幽幽的火光。亭中,孟寻垂着眼帘,鼓捣着手中茶具,茶盖顶上一朵青莲,随着他指尖旋转而转动。伸手打开放在一旁绘着同样青莲的白瓷罐,取出两三片茶叶,凑近鼻子,仔细嗅嗅,欣然扯开了一抹笑,“难得好茶!”他往茶壶里投几许茶叶,倒进些热水,撇去后,又重往里到了一壶水,盖上茶壶盖儿,哼着小曲儿,把冒着的茶杯翻过来,依旧是青莲纹的。
      “哟,孟寻呵,难得见到你啊。”压着鬼魂路过的黑白无常瞧见了正坐在忘川边亭子里的孟寻。
      “无常鬼大人啊,好久不见。”孟寻放下手里的茶杯,踱出亭子,“要来坐会儿吗,大人们?”
      白无常瞧了瞧手下绑着的魂魄,沉吟一会儿,笑着应道,“好吧,很久没喝过你这儿的茶了,甚是想念啊。”
      “那可真是抬举了。”孟寻笑笑。
      “茶?你这有酒吗?”黑无常摸摸脑袋,把手里牵着的魂魄绑到亭柱子上,“茶没味儿啊。”
      “那……来杯苦丁怎样?”孟寻转身要去拿茶叶。
      “别了别了!吃不消你的苦丁茶!”黑无常立刻挥挥手,“去现世就去吧,还带回苦丁茶,搞不懂你们孟婆的口味。”
      “哈?难不成黑无常大人想喝孟婆汤?”孟寻掀开茶盖,水汽忽地上来,清香霎时便四散开去,揉进了空气中。重盖上盖儿,向先前取出的茶杯里沏茶。
      “本大爷可不觉得你会煮出什么好喝的汤来。”黑无常耸耸肩,翘着的二郎腿抖来抖去。
      “再不好喝也是向那些个婆婆学来的。”孟寻给他两人递去两杯茶。
      “好了,你可悠着点,指不定那群老太婆会把你怎么样。”白无常拍拍黑无常的脑袋,接过茶,细呷一口,那双在迷离水雾中仍旧清明的眼眸看向孟寻,“你也别叫什么无常大人了,我们官位可不差多少。”
      孟寻斟茶的手顿了顿,嗫嚅片刻,便讪笑道:“这怎行呢,你我虽官位相仿,但你们官龄却是大了我孟寻不少,还是作罢取缔大人二字吧。”
      黑无常放下举着一饮而尽的茶杯的手,瞪大着眼睛盯着孟寻,忽地伸手大拍了下桌案,“你小子,该不是忘了我俩叫什么了吧!”
      一下被对方道出心声的孟寻着实是被吓了一哆嗦,“没有没有,哪有的事!”
      “那好!你说说我姓甚名谁?”
      孟寻看向黑无常的眸子不自觉地朝白无常飘去,无声求助着这只挑起问题、唯恐天下不乱的老狐狸,而对方只是无辜地眨眨眼,回以一个灿烂微笑。
      “呃嗯……范……范,”孟寻极力在脑中搜寻着黑无常的名字,但却只记得他姓范,“哦哦哦!范无救嘛!”
      黑无常翻了个白眼,“那是八爷的名字!老子叫范冀野!”
      “噗嗤!”孟寻不禁笑了出来,“范贱啊?”
      一旁白无常也跟着笑起来,“好像孟寻第一次问起你名字也是这个反应啊?”
      “嗙!”范冀野忍无可忍地捶了下桌案,“孟寻啊,你好记性哈,咱都一个辖区的,你都能忘!”
      “范爷!别动了肝火!”孟寻讪讪一笑,给他又沏了一杯茶,“来!喝茶!”
      白无常见孟寻眼珠子转着转着,又转到自己脸上,便叹口气,道:“谢偊阳。”
      刚说完,便得到了孟寻一个亮晶晶的眼神以示回应。
      这边孟寻刚以眼神示意完谢偊阳,便就注意到了不久前被范冀野绑在亭柱子上的魂魄,比起方才,那个魂魄身上缠绕的怨气更多了,郁结得连人形都快看不见了。
      “那个……”孟寻转回视线,面向面前两个鬼,一个满面怒容,一个云淡风轻,“你们今儿怎会到我忘川来?还有你们真的不用管管那边那位吗?”
      “嗯?”范冀野盯着桌面的眼睛忽地看向了孟寻,成功又吓了孟寻一哆嗦,只差在脑门儿上写上凶神恶煞二字了,“你说这家伙?不用管他,不过是个胆小的主。”
      孟寻又一头雾水了,“一般……不是只有恶鬼能惊动您二位吗?”
      “我们这次来是因为有小鬼差报告说有看见恶鬼在忘川游荡。”谢偊阳抿了口茶道,“结果在忘川浅滩处的淤泥里找到了这个刚想从里面爬出来的家伙,大概是因为前生做了恶事,怕被压去阎王殿吧。”
      “是吗?可在他身上,我并未感觉到有什么污秽之物,反倒是透着股迷茫之感……”一丝空灵女声逐渐清晰起来。
      案面上,孟寻那套青莲纹的茶具蒙上了一层薄雾,再散去时,青莲纹已然不见,亭里却多了一抹倩影。
      范冀野亲眼目睹了自己嘴边上的茶杯突然释出一圈雾气,而后便有一青衣女子出现在眼前,来不及反应的他只瞪大了眼睛,身体便先大脑一步飞弹了出去,“什么玩意儿!”
