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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沈十一恍惚间做了个梦,却分不清到底是客入梦中来,亦或是亲身历尽那梦里波澜。

      那黑衣少年从未这般茫然痛苦。

      纵使当年满身伤痕地抱着小黑逃离沈家,纵使这一路颠沛流离风尘无依,亦或是偷食城西郊外的祭食且挨抓包时的窘迫之境。

      那时他盯着那紫衫青年,掩藏起眼底的杀意,手颤抖着紧紧攥住了袖中的匕首。正当他欲将匕首前刺,却见那人敲了敲他和小黑的额头。

      他一愣,陷入了熟悉而又陌生的茫然里头,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似乎阿娘也是这般轻轻地敲他的额头,亲昵而温柔。

      袖子里的手偷偷地将匕首塞回了深处。

      后来那人竟他与小黑留在了身边,他便时常看见那人满是纠结望着苍天自言自语,终又面色无奈地叹起气来,如同后来他得知他偷偷修习道法一般。

      真是个古怪的人。

      然而这古怪的人是万分温柔的,尽管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

      如同最初收留了来路不明的小孩和黑狗,那人收他作徒弟,教他道法。那人本无需进食,却仍为了他这小拖油瓶去学了厨艺,尽管后来是厨艺更佳的他包揽了灶子。

      亦或是有时面上嫌弃地揉着他的发顶,力道却极其的温柔。

      当那人让他唤师父,不知为何,他心底却对此有着莫名的抵触,于是他只唤他阿陵。

      那人喜爱可爱的孩子,他愿意为此乖巧懂事起来,而这亦是他唯一不顺从他的事了。

      尽管阿陵将小黑的脑袋摸得欲要秃顶,时常揉捏他的脸,搂着他入睡,还时常不见踪影。

      他在他的的心底,依旧是很好很好的人。

      可阿陵对他这般好,他却对他起了不还有的心思。

      不知是何时起,他竟迫切地渴望与阿陵的每一寸接触,夜里不知多少次在阿陵闭目后一遍又一遍地描摹他的眉眼。

      有时他会想,如若那一夜出现在城西郊外并非是他,阿陵是否依旧会对命运之外的另一个“他”这般好。

      然而只是想想,他的心底便抑制不住地涌上叫人难过的酸楚来。

      当在阿陵身上闻到旁人的胭脂酒气时,他的心底竟涌上一股令人心生恐慌的占有欲来,又很快被压在了乖巧的皮囊之下。

      他一面自我唾弃,却又一面渴望着能到得到阿陵的回应。他不断地修行以麻痹自我,却又禁不住去试探阿陵。甚至于每一次他搂着他,亲昵而温柔地揉他的额头时,他甚至会想,阿陵是否对他亦是有此意?

      在这般近乎痛苦绝望的挣扎中,他开始渐渐学会封闭自我,学会沉默寡言,生怕一不小心便关不住心底那头可怖的猛兽。

      而他这辈子做过最出格的事,恐怕便是那生辰之夜的试探。

      那几年的沉思已足以让他足够明晰心底的情愫。

      他想,便这最后一次,便就此放手。

      然而当得到那人醉着埋入他怀中的回应时,那一瞬多年的隐忍瞬间支离破碎,唯有不真切的欢喜与野望于心头滋生疯长。

      阿陵不习惯于他的亲昵,无妨,这么多年,他最不缺的便是耐心。

      可所有的耐心在得知他触及封印之事皆分崩离析,他知道,温柔如阿陵,是不会不管不顾的。

      纵使那会献祭出他自己的命。

      又正如那无人时他曾问过的一遍又一遍地天道,正如他最后留下的那一句坚定的宿命之语。

      何为天命?

      他陷入仓惶的无措中。

      如若天命是让他眼睁睁地失去他而无可奈何,那他,不信命。

      阿陵欲要守护好天道宿命,而他只愿守护好阿陵。

      ......

      他于梦中沉沦几度,朦胧间一道深厚的怒吼如平地惊雷陡然炸开在他耳畔。

      眉心忍不住蹙了蹙。

      “沈十一你这小混球,老子让你他娘的不学好,整日里民主科学就是让你这小兔崽子在祠堂里吃鸡喝酒抽大烟的?你胆儿肥了,看老子今个儿不抽死你!”

      梦境霎时支离破碎。

      他猛然睁开双眼,那一刻眼前皆是无物,看不见中年男人眼中的惊诧与愤怒,什么都看不见了。

      在一片芒白的光亮中,他只依着心底的声音奔向祠堂。

      祠堂里,七盏魂灯尽灭,濯子陵在幽暗中极其冷静地注视着自己的消逝,他随意地想,若有幸,排完那忘川头尾的队,兴许还能来一出郎骑竹马,两小无情。

      他想着,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般悄无声息地离去,也挺好。

      然而下一瞬,古铜门倏地被撞开,濯子陵仿佛心有所感般猛然回头。

      门外竹月清辉,晚风穿堂过,玄衣少年忽扬起头来,那相隔亘古的目光终于在穿越漫长的年月得以交汇,交汇在此刻温凉的空气里。

      只一眼,所有难以放下的执念所筑的魔障皆在此刻烟消云散。

      沈无月只觉眼前一片氤氲,眼角的雾气尚未凝滞,便已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化开。

      眼前是濯子陵笑了笑,近于虚无的指尖抵住了他微启的唇瓣。

      “我都知道。”

      知道鬼物死后便是真正的神魂消散天地间,并无轮回可言。

      知道那七百年的轮回虚妄,那七百年的等待之苦,皆是为成全那七百年后得以真正重逢的因果。

      “我要入轮回了,不会消失的。”

      “我等了你七百年,你定要寻到我。”

      “我养了你十年,你要养我每一辈子偿还。”

      “往后别将话藏心里头,我迟钝,猜不到的。”

      “还有,记得将黑狗子寻回来,作聘礼。”

      沈无月的睫羽轻颤,连同那声音都在颤抖着,濯子陵便听到了他一声轻轻的应许。

      “好。”

      好似遥远的记忆尽头,他消失在竹林夜色中,回首,紫衫青年轻声应许,不问缘由,一等便是七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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