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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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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喝过最烈的酒。
三界之中,上有白仙温殷那寒泉沿游的桃花酿,下有小妖私藏的酒醇。
茗中无逢处,但有酒无常。
待液体一并入了喉,我才如同松口气似的地微微抬起头。
林棽棽,苍旻白。
天边的红鹤刺眼极了,我还从未有过这般感受,许是囚狱里歇得久,便不惯空荡荡的天罢。
“仙君。先请一步。”
冰冷的声音在耳畔,还有振袖声隐隐作响,和着风,冽入脾肺之中。我漠然地点点头,心中止不住埋汰,我如不戴着这手铐脚链一类累人的东西,这声仙君倒还算是悦耳。
九天池一路,连结着通往深云的葬尸谷。
原先池水清澈,一望可见人间,对仙来说算是个新鲜物,因人间总是热闹的,天上不尽然,相比之下清冷的多。后闻一位名将爱上了妖,乱棍后投进了寒入骨的九天池。
仅一夜,九天池竟染得片面通红,翻涌着血花,见者无不寒颤惊心,说是所爱成怨,必要成厉鬼。
此时我低头望那红透的九天池,奇奇怪怪的想到,原来之前说的池水清澈是真的,不然怎么这么清晰地映出我发丝糟乱还有一张憔悴不堪的脸。
押送我的天兵跟在身后不催,见我踱步一群人也慢下来。
我在囚牢里待了四百年,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心理准备,天意难测,活的久了,当是解脱罢。
入了葬尸谷,活人不得出,仙也是如此。
话说回来,酒是真的烈。
好像有什么从皮肉里钻出来,我低头一看却什么也没有。直到疼痛爬上了金丹,我才意识到千年苦修而来的灵力修为在催化下一点一点覆灭了,比拆筋脱骨还要苦。
血液逆流,灰骨作响。
我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
苍天有眼无珠,总会害了无辜的人。
白袖与儒湿的黑发交缠在一起,我嘴角涌出的血液比那九天池还要深,堪堪稳住身子,脚步未止。
天兵视而不忍道:“林上仙,我是不愿信您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何苦替下子赎命?做错了事情,最后担的还是他自己。世事皆有轮回,嗔痴喜怒都有结局。您也不过挡下一劫而已。”
下子指的是旧友长无歌,字滟泱。
他算个明眼人,我就是盼着遇见这样的人才死撑到现在的吧。
“客气。我现在还算哪门子的仙君呢,穷途末路,命不久矣。现在后悔算是迟了罢。不如赶紧走完鬼门关,下辈子再快活。”
天兵摇摇头,叹息里又是惋惜又是怜悯,尽是我所不喜的。
我欲洒脱的一笑了之,思绪却愈远。峡深雾浓,瀑声不再悠远,心知要到了,此时我的眼睛再也看不见什么,剥离抽析,再没有力气去恨怨是非。
恍惚间,兵器锵锵,许久我才反应过来回头,忘了自己眼前混沌。
“林!林!”
嘶声裂肺的呐喊,由远及近,惊散了砚树安宁栖息的鹤。
是长滟泱吗。
假若可以看得见,就会发现他最爱的白袍落到地上脏了一片,头上的银冠也松散下来,面容狼狈。
他来做什么呢。
天兵应该是钳住了他的手脚,不让他靠近我半分。于是他只能一股脑的呼喊我的名字。
我不过一顿,又迈开步子向前。
天兵压低了嗓子对约制的人道,“仙君,可别掉了架子,凡事做决定,弃了便弃了,莫要犹豫。不然也就苦了受罪的人。”
“妄言!你又不是我,怎知我……”长滟泱急急道,话未尽,天兵又打断。
“我当然不是你,便从不做亏欠他人自己逍遥的事情。”齿间快速溢出的话,从温纪口中确是有了违和感,长滟泱被天兵反驳,一时傻了眼,羞赧冷言:“我与上仙的事情,你一介下兵有什么资格插足。”
温纪没再开口,也不让他再进一步。
迎江褚,悦俍琴。
“林,我有了喜欢的人,你可为我高兴?”
白青衣,子无吟。
“我信她有苦衷!”
桃花苦,人道桃花苦。
“林,替她求求情可好?”
一朝不知鹤早。
“林,最后答应我……”
一朝不知暮凉。
“私通叛徒,擅自下界。”
“闯入鬼门,篡改生死簿。”
“罪无可赦,去仙格,下葬谷。”
殿堂之下,白石金镶。
我听见自己可笑的罪名,条件反射想,原来长滟泱你所谓喜欢的人,却都犯过这样的罪,如今要我来当着,看别人潇洒。我非圣贤,你又于心何忍呢。
如果这是欢喜一人所必须要承担的,那我宁可糊涂,也好过逞强。
我不愿回头了,走的时候不想看看你了。
不想记得你了。
一朝不知鹤早。
一朝不知暮凉。
我张开双臂,投身于尸谷。
我将与苍苍白骨共呼吸。
灵魂苟活,永世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