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花梦》简一记

3、第三回

　　六月已过，但暑气仍不见消退的迹象。好不容易等来休学之日，又恰巧临近乞巧。芈璇早早起床收拾妥帖，带着碧苔和昂驽便出了家门。原来芙蕖于前日已经邀了蒙妍与她二人赏荷。芈璇曾听芙蕖曾说过，她出生在荷花盛开之时，父亲吕不韦便用芙蕖给她做了名字，加之荷花清雅高洁，所以她便爱极了这荷花。吕不韦老年得女，又见这个女儿生的秀丽端庄，心里也是极爱之，便在丞相府专门为她凿了一方小小的池塘，种上数种名贵的荷花，每到夏秋之季，鲜荷绽放，摇曳生姿。

　　进得府门，便能闻到幽幽淡淡的荷花香气。临近荷花塘，只见塘中一方小舟，一位面貌清秀的丫鬟手执双桨。芙蕖稳站舟中，身着淡粉衣裙，高雅脱俗，微微倾侧身体，正向荷花花心搜寻某件物事。
　　芙蕖见芈璇来了，心里十分欢喜，说道：“我本欲备好花茶等你和妍儿的，阿璇倒是先到了。现在暑热之气仍很盛，我在亭中备了一些果品，你先去尝尝。”
　　芈璇顺着芙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座木质小亭，黛瓦覆盖，典雅清逸，亭前书写三个工整隶书：荷风亭。好精工的书法，想必这定是相邦大人的手笔了，芈璇心中暗叹到。桌案之上摆放着三样果品，一色通红欲滴，鲜脆绿叶点缀其间。
　　芈璇没有去到亭中，只是站在池边和芙蕖说话：“姐姐在荷中寻找何物？阿璇可否帮忙？”
　　芙蕖笑了笑，回道：“倒也不是搜寻何物，只是我昨夜所放的一些清茶罢了。”
　　芈璇听了更加疑惑，：“茶叶为何要放在荷花之中？”
　　芙蕖并没有回答，只是命令丫鬟把小舟移至岸边，吩咐道：“花容，你搀扶君女到舟中来。”
　　只见这位名唤花容的丫鬟缓缓起身，轻轻搀扶着芈璇的手，将她带到舟中，随后灵敏地将小舟荡到几株盛开的荷花旁。芙蕖从荷花中心取出一个纱囊，轻柔地将纱囊另一端系在花杆上的丝线解下，动作温柔至极，生怕伤到这亭亭玉立的仙子。
　　芙蕖将解下的纱囊递给芈璇，“阿璇，你闻一闻？”

