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城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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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田间，温暖的风掠过刚刚拔出头来的新芽。温柔的如丰腴柔软的母亲。
忙碌了一天的男人们光着膀子端着一碗疙瘩汤或是稀饭，坐在门槛上一边互相东聊西侃一边西里呼噜，无暇顾及其他。
由于季节原因，乡间充斥着温暖和谐的气息。归巢的鸟低空飞行，飞过一片汗津津的头颅。
然而......很不和谐的一嗓子，穿透云霄扑面而来：
“王八蛋！从我床上滚下去！”
吃饭的男人手一哆嗦，险些把稀饭扣在自己头上。犯春困的鸟儿被惊出一身堪比雷击效果的“炸毛”。扑腾扑腾的飞走了。
秋池木散着刚洗干净还带着潮意的乌发，随意的穿着件杨弃的棉布长袍，半卧在杨弃的床上，手里端着一碗莫娘慢汤细火熬出来的绿豆汤，细白的手指搭在印着浅花的白瓷碗上，显现出一股清绝的荼蘼。
他的衣服没系紧，露出大片被热气蒸腾后泛着潮红的胸口，眼睛里好像蒙上了一层温泉般的朦胧雾气，他一边小口喝着汤，一边在喝汤的空隙里对着杨弃露出一个月牙般的笑容：“有病兄，你最近火气是不是太大了，不如来尝尝莫姨做的绿豆汤，败火最是管用。”
杨弃冷冷的看着他，随手扒了条毛巾，扔在秋池木身上，正好挡住那裸露在空气中的大片肌肤：“不需要。穿好衣服，从，我，床，上，下去。”
秋池木手忙脚乱的拎起那块灰色的毛巾，嗷嗷惨叫：“这是什么！！！”
杨弃：“新的，你叫什么。”
秋池木继续惨叫：“你胡说啊——我昨天明明看见你用它擦脚！！！有病兄！你太过分了！”
杨弃：“......”
即使杨弃想把擦脚布塞到某人嘴里，也不得不承认，他最近冒火的频率几乎达到人生巅峰。
这王八蛋，明明早就知道自己真名了，单独在一起时却还装傻似的叫自己“有病兄”偏偏还沁着股莫名其妙的甜滋滋劲儿，听得杨弃手心痒痒。
杨弃猛盯着他，这小子这几日花言巧语舌灿莲花，硬是把莫娘哄得跟对亲儿子似的对他，自己名副其实的成为了“后娘养的”。
以至于清热解暑的绿豆汤都没他的份。
家门不幸啊......
杨弃忍了又忍，发现自己忍无可忍，于是一把揪过秋池木的衣服，另一只手稳稳当当的抢过他手里的碗，随后回身抬腿一脚把手中没回过神的某人踢下床。
伴随着毫无风度可言的“诶呦”一声，杨弃觉得着实是出了一口近日郁结在心头的恶气，一口闷了手里的绿豆汤，二五八万的大刺刺躺在自己床上。
秋池木坐在地上，衣服散开大半，看着居高临下的杨弃，脸上是一层纸片一样的恼火：“有病兄，你这是做什么？”
杨弃瞟了他一眼，随手把掉落在床上的擦脚布隔空扔在门后的架子上，复高贵冷艳的不屑道：“天儿热，让你凉快凉快。”
“......”
一阵阴飕飕的春风应景的吹来，秋池木哀怨的看了他一眼，凄凉的把衣襟拢好。
“说罢，你千里迢迢，来这么一个鸟不下蛋的破村子来，找上我，赖到我家，有何贵干？”
他可不是村长家那给颗糖就走的傻儿子。秋池木明面上说自己是游走江湖的道士，可最不能解释的，就是他那周身的一派气度。
一个云游四方的江湖骗子，怎么会有他这种通透如水的气质？杨弃并非眼拙，更何况秋池木似乎本就无心敛华。
巧合？恰巧他迷路了跑到这个村子里来，恰巧他吃个果子看到杨弃，心生交往之意，恰巧他喜欢上了田园生活和莫娘的人品菜品，愿意赖在杨弃家里？
不过也巧了，杨弃最不愿意相信的就是巧合。
他之所以这么多天都没有赶秋池木走，是因为虽然他可疑，但迄今为止都没有对他们表现出什么恶意或威胁。
但与其盲目猜测，倒不如摊开说明白。免得处处防人，费心费力。
秋池木也不站起来，盘腿坐在地上，双手环在胸前，脸上看不出波澜，仍是一副如花笑靥：“有病兄，你在怀疑什么？”
杨弃直起身，上身微微前倾，扯出一抹轻笑，看着秋池木的眼睛：“我怀疑你别有所求。”
秋池木：“我是来谋财害命的你信吗？”
杨弃：“好哇我就知道，趁我没报官之前麻溜溜的滚！不然休怪我手下无情！”
秋池木：“呵！既然是谋财害命，我当然要拿到什么才肯罢休，识相的把你家里所有金银财宝交出来，小爷我给你留个全尸！”
杨弃：“......”
