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4、54 争风 ...

  •   周围忽然多了许多光亮,火把映照出四个身着玄甲的家伙,其中三人正围住一个趴在地上的人拳脚相加。
      “住手。”
      四人一惊,转过身来。借着眼前的火把我方才看清,为首之人在王太后的葬礼上出现过,一直跟在隆虑公主身后。
      “哟,这不是霍侍中么,”昭平君举起火把在我眼前绕了绕,阴阳怪气地开口,“被选进建章营,人就开始嘚瑟啦,多管闲事儿呢这是?”
      懒得搭理面前这厮,我策马朝那地上躺着的人走过去。
      “喂,你还好吗?站得起来吗?”
      “还剩一口气在。”地上之人撑着手肘爬起来,吐出嘴里的血。眼熟的轮廓,耳熟的口音,这家伙居然是不久前蹴鞠场上交过手的那个匈奴小子。
      “有力气的话,自己爬上来吧。”我回手拍拍雪麒的背。
      “拉我一把。”对方仰头,血糊糊的脸上刚绽开一个笑容,下一秒便换上痛苦的表情,“肩膀脱臼了。”
      马缰被生生拽住。火屑在我眼前飞舞,木炭焦糊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么轻松就想走?”火光中,昭平君神色阴翳。
      “陈公子,我可是有帮手的。”我指了指不远处幽暗中赵信手里闪烁的火折子,“再说,军中私下打架斗殴,陈公子也不想遭处罚吧?”
      昭平君的脸色渐渐变成猪肝紫。
      “哼,建章营的人居然帮着胡骑营的兵,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我看你以后在营地里怎么做人。我们走!”他愤愤丢下一句威胁的话,很快领着三个喽啰消失不见。

      “赵将军,您自己营里的子弟,您真忍心不救么?”带着伤号打马经过赵信身边时,我忍不住问他。
      “救了又能怎样。”赵信从阴影里走出来,抛给我一个无奈而辛酸的笑,“对方可是刘家的孩子。”
      “将军!”靠在我背后,满脸是血的士兵,朝赵信发出一声失望的哀嚎。
      赵信扫了一眼那青年,挽起缰绳便要离开。
      “赵将军,属下理解您的苦衷。”我朝那渐渐远去的背影拱手道,“但请您相信,大汉兵等的划分准则是能力,而非金钱地位;胡骑营的存在,亦非只为衬托骁骑营的不可战胜。”
      策马之人顿住脚步,回身望向我,轻嗤一声:“霍公子小小年纪便出入天梁宫,我一直当你是个簪权逾矩的京城纨绔,今晚之事,原是我小看你了。”
      我眨眨眼,指着身后的匈奴小子:“那,这个伤员属下带回建章营去医治,将军不介意吧?”
      “对我们胡骑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赵信一夹马肚,很快消失在黑暗中。他的声音随风飘来,“只要你担下责任,人带哪里去随你。”
      ***

      “呃——啊——”
      月色下的建章营一片静谧,除了军医帐内传来的数声惨叫。
      “他好像不是我们营的。”为我领路的守卫反手指向帐内。
      “这人是我路过捡的,毕竟救人要紧,也没管了。”我踢着脚下的石子儿。
      “到底怎么伤成这副模样?”
      “一脚踏空,从山岩上摔下来。”
      军医从帐内探出头。
      “你们这小兄弟命大,肩骨已成功复位,剩下都是些皮外伤,赶紧把人领回去吧。”
      掀开帐帘,亲兵已经趴在榻上呼呼大睡。我把被他踢在脚下的褥子拽到地上。
      “门口壶里有水,桌上有镜子,脸上的血自己洗一下。”我卸去胡服换上亵衣,钻进地铺探出头,指着空榻道,“暂且在这儿凑合一晚,明早带你去见我们教官。”

