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君》南川眉

2、闲事

　　梁云铮被陆晚晴拉着走了一段，被东虞长街的暑气逼出了一身汗，只得开口告饶：“阿晴，不如我们找个避暑的地方歇一歇。”

　　陆晚晴这才后知后觉得松手，心乱如麻地说：“我还是老实回家受罚吧。”云铮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是不知这犟丫头还有这样乖觉的时候。谁知还没有一刻，陆晚晴又心有不甘地作罢：“反正肯定是要惹爹生气了，我才不去主动触他霉头。”

　　梁云铮看着陆晚晴犹疑不决一时难下决心，干脆推着她坐在了一家米铺门口的阴凉处。自己站在一旁踱来踱去，想着要怎么上门去请罪，才能让陆将军原谅陆晚晴。

　　正在六神无主的时候，米铺中倏地冲出一个人影来，直撞在门口徘徊的梁云铮怀中。这一下可撞了个鸡飞狗跳，梁云铮毫无防备，直飞了出去。那人影应是抱了满怀的米，顿时米粒扬起漫天，细细密密砸了在场人一头一脸。梁云铮一抬头，刚好看到一张脏兮兮的脸，五官不甚分明，一双眼睛倒是大的出奇，瞪得炯炯有神——正是刚才南兴斋门口的那位叫花小爷。

　　梁云铮还没来得及表达什么，小叫花眉头一皱，当街啐了一口：“怎么哪儿都有你？”梁云铮竟没想到什么词反驳。

　　梁云铮被撞狠了，一时没站起来，陆晚晴赶忙扶他起身，确认这娇贵的小公子有没有什么大碍。正要斥责小叫花莽撞，就见从米铺追出了三个伙计，冲着小叫花扑身而上，嘴里还兀自骂着：“不要脸的小叫花子，偷不成还直接抢了！看老子今天不把你打得皮开肉绽！”

　　小叫花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迈步滑出了伙计们的攻击范围，然后生龙活虎地满地乱窜。没想到刚才散落一地的米粒成了绊脚石，一脚不慎，复又摔了个人仰马翻。三个伙计不敢松懈，趁势一呼而上，终于将那小叫花捆结实。

　　最后追出来的掌柜见状，总算是长出一口大气，只见他赶忙走上前，抬手就是两个利落的耳光。两声脆响，小家花子脸颊立时肿起老高，嘴角见了血。伙计骂道：“让你不学好，做这些下三滥的勾当！”骂完尤不解气，抄起手里顺手拿的扁担就往小叫花腿上招呼：“干脆打断你这狗腿！”

　　陆晚晴看这小叫花子年纪尚小，伙计下手却丝毫没有留情面，有些于心不忍。刚想着要拦一拦店家的火气，梁云铮倒好像全然忘了这小叫花子不仅冲撞他还嫌他晦气了，开口拦道：“别打了！不过是偷些粮食果腹而已！”

　　伙计竟还有些不畏权贵的气节，马上不乐意了：“呦，这位公子站着说话不腰疼，感情被偷被抢的不是您呗？这叫花子来宛州不过几日，扰的街上没有一处安生。又偷又抢坏了别人生意不说，还污了咱们宛州的风气！初时大家见他年幼不想多做计较，谁知这小东西根本不知好歹，倒变本加厉起来了。这种有爹生没娘养的东西，就合该棍棒教教他！”

　　梁云铮没想到这小叫花竟有这般本领，维护起来反倒有些气短了，但终究觉得他小小年纪不该受如此重罚，只能斟酌着商量：“他确实有些顽劣过头，可毕竟年纪还小，不如让他赔偿了损失，答应以后不再宛州生事，赶出城去也就是了。”

　　之前一直沉默的小叫花子却不干了：“放屁！老子凭本事吃饭，谁敢赶爷爷出城？”