      “辛夷?”孟寻犹疑片刻,小心翼翼道,“你怎么突然出来了?不是说对我失望透顶,再也不要看见我了吗?”
      “……”辛夷看向孟寻,有那么一瞬间的失语,“开玩笑的话,你也信吗?果然是个傻瓜不假,哼!”
      “你是……玉兰妖?”谢偊阳有些许诧异,“那又怎会是青莲模样?”
      “哦,那是因为辛夷她所爱之人是青莲……”
      “孟寻你闭嘴!”孟寻还未说完便被辛夷打断了,“你明明答应过我,再不提他!”
      孟寻见辛夷眼中有泪光乍现,立刻噤声,从椅上站起身,给予险些落泪的辛夷一个拥抱,“对不起,我以为,你早就把他忘了。”说罢,孟寻轻抚辛夷的头发,希望可以给她些安慰。
      “不,我早忘了。”辛夷推拒了孟寻的安慰,“这不过是为自己白付的岁月惋惜而已……”
      若真是这样,那又还怎会是青莲的模样?谢偊阳只笑笑,未出声。
      “打断下。”范冀野坐回原位上,“姑娘你方才说什么?迷茫?”
      辛夷抹了下稍有些泪痕的脸颊,整整衣襟,道:“是的。我能感觉到魂魄的内心感受,所以才会被孟寻带到这边。”
      “哟,孟寻,你什么时候找了这么个好帮手?还不让我们认识认识?”范冀野翘起二郎腿,一幅探究的样子。
      “范爷,您可别这么看着我哈,我也是向判官大人请示过的,是阎王大人同意了,我才把辛夷带下来的,她孤寡一妖,在凡间不好过活啊,再说,有辛夷这能力的鬼,还真是屈指可数的。”
      “那倒也是。不过概率这么小也能被你碰上,果然傻人多福啊,你说是吧?”范冀野乐呵呵地朝谢偊阳看过去。
      “言归正传。”谢偊阳把范冀野转过来的脑袋推回去,看向了辛夷,“你既说他不是犯了大恶的人,那么他到底是为什么而执意留在忘川不肯去转世?”
      “这个你就不能问我了,我又不是会的读心术……”辛夷把手背到身后去,“这种问题,你该问孟寻去!”
      “嗯?”孟寻一口茶水喷出来,“问我?”
      “那是自然,你不是最擅长和魂魄套关系,然后听他们讲自己的故事的吗?”理所当然的表情,稳稳挂在辛夷脸上。
      孟寻尴尬地把头扭向黑白鬼使的方向,不出所料,都在看着自己。
      “好吧好吧,我来!这总行了吧?”孟寻泄气般地朝那团黑东西走去,“我早晚要被你这丫头坑死。”
      范冀野站起身来,跟在孟寻身后,“你有这本领傍身死不了,再说,你不早死过了吗?哈哈哈哈……”
      “我们倒是没听你提起过自己有这个本事啊。”谢偊阳朝孟寻走的方向看去。
      “不过是送汤时与他们闲聊罢了,谁料空得了这种本领?”孟寻叹口气,作势要把捆着的绳子解了。
      “喂!使不得使不得!”范冀野赶忙阻止他,“别看这家伙胆子小,力气倒一点都不小!我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绑过来的!”
      “就是因为你俩这么暴力,所以人家才不愿意和你俩交心谈的!”孟寻颇有些振振有词的意味。
      “那好吧,你与他把绳子解了之后再谈。”谢偊阳制止了想反驳的范冀野,“不过,要是他逃走了,我会要你好看的。”说罢,还给以孟寻一个微笑。
      那笑让孟寻不禁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伸向绳子的手也有些颤抖了。
      吞了吞唾沫,孟寻解开了绑着那团东西的绳子,果不其然,刚解开,那东西就窜开了三米远,孟寻内心霎时一慌张,面儿上却还是镇定得很,直起身,阻止了要冲上去再次缉拿的黑白二使,面朝着那团蹲在亭外、极其警惕的魂魄道:“你大可可以跑出去,不过,我奉劝你一句,这地底下可不太平,想跑上去的恶鬼可不少,那么当然,想吞噬小鬼来壮大自己的,也是不会少的。”
      孟寻刚说完,就想抽自己一大嘴巴子,这不是在污蔑黑白二使玩忽职守、放任恶鬼横行吗!
      好在那团魂魄好似信了他的鬼话,当真稳定了下来,还微有些颤抖。
      孟寻见有效果,便继续好言相劝:“你可有什么困难?若是有甚不明白的,大可坐下来,与我们细细说来,或许就能替你解开疑惑不是?”
