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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鬓上花 ...

  •   “卖杏花儿--新摘的杏花--”

      天刚破晓,东方渐白,小巷子便已吆喝上了。

      小楼的灯火一夜未眠,桌上的醒酒茶早已冰冷,床前的血水却还温热。

      黎冉趴在桌子上眯了一小会儿,就被终于空下手来的胡子韶摇醒。

      胡子韶道:“你去隔壁屋睡一会儿。”

      黎冉摇头,只问道:“怎么说?”

      “嗯,肩膀只是贯穿伤,没有弹片残留,虽然流血过多,但所幸我去得早,也并未伤及要害。”

      床上躺着的人已昏睡过去,借由窗外渐渐明朗的天光和屋里的灯色照着,剑眉紧蹙,薄唇微抿,似是在梦里也躲不了伤痛。

      黎冉冷笑,道:“谁问你这个了?昨晚上的事你怎么解释?”

      “还有之前那两次帮你递的消息?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你帮方司令做的事,但看来没这么简单吧?”

      胡子韶揉了揉眉头,沉声道:“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黎冉道:“不想牵扯进来?那你还找我帮忙?是想让我死得也不知不觉不明不白吗?”

      胡子韶狠狠地抓了一把头发。

      床上的男人微微动了动,似是被他们争吵的声音吵着了。

      黎冉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去端过床前那盆血水,对胡子韶说:“先收拾一下,一会儿我们隔壁算账!”

      天还未亮全,鸡鸣一声,雁回楼的人也还未起,黎冉收拾了满床血迹,又将沾了血的衣服团吧团吧塞进灶孔里,自己烧了一锅热水。

      虽不在楼里常住,但胡子韶还是为他留了一间房。

      他边打水边想,昨天晚上先来那两人不是来找那男人的,似是跟踪他的。

      可他最近有得罪过什么人吗?

      脑子里闪过许奇阴狠的冷笑,但立马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不是他。

      许奇这人虽心狠手辣,但十分忍得。早些年他一个手下判主,跟了东城的刘三,当时刘三势力强劲,那人对着许奇脸上吐了口痰,许奇还能面不改色地抹了去。只是在后来卧薪尝胆之后,把那人的全家都沉了护城河。

      单单是拒绝他的这点儿小事,还不足以让他越过胡子韶和方少白来对付自己。

      那会是谁呢?

      昨天晚上,昨天晚上······

      “糟了!昨天晚上没回家也没报个信!小姑奶奶还不弄死我啊!!”

      啊啊啊啊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单单是和她说了去赴酒宴,却一夜未归,小姑奶奶还不急疯了。

      唉,黎冉紧紧抓着手里的衣裳,深深叹了一口气,暴风雨来时再说叭。

      胡子韶换洗完毕,推开隔壁房间时,一身青色长衫的黎冉已经候在那里了。

      皑皑青松,皎皎如月,戏子身上端的是君子风范。

      胡子韶心里暗叹一声,盘算着怎样忽悠过去。

      黎冉和他十几年的好友,看他眼色就知道这人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当下冷哼一声,道:“从实招来!可别想着忽悠我。你要实在不想说,我也只能去告诉胡老爹,让他来操这份心了!”

      胡子韶命门被握得死死的,但嘴上也关得死死的:“多大的人啊,还告家长,羞不羞啊你。”

      “别岔话!”

      胡子韶叹言道:“我还能说什么呢?这事儿本就不好和你说,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我本来也不曾想把你拖下水,好歹要给咱两家留一个送终的,不是吗?”

      “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了。但凡我又半点主意,是绝对不会让你趟这些浑水的。”

      黎冉皱眉,仍不肯松口,放低声音道:“你到底是在为何人办事?”

      胡子韶道:“也不是为谁人办事,只是帮个忙当个信使。方司令去年新官上任,手底下尽是前任的旧班子,没几个人用。他看重咱雁回楼迎往来四方客,消息南来北通,我也就帮他搭把手,递个信。”

      黎冉眉头皱得更深了,说:“你倒说得好听。这线人是那般好当的吗?我瞧那方司令待你真心,不似作伪,没想到竟是打着这番主意。”

      胡子韶心底默默对好友说了句对不起,继续忽悠。

      “这也实在是没办法的事,他需我传递消息,我借他声名威风,互惠互利的事,也没有不好的。”

      黎冉话锋一转,又问道:“那昨天晚上是怎么一回事?你的枪哪儿来的”

      胡子韶端了桌上剩下热水泡的茶,自顾自倒了一杯,润了润喉,心底想着如何圆谎。

      “快说!”