　　梁云铮被噎得目瞪口呆，看着一帮伙计怒极而起，各路棍棒招呼在他身上。陆晚晴也不得不叹为观止，头一次觉得自己在“浑”这件事情上落了下风。然而闲事管到一半，梁云铮断然没有半途而废的习惯，又拖着金贵的身子，拼着挨打的风险钻进了人群中：“各位各位，别打了！他偷了多少我赔！念他年纪还小，这次就算……啊！别打别打！啊！！！”

　　梁少爷的叫声堪比紧箍咒，陆晚晴只得顶着一脑门官司，身不由己地加入了“战局”，还得拉偏架。
　　梁云铮只觉得脸上、背上、腿上没有一处不疼的，索性眼一闭心一横，大喊了一声：“我爹可是朝廷命官！你们再打我就喊人了！！！”

　　暴躁的人群终于出现了短暂的停顿，梁云铮抓紧时机亮明身份，举着一块刻有梁字的令牌大喊：“梁毅知道吗？我爹！！！”举着棍棒的伙计们听着当朝太尉的名字，惊呆了。再看看被自己打得龇牙咧嘴的梁公子，抖如筛糠。

　　陆晚晴实在无法评价把自己爹运用的如此娴熟的行径。梁云铮倒没想怎么样，看到大家终于平静了，才又拿出那副“大家一起坐下来好好讲道理”的姿态，息事宁人道：“他偷了多少，我照价赔偿，这次的事情便算了吧。”

　　掌柜哆哆嗦嗦点头哈腰：“是是是，算了算了。”心里觉得自己再倒霉不过，被小叫花子寻了晦气，还得担上得罪太尉大人的风险，简直没处说理了。

　　梁云铮发现果然还是自己老爹管用，赶忙见好就收，忙着从自己怀里掏银子要赔。摸了半天才想起来身上的零花早都贡献给了陆大小姐，只好腆着脸伸手冲着陆晚晴：“阿晴，那二两银子不然你先借给我？”

　　陆晚晴翻了一个大白眼，丢出了银子。掌柜简直要哭出来，嘴里直说“不敢”，心里一片荒凉地想：今天打了太尉公子，还要收人银两，说不准明天就得举家搬离宛州城了。梁云铮体会不到掌柜的内心的愁肠百结，在掌柜的百般推拒中好声好气地付了钱，生怕掌柜反悔一般，拉着小叫花匆匆走了。

　　大约走了一刻钟，刚才的人群再看不到了，小叫花子一甩手挣脱了梁云铮，扭头指着梁云铮的鼻子道：“老子记住你了！给我等着！”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了。

　　梁云铮简直莫名其妙，心有不甘地追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小叫花的胳膊：“哎？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啊？我看你年纪小，好心好意帮你，怎么听着倒成了我的不是了？你以后可别再偷盗行窃了，被抓了送去官府，一样是要杖责的。”

　　小叫花一抬胳膊就抽回了自己的手，然后手疾眼快上去把梁云铮当胸推了一个趔趄：“我呸！不是你挡了爷爷的路，就凭那帮蠢货也能抓到我？”

　　陆晚晴不乐意了：“小叫花子，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你给谁当老子呢？”

　　小叫花子眼睛一瞪：“就是给他！怎么样！毛没长齐的俩臭小子，还敢嫌爷爷年纪小。老子要是像你们一样胡吃海喝，早比你们高一尺了！”陆晚晴向来是被捧着的，顿时七窍生烟，抬手曲爪就向小叫花的面门抓去。小叫花子灵活地像一只泥鳅，拖过梁云铮就势一挡，把娇贵的梁公子直接丢在了地上，然后他回首一笑，几步窜上树，沿着屋顶跑了。

　　梁云铮呆坐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陆晚晴怒其不争地揪着耳朵将他拖了起来，气得咬牙切齿：“让你多管闲事！”梁云铮委屈地瘪瘪嘴。

　　陆晚晴简直想把白眼翻出脑壳：“萧瑾也就罢了，到底是学馆朝夕相处的同窗。这个素不相识的小叫花子你也巴巴地维护人家，还把你爹也搬出来！现在人又溜了，我看下次他再生事你怎么收场！现在恐怕全宛州都知道是你爹护着这个家伙了！”