显然对话已经没办法进行下去了......
安静了半晌，秋池木突然噗嗤一笑，立刻从凶神恶煞的土匪转换成翩翩良家少年，他伸了个懒腰，在地上调整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坐姿，懒洋洋道：“其实告诉你也无妨，你早晚会知道。你可知我是从哪儿来的？”
杨弃听到那句“你早晚会知道”轻轻地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问：“哪儿？”
秋池木注视着杨弃的眼睛认真的说：“你可知道，城云山？”
杨弃放缓身姿，好笑的说：“我不过是个在田间土生土长的乡下人，大字都不识几个......”
秋池木打断他：“你并非不识字，门上挂的对联墨迹尚新，笔法坚韧。虽略显青涩稚嫩，却已隐隐有行云流水，浮云惊龙之感。”
他看着张口欲驳的杨弃意味不明的笑笑：“女子风格多给人娟秀温婉之感，所以不是莫姨所写。除非你不是男人，不过我暂时没看出来，那恐怕是你不久前的大作。真正孤陋寡闻有眼无珠的，是那些愚昧的村民。”
杨弃默默地把口中的一句粗话压下去，问道：“你如何知道我阿娘识字认字？”
秋池木不耐烦的说：“因为她虽然言语，额......有些粗鲁，但行为举止都可以看得出受到过良好的家教，礼仪得体，而且昨晚我看到她的房间里有两盏煤油灯，其中一盏在桌前，上面还放着几本书和一支磨损较大的毛笔，这很好猜，好了快回答我的问题！”
杨弃认真的想了一下，正色道：“城云山......从未听闻。”
秋池木一脸欠揍的理所应当：“你没听过很正常，民间虽然有有关于它的传说，但你们这种穷乡僻壤肯定只知道传一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鸡毛蒜皮。”
穷乡僻壤小混蛋杨弃：“......”
“大约七千年前，当时正处乱世。一位名为刘城云的修真人士自称在梦中得到了真人指点。意图自创门派，奇的是，一夜之间，他拥有了令人发指的能力。”
杨弃：“什么能力？”
秋池木缓缓摇头：“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力量，人们知道的是，他自那起便脱离了从属门派，凭一己之力，建造了一座奇山，而且，这座山，在天上——”
“在天上？”杨弃皱紧眉头：“什么意思？”
秋池木：“就是顾名思义，整座山庞大无比，由巨石堆砌而成，建成后，此山仿佛有了灵气，生出了绿水青山，花木沃土，可养一方。刘城云凭借谁也不知道的能力，将此山移入高空。”
杨弃内心十分震惊，他缓缓的吐了口气，表面一派平静的问：“他是如何办到的？”
秋池木：“我自然不可能知道。”
“此山仿佛应了其名，山身云雾缭绕，奇花异草，怪石嶙峋，美不胜收，有如仙山。”
“此山入空后，人们不再见其踪影，而刘城云则四处收徒，于这仙山中自立门派。起名城云山派。”
这一听就像扯淡的故事，杨弃竟诡异的认认真真的听着，还主动倒了杯茶给他。
他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这么说来，什么人都可以上城云？不过既然此山存在于空中，怕是寻常人想上也上不去吧？”
秋池木：“当然不是，城云发展至今，已成为首屈一指的门派。早已不需要四处上赶着收徒，而是建立了一套属于自己的体系。平日此山靠阵法隐去身形，无人可见，唯有每年的七月初七，会从山上延伸出无数条路链接各地与城云，这种路被称为通云路，通云路没有固定的地点，有的人费尽心思也寻不到，有的人然后打着饱嗝随处走走就遇到了。”
杨弃嘴角微微抽搐：“还真是......随意。”
秋池木摊手：“没办法，人家家大业大，还不是随人家心情。”
杨弃：“除了此山，还有什么门派？”
秋池木：“那就多了去了，不过人们所认同的三大门派分别是玄黄，静尘，彼岸。这三大门派各有所长，算是众多门派中的佼佼者。”