      霞光透过幕帘的缝隙透进来。依稀感觉有人趴在我身上啃我的颈项。
      “别,舅父,痒。”
      压着我的重量抽离。片刻后,脚踝被人捉住举到空中。
      我蓦地睁眼。
      “早上好。”匈奴小子咧开嘴,灿烂一笑。
      我飞起脚,狠狠跺向他的面门。
      旁边的亲兵咕哝了一句,翻了个身。
      “下手真重,不过同你开个玩笑。”匈奴小子捂着额头从地上爬起来,摊开手看了看。他自桌上捡起块布料,随便擦拭了一下指间的血和额上开裂的伤口。
      我哑然望向眼前的场景,与其说是惊讶,更不如说好奇。这家伙处理完伤口,开始对着镜子左转转,右转转,欣赏起自己的身体。肌肤上的斑斑淤青完全遮掩不住他浑身上下紧致的腠理,我不禁多瞄了几眼。
      终于想起来,这家伙身上貌似缺点什么。
      “抱歉,昨晚忘记给你拿件亵衣。”
      “只有你们汉人才穿亵衣。”他不屑地说完这句话,余光比划了一下彼此的身材,“你的亵衣我也穿不进。”
      “你可以穿他的。”我指指躺在榻上四仰八叉打呼噜的亲兵。
      “他太瘦。你一说我才想起来,昨晚的衣服该晾干了。”说话间,他就这么光着身子,大剌剌地掀开帐帘,走进了霞光中。
      ***

      枣红马开心地嚼着萝卜。
      “我回来啦。”把雪麒交给家仆,我迈进门槛。
      马厩旁,张骞正带着几个人,拿着小锄头撅着屁股吭哧吭哧地捯饬新开的菜园子。那里一片绿油油的,标着胡麻的菜地里,作物已经拔得老高,标着葡萄和甜瓜的地方,藤蔓也纷纷绕爬上木架子梢头。
      “咦,张大夫不是搬走了吗?”
      “这些都是西域的作物,我们带回来的种子有限,阿爹不放心,怕卫叔种坏了,非要亲自来照看。”没等张骞开口,张棉已经倒豆子似地把他爹出卖个一干二净。
      “我舅父呢?”
      “在房间里。”张骞指了指西面。

      “爹,我想去和棉哥一起玩。”
      “先把作业做完。”二舅的声音温柔,然而语气不容置疑。
      “舅父。”深吸一口气,我平复了下狂跳不止的心率,抬手扣门。
      “快去开门,你表哥回来了。”欣喜的声音传来。
      “不去。”
      “唉。”二舅叹道,“进来吧,门没落闩。”
      西厢主卧的书案前,刚进太学不久的卫伉坐在二舅的膝上,手里捏支狼毫笔,面前摊本竹简,看来他爹正手把手地教他写字。
      “快和你去病哥打招呼。”
      “不要。”卫伉把头一扭,转过去不看我。
      “伉儿今日怎么这么不乖?”二舅略微不耐地训斥长子。
      卫伉小嘴撅得老高,指着我忿忿道:“阿娘说,表哥是拆散阿娘和阿爹的坏人。”
      寥寥一句童言稚语,令我屏息,无法挪步。
      “算了,伉儿,”二舅拍拍卫伉的头,“去找你棉哥玩吧。”
      “好咧。”卫伉开心地搁下毛笔,一溜烟跑出房门,不忘回头丢给我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回来啦?”二舅站起身。他今天身着一件浅黄色中衣,前襟和袖口被乱涂乱抹的卫伉蹭上几笔墨汁,十分显眼。
      我抿了抿嘴唇。
      面前立着的是我日思夜想的舅父,我期待他像从前那样伸开双臂,以结实的拥抱和热烈的亲吻迎接我的归来。上林苑里的许多个寂寞夜晚,甚至龙榻上被人拥着入眠的那些个时辰,我已经在思念中煎熬了很久,久到我差不多快忘记自己的存在。
      可是我的希望落空了。显然,我回来的不是时候。
      “对不起,我没想到伉儿会说那种话。是我没管教好他。”男人杵在原地,柳叶眉一路向下弯去,目光游离,手足无措。
      心脏忽然被狠狠揪了一把。
      “舅父,您无须道歉,伉弟说的是事实。”顺手落下门闩,我大步走过去,推着二舅倒向榻上,望进那一双如秋水般忧郁的星眸,扬起唇角,“既然我已经成了坏人,那就坏事做到底罢。”
      发簪不知何时已被抽去。二舅骨节分明的欣长手指插进我的发间,轻轻捧住我的后脑勺,将我带向他。我攥住那双温暖而略带粗糙的手掌摁回他的身侧,贪婪地吮吸男人残留着草原苜蓿气息的体香,直到对方口中止不住溢出点点滴滴浅喘低吟,仿佛这样就可以同他一起,徜徉于雁门关外的青山绿水,聆听阴山脚下的胡骑嘶鸣。
      心中蕴藏已久的眷念随着唇齿间的热度爆裂开来,肢体碰撞而掀起的欲望像潮水般将我没顶,连日来疲惫不堪的身躯和忽然之间遭受的痛苦委屈,凝聚在纠缠相扣的十指指尖,渐渐冷却。
      苏葭也许不知道,在我眼中,她才是横插在我和舅父之间的那堵墙。她更不知道,曾经当她突然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时,我是多么讨厌她,憎恶她。每次她离开,我都希望她能消失再不回返,只是在那之前我发过誓,无论二舅做怎样的选择,我都会支持他,不离不弃。这当中,也包括迎娶二衿娘。
      那可笑的“争夺”,只存在于苏家二姊的假想之中,她才是后来者,二舅恐怕也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决定娶她过门的原委。现如今二舅已经在她与我之间选择了我,我再没有必要退让已属于我的男人。
      可是,沉浸在幸福中的我,竟然忽略了另一个因素——我们之间,还横着一个卫伉。甚至,可能还会有不疑表弟,以及襁褓之中的小卫登。
      去朔方的途中韩说留下的那些疯狂话语,突然在我耳边炸响。子嗣什么的,对身居高位的二舅,显然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
      “快吐出来!”二舅慌乱地伸指进我喉间抠弄。
      “迟了,已经咽下去了。”被抠到连连干呕,我奋力推开他。此刻若取来桌边的镜子,镜面彼端我的笑容,一定比哭还难看。
      下颚被挑起,温柔的吻接二连三地落至唇上。
      “对不起,对不起。”他抱紧我,于吮吻的间歇中不停喃喃细语。
      ***