　　梁云铮低眉顺眼的，活像个逆来顺受的小媳妇。

　　陆晚晴一看他这个样子更是来气：“装什么可怜！好像你以后会改似的！今天不是你非要护着萧瑾，我能把夫子气成那样？你还不长记性，专坑我一个！”

　　梁云铮简直诚惶诚恐，又是鞠躬又是作揖：“阿晴，夫子的事情都怪我多管闲事，我回去求爹带我去向陆伯伯负荆请罪，你莫要生我的气……”

　　陆晚晴不耐烦地一甩手：“行了，你请什么罪？夫子又不是你气晕的。赶紧收拾起你那可怜相，然后帮我想想回去怎么哄爹开心。”

　　梁云铮胡乱拍了拍衣袍，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腰间，后知后觉地发现玉佩被那小叫花摸去了。

　　陆晚晴看他磨磨唧唧的样子，不耐烦道：“又怎么啦？”

　　梁云铮一如既往的诚实：“我那玉佩让小叫花偷了。”

　　陆晚晴一时竟不知作何感想。这玉佩并不是寻常的玉佩，梁云铮生来体弱，幼时数场大病险些夭折。梁太尉为了这幼子遍访名山，不知求了多少得道高僧，最后寻得一块璞玉。回来后命人设计穿凿，才有了这玉佩。太尉特别紧张儿子的身体，让梁云铮日日带在身上，这些年才算得了些平安。这下可好，把命根子弄丢了。陆晚晴也不知该发作谁了，无奈道：“挺好，看看今日是我爹先打死我，还是你爹先打死你吧。”

　　这厢两个人正在为今日闯下的大祸懊恼不已，就听头顶上一个漠然的声音响起：“小姐。”

　　陆晚晴一抬头，正对着许正那张从来不见喜怒的脸。陆晚晴脸一沉：“狗皮膏药。”

　　许正没有多余的反应，转头恭恭敬敬对梁云铮说道：“梁公子，太尉府的小厮还在学馆等您。”

　　梁云铮知道许正要擒他家小姐回去，为了顾全陆大小姐的颜面，从善如流地回学馆寻他的小厮去了。

　　果然，梁云铮一走，许正便例行公事一样平平板板地宣布：“将军着我请小姐回府。”

　　陆晚晴心里一副果然如此的火气，顿时恶向嘴边生：“你是我爹养的狗吗？”许正恭恭敬敬摆着请的姿势，没什么反应。

　　陆晚晴就见不得他沉默的样子，站在原地冷笑：“本小姐要是不走呢？”许正木偶一样，不动不摇。

　　陆晚晴倔脾气上来，干脆大马金刀地就地一坐，只管冷笑着。许正又等了片刻，余光看着陆晚晴打定主意耗下去的身影。停了须臾之后，嘴里轻声念了句：“得罪。”然后弯下腰去，长臂一勾，将陆晚晴抱在了怀里。

　　陆晚晴杏眼瞪了老大：“你干嘛！”许正恍若未闻，兔起鹘落间带着陆晚晴向将军府奔去。

　　几刻功夫，两个人已经来到了将军府门口。许正把陆晚晴放下，一边防范着陆大小姐溜走，一边要上前敲门。陆府管家却像是掐好了时间一般，打开门候在了一旁。陆晚晴的蛮横样子立时收敛得干干净净，轻声唤了声：“吴伯。”

　　管家叹口气，无奈道：“老爷在内堂等着小姐呢，正少爷你送小姐过去吧。”

　　陆晚晴向来是个机灵的，一听便知陆将军动了大怒。想到此，陆晚晴忽然又有些委屈起来。身后的许正闻言，抬头征询似的看着管家，管家无奈地摇摇头，抬手示意“赶紧去吧”。

　　许正只好神色不定地跟着陆晚晴向内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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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请多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