　　芈璇拿到鼻口一闻，一股莲芬茶香扑鼻而入，醉人心魂：“在家中，我只品过母亲制的兰薰花茶，味道极美，今日闻得姐姐制的荷花茶，也是极雅俊芳甜。姐姐可有多的，能否赠我一些，我想拿些回去。”
　　“现今倒是没有多的了，荷花已将近开败，你若喜欢，来年荷花盛开之时，我多制些，赠予你。”芙蕖道。
　　“那可就太好了。倒是要辛苦姐姐了。”芈璇道。
　　“有什么辛苦的，与荷为伴，我心甚悦，别人倒是修不来这样的福分呢。”芙蕖笑着说道。
　　“姐姐说的极是，世间之人能有几个能明心之所向，能往心之所往。”芈璇回道。
　　两人谈笑风声时，蒙妍也到了。看见芙蕖与芈璇畅游荷花之间，笑声荡漾，心中不免有几分失落，他们二人这般和谐愉悦，倒是把自己落单了。芙蕖见蒙妍到了，便吩咐花容把小舟靠岸。芈璇见蒙妍，神色有几分暗淡，立即开口道：“妍儿，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我帮芙蕖姐姐摘了一上午的纱囊，就等着你来呢。你我二人今日有口福了，芙蕖姐姐为我们准备了夏日鲜果，还有荷花香茶，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
　　芙蕖也将一个纱囊递给蒙妍，：“妍儿，你闻闻，看可喜欢？”
　　听见她们二人如此说，蒙妍早已将自己那点小忧愁抛到云外了，接过纱囊闻了闻，喜欢得不得了：“这是什么，太香了，有茶香，有荷香，神奇，太神奇了。”
　　芙蕖与芈璇会心一笑。三人款步来至亭中，花容早已经在亭中煮好了沸水，芙蕖取水温壶，用竹制茶则将纱囊中的茶叶装入壶中，沸水入壶，润茶之后，只见花容递给芙蕖另一壶开水，此水泡茶温度正合适。开水入壶花香茶味不是先前浓郁，却韵味无穷。虽然茶艺之程序纷繁复杂，但操作在芙蕖指尖，却是异常的柔美雅致，蒙妍看得呆了。
　　巡杯之后，芙蕖各执一盏给她们二人。品呷之间，蒙妍自言自语道：“美兮，妙兮，就是太繁复了，我是做不来的。”芈璇听了蒙妍的痴语，轻轻一笑。
　　芙蕖说道：“怎么做不来了？你若想学，我便教你，世上哪有学不会的东西，只是不肯用心罢了。”
　　“姐姐饶了我吧，让我舞枪弄棒还可以，让我这般温柔雅致，实在难为妍儿了。”蒙妍说着，脸上一抹淡淡的羞涩晕开。
　　芙蕖还欲说蒙妍几句，芈璇忙说道：“后日便是乞巧了，街上乞巧市定是相当的热闹，午后我们不如去逛一逛这乞巧市，顺便购置一些乞巧物事，岂不是一桩乐事。”
　　一听到上街游玩，蒙妍便来了兴致，乞巧是一年中难得的几日能够自由上街玩耍的，可不要好好珍惜。
　　“我听毅哥哥讲，这几日乞巧市上车水马龙、人流如潮，歌舞繁盛，六国商贾络绎不绝，新鲜玩意极多，我们一定要去看看。”蒙妍笑道。
　　“你们年岁还小，出去倒是无妨，只是我已及笄，上街出游终有诸多不便；况母亲大人也未必会应允的。”芙蕖脸上稍显落寞。
　　“姐姐不用担心，就凭我蒙妍的三寸不乱之舌，还有阿璇的神来助攻，定能说服相邦夫人，姐姐放宽心和我们出游便是。”蒙妍正说着，只见一位雍容华贵，韵味十足，端庄秀丽的中年妇人走来，芙蕖连忙起身行礼：“见过母亲大人。”蒙妍和芈璇也随即起身行礼。原来这便是相邦吕不韦的夫人穆氏。
　　穆氏开口道：“两位小姐难得前来，没有什么好招待的。我刚恰巧路过乞巧市，得了几样上等可口的点心，见你们三人相谈甚欢，便拿来与你们食用。”
　　“多谢夫人费心了。”芈璇与蒙妍齐声回道。
　　见穆夫人提及乞巧市，芈璇接着问道：“夫人刚从乞巧市来，可见市上有什么稀奇玩意？”
　　“稀奇玩意倒是多了，歌舞繁盛，商品琳琅，目不暇接。热闹之势不亚春社啊。真真一件一件详说，倒是难了，非得要亲眼见见。”穆夫人笑着说道。
　　“夫人说的极是，那样的热闹场景，怕是看的人都眼花缭乱，不知所以了，若不亲眼去看看，真是遗憾了。”芈璇笑着答道，并向蒙妍使眼色。
　　蒙妍心领神会：“是啊，是啊，我的两位哥哥也是如此这般说，还说要带我去看。但是我一女孩儿家，与他们男孩儿终究玩不到一块，哥哥们喜欢的，我未必喜欢，所以就想邀了芈君女和芙蕖小姐一同前去，我们平日里最是要好，彼此又深知，定是能玩的开心的。”
　　芈璇见穆夫人仍没有应允，接着说道：“虽然芈璇和妍儿极想去见识见识这乞巧的盛况，但是深知姐姐知书达理，不愿去这街头凑这热闹，又想若只我们二人前去，终究少了情趣。还不如来陪姐姐赏赏清荷。”
　　穆夫人见芈璇如此说，便不好再拒绝了，她深知眼前的两位小姐身份尊贵，芈璇不仅是赢苏公主的心头肉，秦王，华阳太后都极其疼爱，而蒙氏一族自祖父蒙骜以来就一直为秦国所倚重。如今成蛟公子叛乱平定，嫪毐借平乱之功官居长信侯，在朝中与相邦大人分庭抗礼，在如此风波云涌之时，最大限度的为相邦大人争取势力支持方为上策。
　　“君女如此说，倒是蕖儿不知礼数了，这乞巧之节本是女子的节日，平白无故的窝在家中，有什么好兆头。中午你们便在府中用饭，也没有外人，我们便家常吃喝，午后暑气渐消之时，我派家奴驾一辆马车，载你们三人出行，尽兴而归如何？”穆氏说道。
　　蒙妍见穆夫人应允，早已高兴的忘乎所以，正要说话，芈璇一把拉住了她，怕她高兴过了头又说错话，“夫人如此替我们晚辈着想，又如此细致周详安排，芈璇心里倒过意不去了。夫人可有什么想买的，到时我们一并给夫人带回来。若是都买完备了，我们到时看见合意的也给夫人带回来，夫人可得收下我们的心意。”芈璇道。
　　“好，好，你们买什么，我都欢喜。”穆夫人心欢绽放。午后用过饭稍凉时分，三人便乘着相府的马车出游了。