杨弃听后再无触动，他冷静下来，直直的盯着秋池木：“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顿了顿，又道：“或者说，你到底是城云山上的何许人也？”
秋池木戏谑道：“莫非我的这一大套说辞，你都信了？”
杨弃：“我对此无多兴趣，又岂会在乎是真是假？”
他把碗放到一边，站起身来，揉了揉秋池木的头发，温声道：“不管你是什么人，这一番话无非是想让我去一个地方，做一些事。”
他想了想，又说：“我本胸无大志，唯一的渴求就是在这里陪着我阿娘平静地生活下去，那些纷纷扰扰的东西，对我着实没什么吸引力，不管你有什么目的，还是死了心吧。”
秋池木的眼睛笑成了月牙：“有病兄可算是冤枉我了，我一个居无定所的云游道人，能有什么能耐，不过随口一说罢了——呀！把我的绿豆汤还我！”
杨弃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要上山去了，自己去厨房里要。”
秋池木凄惨的坐在灰扑扑的地上，衣衫上站了许多十分不......体面的灰尘，他头发干了，被杨弃蹂躏过后炸窝一样随风飘舞，远看还以为大白天见了活鬼。
他拿着一个空碗，幽怨的看着杨弃走远的方向。
杨弃背着弓在崎岖的山路上走着，心里却在一遍遍的回味秋池木方才的话。
对于秋池木所言，他实际上半信半疑。
他不可能凭空捏造一个如此庞大的东西来骗杨弃，毕竟这样的谎言一戳就破，完全站不住脚，不值得浪费时间精力来编造。所以有关城云的种种，十有八九是真的。
至于他那句“我一个居无定所的云游道人”，杨弃表示一个字都不信。
不过，如果真的有机会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充满冷眼的地方，他愿不愿意呢。
如果，他真的有机会成为站在顶端的人，可以无所顾虑的做自己想做的......
杨弃猛地意识到自己的所想正朝着一个危险的地方滑去。
他摇摇头，揉了揉额头，把那些“不该想的”关入禁地。却没发现自己在熟悉的丛林老道越走越深。
杨弃再怎么聪颖，却也是个不经世事，对外面世界所知甚少的少年。很多事情他没有经验来一眼看破，便只能静下心来独自琢磨。
他虽然远离人群，但他站在旁观者的位置，耳濡目染，对于人心的揣摩很准。
他可以轻而易举的看透一颦一笑下包裹着的丑陋与肮脏，那些不为人知依靠心里所念滋生的东西如同藤蔓，密不透风的层层包裹着最深处的欲望。
他轻松地拨开带着荆棘与毒汁的厚重的防御与恶意，将扭曲变形的果实一眼看尽。
难解的不是有迹可循的藤蔓与触手，而是飘无定形的云团。
他正凝神思考，突然耳廓极小幅度的颤了一下，他瞬间回神，猛地环顾四周。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此刻的表现和前几天那只英魂归天的傻兔子有某种不言而喻的心有灵犀......
林间风声簌簌，偶尔一两只松鼠蹦蹦跳跳的隐没丛林。
杨弃缓缓回过身，一丝异样的战栗和几不可闻的悚惧凝结成浓重的被压迫感，沉沉的压在敏感的神经上。
他将弓取下，握住厚重干燥的实木。状似走神的垂眸看着眼前的虚无。
他的两耳飞快的捕捉这周围哪怕再微小的动静。
杨弃紧握着弓，指关节泛出棱角分明的青白色。他以平常那种吊儿郎当的姿态悠悠的走了几步。脚边带起的碎风轻轻地撩逗着擦过的杂草。
目光所及之处如有实质，他盯着四周的杂草与灌木丛。
他捕捉到了那些疯狂生长的植物后淡淡的虚空。
杨弃无声的吐了一口气。
他正准备转身快速离开，突然感觉到一道夹杂着杀气和风声的身影，喘着粗重的气息雷霆万钧般向他闪电般扑来。
杨弃立刻搭箭上弓，转过身对着背后扑来的东西。
他突然睁大了眼睛，瞳孔骤然缩小。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城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