      醒来时,屋内灯火昏暗,已换上浅青色中衣的身影背对着我,正执了竹棍撑开窗棂。初夏的夜晚,窗外幕色深浓,万籁俱寂。
      “已经很晚了吗?”开口时,声音沙哑得吓我自己一跳。
      “子时已过,先吃饭吧。”盛着温水的杯子被递到手中,二舅打开桌上的食盒,香气扑鼻。
      “吃慢点,整盒都是你的,没人同你抢。”
      “我好久没吃到这个了,谢谢舅父。”我一手举着北街小铺的油煎肉包子,另一手抓起我最喜欢的饴糖点心。
      风卷残云一般留下空食盒,我打了个饱嗝。二舅探手进桌上的水盆,试了一下水温。
      “还凉着。”他用巾帕蘸饱水,折起来递给我,“搁眼皮上敷会儿,肿成这样子,明天肯定没法出门见人。”
      “明日休沐,我赖舅父房里不走了便是。”
      “行,都依你。只要你不觉得无聊就好。”
      “有舅父在我就不无聊。”我伸手捞住男人的手腕,将他带向自己,重新躺回榻上。
      唇齿间的缠绵暂歇,寂静中,远处传来马儿喷鼻的声音,想是家仆在喂夜草。二舅侧耳聆听片刻,似乎忆起了什么。
      “听说我去雁门的这阵子,又有两名兵士为了你大打出手?”他问。
      “是。”想起这件事,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匈奴小子被赵信那么一吓唬,显然不想再回胡骑营,然而他没有资格呆在建章营,骁骑营有昭平君他更不想去,于是灵机一动,自告奋勇要跟着我做亲兵。可这样一来,之前派给我的那名亲兵顿时火冒三丈。
      “咱俩比武,以你擅长的剑做兵器,谁赢谁说了算。”匈奴小子胸有成竹地建议,而且他说到做到,确实当着许多人的面把对方给打趴下了,于是被不依不饶的亲兵顺利地闹到了公孙敖那里。
      折衷的法子公孙敖想了很多,最后他选择把匈奴小子也塞进建章营。恰好第二日春狩,天子一眼瞅见仪仗队里这个外族家伙,当着众人的面把公孙敖好一通呵斥。这事儿就像滚雪球一样越传越诡异,几日后,全上林苑都知道我霍去病把一名匈奴小王弄进了皇家亲卫。
      “老敖敢放人进建章营,估计也是想起了当年的事。”二舅撩起我垂落的发丝,模仿着公孙敖沮丧的表情,“他特别委屈地同我哭诉,‘兵营里争风吃醋不是没有,只你们卫家特别多。’”
      “对了舅父,我很好奇您当年在建章营骑时的经历,您给我讲讲行不?”听到二舅提到过去,苏葭卫伉什么的瞬间被我抛之脑后。
      “行啊,”男人伸出胳膊肘环过我的肩,开心地笑道,“只要去病乐意听,我能讲一整晚。”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