　　来到乞巧市，真真是热闹非凡。突然，一阵浓郁花香伴着琴声点点，穿过习习人潮，直击鼻腔。“好浓的兰花香。”芈璇开口说道。
　　“是啊，芳香四溢，琴声悠长。”芙蕖感叹道。
　　“我们下车去看看吧。”蒙妍说道。
　　三人先后下了马车。蒙妍冲在最前头，芈璇与芙蕖紧跟其后，各自的丫鬟小厮随侍左右。走进人群中观看才发现是斗舞。斗舞台边摆放了各种各样，玲珑洁雅，欣然绽放的兰花。兰花旁边摆放一木盒。台边青草脉脉，亭亭玉立，台中翩跹起舞，婀娜多姿。蒙妍向旁边一位女子打探到得知，原来这斗舞不为别，就为这一株兰花与木盒之中的七孔金针。芈璇定睛审视着这些兰花，其中一株莲瓣兰，花容妖娆，色彩艳丽，实是上品中的佳品，即便是母亲的兰园之中也没有几株能够比得过了。
　　芈璇不觉赞叹道：“这般美丽的兰花，若是给了糊涂之人就糟蹋了。”蒙妍与芙蕖顺着芈璇的目光望去，芙蕖不免感叹，蒙妍虽然不是很懂这些花花草草，但也看得出芈璇所看上的这株兰草是所有之中最佳，眼睛一转，计上心来，恰巧台上喊人斗舞，蒙妍伸长了手臂，大声喊叫要参加。
　　台上一位商贾打扮的中年男子，模样文静，举手作揖问道：“女公子可是要斗舞？”
　　“不斗舞，凑你这个热闹做甚？如何斗法，你且说来？”蒙妍态度傲娇。
　　此人倒是不慌不忙，接着答道：“也无甚难解的规则，或舞或琴，只以台下众人的欢呼喝彩为凭，所得响声最大，喝彩最盛者为最佳，最佳者即可随意挑选兰草，金针。不知哪位女公子要参加？”
　　蒙妍扫视了一眼芙蕖和芈璇，心下盘算，阿璇对这琴棋舞蹈歌曲之事上心很少，平时也极少见她有此行径，到是芙蕖每每见她舞姿翩跹，要说咸阳城的舞姬排名，芙蕖排第二，怕是没人敢称第一了吧。蒙妍一把拉住芙蕖的手，走上台：“芙蕖姐姐参加斗舞。”
　　芙蕖被蒙妍硬拉着上台，稍显尴尬，一抹红晕悄悄浮上脸颊，更显丰盈娇羞之韵。无奈，只得随着宫商语调，飘然起舞。一支《七盘舞》惊倒众人。长袖逶迤，细腰婀娜，雍容之姿，惆怅之韵尽显无余，轻似飞燕，敏若惊鸿，更伴随鼓声点点，或急或促，瑰姿迭起，妙境无穷。