      “枪是弄来防身的。我还计划着等你今年生辰,也给你弄一把来。”

      黎冉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就算了,我可是良民,再说我也不会开枪。”

      “至于昨晚上那人,那事你就别管了,最好忘得一干二净。你昨天晚上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

      黎冉也是明白人,心知

      胡子韶看他脸色,心知这事儿算是过去了,凑过去笑道:“不会我教你嘛。”

      黎冉一把推开他的脸,嫌弃说:“可离我远点儿,你一身还没洗干净呢,这么臭。”

      随即正色道:“我也不管你在做什么,我知道你自己有个分寸,但是,你要记得,你身后还有父母妻儿,璇姐刚出了月子,你可别让我小侄子没了父亲。”

      胡子韶也郑重保证:“肯定不会。”

      -------

      鸡鸣三声,天光过半,晋城人家也都已经醒了大半。

      怀里抱着刚出笼的肉包子,透过油纸还能感到柴火的温度,绕过檐下滴水积成的雨洼,黎冉心里默念着该怎样和小姑奶奶交待昨晚上的事儿。

      走过长满青苔的石板,穿过斑驳落壁的单人小巷,回到熟悉的小院落,黎冉刚想推开门,门就自己开了。

      洛清芊好不容易挨到天明,刚想出门去找她哥,就正巧与黎冉撞上。

      “哥!回来啦!”

      “你没事儿吧!你昨晚去哪儿了!可把我给急坏了!”

      黎冉任由妹妹抱着手臂,无奈道:“你再不让我进去,你最爱王二婆家的肉包子可就让你晃掉了。”

      洛清芊这才住手,一把抢过黎冉怀中的包子,把他哥拉进门,回头锁上老木门。

      两人进了屋,才慢慢道来。

      昨晚城南枪响之后,全城戒严。卫戍营的人搜了大半个城,明令禁止闲人出行。

      洛清芊等了大半夜,也不见她哥,刚想出门找黎冉,就在巷口遇见卫兵,被盘问一会儿又被压回家,只得作罢。

      “哥,里昨晚桑切哪里了?”洛清芊嘴里塞着包子,含糊不清道。

      黎冉看着吃包子的妹妹,不由得温和下来,回答道:“昨晚上不是有一个酒宴吗?喝得晚了,有些醉,正巧遇见子韶,他就顺路把我带回楼里将就了一晚。”

      “真的?”洛清芊吞下包子,狐疑道,“可你从前不管多晚,都是会回家的!”

      “我一身酒气,回来你不骂我啊?”

      “那你是嫌我凶吗!”

      “不敢不敢。”

      “······”

      沉默片刻,洛清芊忽然停住了,她咽了咽,说:“哥,再有这种事,你可以不要去了吗?”

      黎冉摸了摸她的头,一言不发。

      --------

      因着那一晚的枪声,卫戍营的人近几日巡查得紧,黎冉便也借口那日受了惊吓,向胡子韶要了假,趁机在家里休息了几天,就算到了初一该他上台时,也推脱不去。

      那一晚白烁没等到小美人,只等到鼻青脸肿滚回来的两个手下。在听那两人说到那个莫名冒出来的男人时,想到自己来晋城的真实目的,变了脸色,狠狠地发了一通脾气。

      他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烦躁,但仍存着一分侥幸,只道是运气不好,不敢往那人身上想,直到这日他在雁回楼遇上了顾棠。

      在雁回楼堵了黎冉几日,连个影子也没见着。初一黎冉登台唱戏已是惯例,这一日,白烁早早地等在占了座儿,却是只等到一个小花旦唱的沉香扇,是顶替黎冉来的。

      白烁摔了茶杯,气冲冲地下楼去,正巧与伤势好转的男人打了个照面,他面色一变,显然是认出这人来。

      只是还未来得及开口寒暄,那人擦肩而过,大步上楼。

      白烁脸色十分不好看,嘴里低低念到:“顾棠······”