      许是孟寻真的有说服人的能力,或者别的什么原因,那魂魄犹豫片刻,在孟寻快放弃游说他时,果真还是向着孟寻走去。
      喜出望外这几字就是孟寻此刻的表情了。按捺住略微激动的心情,孟寻心想:好在成功了呀!不然非得被谢偊阳扒了皮不可!这家伙比起范爷可难惹多了!惹谁都不能惹他这位佛!感谢这位好说话的同志!就算你不幸还是被魂飞魄散了,我孟寻会记得你的!
      辛夷看着此刻孟寻脸上丰富的表情变化,只当是他又抽了风,只一白眼作为回应。
      随后,那团黑乎乎的魂魄便在孟寻几人注目礼下,慢慢悠悠进入了亭中。在他即将离谢偊阳不到一丈时,忽地像触了电似的退开去,紧贴着亭子的柱子挪动,然而不幸的是,即便他已经尽力地远离谢偊阳,希望他不会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但是谢偊阳那双眸子仍是紧锁着那魂魄,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
      孟寻见状,也顾不得谢偊阳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让那魂魄这样怕他,赶忙揪着那迟疑着不肯再飘半步的魂魄,拉到自己身边的椅子上,让他坐下,哪知他刚一落座,便就像坐到了热锅上,倏地弹了起来,直板板地飘着,孟寻费多大劲儿也拉不下去。
      “呵呵。”谢偊阳轻笑了下,“不必如此拘束,既然孟大人让你坐下,你就坐下便是。”说罢,那幽邃的双眸别有深意地看了孟寻一眼。
      不比方才范冀野的那种动作恐吓,谢偊阳的言辞、眼神以及种种迹象,更是让孟寻感到一股来自地狱的阴冷之感。
      不等孟寻反应过来,那魂魄早就立刻自觉地坐了下去,速度之快不禁让孟寻有些震楞。
      “呼……那好,现在来说说吧。”孟寻尽力把一旁的谢偊阳无视掉,又沏了一杯茶,推到魂魄面前,“你是为了什么而不肯去往轮回的?”
      魂魄扭捏片刻,颤颤巍巍拿起了面前吞吐着水雾的茶杯,素白的茶杯衬得其中的茶水愈发碧绿起来。低头轻尝一口茶,许久未饮过水的魂魄似久旱逢甘霖,刚尝到那茶水沁人心脾的滋味,便急不可待地将茶杯举得更高,将茶水一饮而尽。
      “不急不急!慢慢喝。”孟寻转手又去拿茶壶,给他又满满倒了一杯,又是一饮而尽,复倒,还是一饮而尽,最后孟寻干脆直接把茶壶给了他,从桌下取出一只备用的雕花紫砂壶,重泡了一壶。
      “我说孟寻,你前世不会是茶馆里跑腿的吧?”范冀野捧腹大笑,直到注意到谢偊阳看向自己的目光,才有所收敛。
      辛夷盯着孟寻手里的那只紫砂壶,问道:“喂!孟寻,你什么时候弄来的紫砂壶,有姑奶奶我一个还不知足吗?”
      “什……”孟寻懵了一下,“不是啦,姑奶奶,这只是一只普通的茶壶罢了,而且你是个花妖,和个茶壶置什么气?”孟寻忽有些哭笑不得,这小丫头估计都快以为自己是茶壶变来了的吧。
      “呼……”魂魄饮完一壶茶水,长吟了一声,周身那些黑色怨气便散去了不少,只留了些许还缭绕在四周,显露出一幅儒雅青年的外貌来。
      “看兄台你这衣着,怕是在忘川淤泥里呆了不少时日吧。”孟寻打量着青年,“少则几百年,多则,那便不好说了。”
      “……”青年颇有些满面愁容的意味,比起之前的模样,现在这有几许病恹恹的姿态看上去顺眼了不少。
      辛夷到底还是个小姑娘,不一会便不自主地凑过去问道:“公子你如何称呼呀?”
      “……我姓梁,名柚柃,字木修……”梁柚柃眼睛躲闪着,没敢看辛夷一眼。
      “孟寻!这家伙好生无趣啊!”辛夷见梁柚柃如此,瞬间便失了兴趣。
      “梁兄也不是来给你找乐子的啊。”孟寻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的确!无聊至极……”范冀野不顾形象地打了个哈欠,“赶紧问完,这样我回去交了差,就可以好好睡一觉了……”说完,就懒洋洋地趴伏在了桌案上。
      谢偊阳没说什么,只是以眼示意孟寻继续。
      孟寻会意,又给梁柚柃沏了杯茶,看了抬起头的梁柚柃的眼睛一眼,后者则是在孟寻看着自己眼睛时,慌乱地低下头去,两片唇翕动片刻,“我……这大概得从长远些时候讲起……不知诸位愿不愿听梁某一一叙述……”
      “孟寻请你到亭里喝茶,不就是为了知道你的故事吗?你这样墨迹做什么?”辛夷抢在孟寻前头,噼里啪啦就说了一通,生生说懵了梁柚柃。
      “不用介意,请讲。”孟寻拉了下辛夷的袖纱,向着梁柚柃笑笑。
      梁柚柃回过神,抿唇微微一笑,点头会意,说出了那段让自己甚是不解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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