　　一舞观毕，蒙妍与芈璇早已看痴，听到台下雷霆欢呼，蒙妍愣地清醒，走上台迫不及待地向那张罗斗舞的商贾炫耀：“如何，芙蕖姐姐的这支舞可当得第一否？”
　　中年人满脸堆笑地说道：“自是无人能及。”
　　蒙妍径直走到那株莲瓣兰盘，搬起兰花，拿起金针木盒便要走。中年人却是一把拦住了，说道：“女公子稍安勿躁，这位女公子舞技卓绝，自是无人能比。然要拿走这上上等的兰花和金针，须得舞琴相和，两位只有独舞，没有琴音和鸣，只能在余下的品相中挑选，断是拿不走这个的。”
　　蒙妍听他如此说，急了：“你方才并未如此说。”
　　中年男子也不退让：“在下方才已然提及琴舞相和，只怕是女公子没有上心听。”
　　蒙妍急的说不出话来。芈璇正要上前去理论，只见台下两位英俊青年挺身而立，芈璇定睛一看，原来是王贲和李信两位公子，只见李信说道：“我与王贲公子方才一直在台下观舞，分明听见你讲的是或琴或舞，倒并没有强调非要琴舞相和，在商言商，信义为重。商人怎能出尔反尔，众位说是不是。”
　　王贲也在一边唱和：“那是当然，秦国商人最讲信义二字。”台下众人也都纷纷喝彩。
　　中年商人无法，只得说道：“即是如此，女公子只进行了独舞，我便把这一等一的七孔金针赠予女公子，还望女公子穿针应巧。”
　　“谁要你的金针了，我们要的是这株兰花。”蒙妍回道。
　　中年男子倒有些糊涂了，这乞巧之节不要这金针，偏要这株兰花，真是奇事。
　　这时李信径直走上台，对着中年说道：“你这商人好没有眼力劲，可知今日在你这轻舞一曲的女公子是谁，这可是大商人，秦国相邦吕丞相的女儿。你是三生有幸观此一舞，还在这计较这两样物事的得失。”
　　听到李信如此说，中年商人慌了神，额头直冒汗，什么也不争了，只一个劲赔不是，连忙将这兰花塞到芙蕖手中，花盆太重，李信连忙接住。中年商人还欲塞这金针，恨不得把这所有的金针和兰花都送上。
　　蒙妍见这商人低声下气的样子只觉又好气又好笑，倒是芙蕖轻轻说了声：“多谢老板赠送的兰花与金针。”随后便和蒙妍与李信走下台与芈璇王贲汇合一块，台上斗舞继续上演自是不在话下。

　　四人台下相聚，王贲找了附近一家酒舍，要了一雅间，李信轻轻将花盆放在案边，王贲旋即点了一些上等果品和凉茶，四人跪坐叙旧。
　　李信道：“昔日曾听闻芙蕖妹妹舞姿卓绝，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都道美人如花，这株幽兰真真地与妹妹气质绝配。”李信定睛看着芙蕖，只觉心神荡漾。
　　听到李信如此说，蒙妍送到口的凉茶，噗的一声笑得喷出来，芈璇赶忙给她递了一条白丝手绢，蒙妍接过手绢，擦了嘴，说道：“都道李信公子多情，妍儿只是不信，今日一见果真不虚。只是公子这痴心怕是错付了。”
　　李信被蒙妍打趣，倒也不羞赧，反问道：“如何错付了？”
　　蒙妍拿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指着李信身边的兰花，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可知这株兰花是给谁的？这是要给芈璇娘亲的，赢苏公主最是喜爱兰草。你说你这真心是不是错付了？”
　　被蒙妍如此一说，大家不觉会心一笑，李信只觉得尴尬万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见李信如此窘态，王贲开口道：“虽然赢苏公主爱兰，但今日见芙蕖气质，确有幽兰之姿，李信兄以兰相喻，贲倒也不觉不妥。”
　　“王贲哥哥说的极是，世人爱莲赏菊，惜兰恋竹，皆不过赞其质美，叹其德高。不爱兰未必不似兰。况芙蕖姐姐通身的气派，与幽兰极其契合，李信哥哥以此譬喻，甚妙。”芈璇接着说道。
　　见众人为自己解围，李信心中万分感谢。
　　蒙妍却接着说：“虽然以兰相喻妙极，但是妍儿觉得芙蕖姐姐还是最像荷花，亭亭玉立，可远观不可亵玩。况姐姐又极爱荷花。李信哥哥，你要是真喜欢芙蕖姐姐呀，倒不如送她十里清荷啊。”
　　李信见蒙妍如此说，心里也存了心思，淡然一笑。芙蕖见蒙妍拿自己取笑，两抹绯红早已飞上脸颊，芈璇赶忙拉扯蒙妍的衣角，蒙妍自知自己说话太过，也赶忙将此话题撂开，谈了一些乞巧趣事，学堂课业趣闻，也就各自散了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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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沈复的《浮生六记》中写道，“夏月荷花初开时，晚含而晓放，芸用小纱囊撮条叶少许，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我读来只觉得极美，就化用了这一场面，为“吕芙蕖”这个爱荷华的女子写了这样一个桥段。饮茶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之一，然茶道传承却不似日本那般虔诚系统，实在遗憾。当然就饮茶起源来讲，秦朝巴蜀虽出现茶叶记载，但是饮茶方式一定不是我文中所叙述。我只想写下这一美的场面，大家读过，看过便罢了，可以不做细微的考证。《七盘舞》大抵最早的历史记载是在汉代，我把时间提前到秦朝，我心中所想，汉承秦制，文化根基自然也是一脉相承，所以稍稍提前也还说得过去。
　　乞巧的记载也是在汉代，同样提前到秦朝，理由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