      白烁家中经商,涉猎颇多,早年是靠药材发家的,几十年前收买老药材,近几年与洋人合商经营西药。这年头,卖药的商人谁不背靠着几大势力。白家的门路便是顾帅身边的一个地位不低的副官,因着这份关系,白家的人对南部几省的军家子弟都是认熟了脸的,更莫说是顶头老大。

      他与顾棠在酒宴上有过几次会面,不说很熟,但至少被长辈带着打过招呼,怎么也算是点头之交。

      这人与他遇见,看都不看他一眼,不可能是不认识,白烁不是个蠢蛋,看见顾棠本尊了,再联想到那晚上派人去捉兔子被反咬一口的事,心中只道那些事被顾棠察觉到了,故意给脸色呢。

      白烁心中想着,愈发紧张起来,交代完手中的事当天下午就慌忙赶回上海。

      副官不在身边,而又略微脸盲的顾少帅:???

      从未注意到无关旁人的顾棠径直进了雅间,胡子韶和一个雀斑脸的女人已经候在那里。

      “少帅!”

      两人起身问好。

      顾棠微微颔首,冷冷问道:“人呢?”

      -------

      日子晃悠悠又过去了,黎冉躲了十几天的清闲,终于受不了胡子韶的唠叨,混到了初十上台的日子,这天清晨便来到楼里。

      在街口排队买了个煎饼,慢悠悠地走到雁回楼的后门,与刚出门的胡子韶打了个招呼。

      “唷,老胡,专门来接我的啊?”

      胡子韶翻了翻白眼,指了指停在门口的车,并不想说话。

      黎冉大老远就看见了停在雁回楼后门的黑色别克,这年头西方的小车刚进入中国市场,价格高的离谱,平时在晋城是绝对见不到的。这一辆车停在雁回楼,虽是清晨也十分引人注意,也叫这平时安静的小门莫名热闹起来。

      黎冉在心里暗叹一声,早知如此,还不如走正门。

      不,还是翻窗好了。

      顾棠的副官坐在副驾座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和司机闲谈着。

      瞧见顾棠出门,忙下车正了正衣襟,上前行礼。

      “少帅好!”

      顾棠冷冷的盯了他一眼,拍掉他的手。

      胡子韶笑道:“方副官,你是生怕少帅不暴露吗?”

      方少海憨厚一笑,摸了摸头,低声道:“少帅,对不住啊。”

      一旁的黎冉咬掉了最后一口煎饼,多看了顾棠两眼,这人是少帅?

      南方三大军阀势力,陆荣廷占据桂粤,意欲进军湖湘,倪嗣冲属于皖系势力,但在几年前的一场割据战争中因为出兵四川丢了老家,由于北方的变动,倒让他在西南立住了脚。
      而海军出身的顾平西,自福建,南洋两只海军溃散后,他召集余下部队,养精蓄锐,除了福建和安徽,还咬下了苏沪这块肥肉,渐渐往华东地区发展,二十多年来,实力雄厚,有与北洋势力抗衡之势。

      陆家的儿子年过三十,怎样也不像眼前人。而倪嗣冲为表忠心,家眷都留在北京。

      看来眼前这人,便是顾军的少帅,顾平西的儿子顾棠。

      虽然答应了胡子韶把那晚上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但遇上了脑子里难免多想,这思来索去,顾棠已越过他了,连眼神也没投注一个。

      黎冉难免皱眉,好歹也算是把他扛回来的人,头也不点一下的吗。

      方少海快一步为自家少帅打开车门,又回头向胡子韶告别几句,上车离开。

      终于吸溜完面条的洛清芊也赶上了她哥,手里提着个小篮子,一看就是在进城卖花的小姑娘手里拣来的。

      “哥,送你个花。”

      三月的杏花粉红出露,斜插两朵带在黎冉头上,有些怪异,但配那人清丽的脸庞倒也不难看。

      杏花含露团香雪。

      顾棠在汽车开过时微微扭头多看了黎冉一眼,微微抿了抿唇。

      黎冉乐呵呵取下来插在妹妹发上,“小姑娘才戴花呢。”

      “我带花没有你好看,我才不带。这个留着你回家给我醅杏花酒!”

      “好。”

      出城之后,顾棠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清晨的湿漉漉的水汽压着路上扬不起来的黄尘,晋城那立了百年的城墙老砖斑驳古拙。

      他什么也没看见。

      “少帅,看什么呢?”

      “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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