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水》八点十五

20、我喜欢你

　　“只要努力练习，丑小鸭也可以变成白天鹅。”

　　“发现自己的美。”

　　“练舞铸就韧性，舞蹈开启美丽人生。”

　　指尖在玻璃橱窗上抚过，池莞尔侧身向前慢慢移动，眼前掠过一张张海报。

　　不知不觉，竟然走到这里来了。

　　夕阳的金色光芒照在玻璃上，将她的身影映得闪闪发光。

　　棕色的长袖连衣裙包裹住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微卷的发丝垂到肩胛骨处，散发出少女的娇妩。

　　池莞尔默默地看着橱窗上自己的影子，以前来这里时，她只要剪成短发，就会被认作男孩，现在已经全然变成成熟的女孩了。

　　透过玻璃，她看见一群孩子正在一楼的练习室练基本功，穿着紧身裤的小女孩正把腿搭在金属杆上压腿。

　　人类好像都是不需要浇水，就可以一夜长大的植物。

　　“姐姐，你是来学跳舞的吗？”下方忽然传来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

　　池莞尔心里一惊，松开自己放在橱窗上的手掌，将目光投向正扯着她裙摆的小豆丁身上。

　　“不是哦，姐姐只是路过。”她蹲下身，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顶，“你怎么不进去练舞呀？”

　　小女孩吐吐舌头：“我今天不跳舞，在门口等妈妈。”

　　“你妈妈在……”

　　她的话还没说完，小女孩就惊喜地看向门口走来的女人。

　　“妈妈！”

　　“晶晶，你怎么来了呀。”

　　“我来接妈妈吃晚饭！”

　　女人看到自己女儿拉着池莞尔，惊讶地挑了挑眉：“……莞尔？”

　　池莞尔也愣了一下，没想到真的会碰到以前在舞房认识的人。

　　“王老师。”她微微鞠躬，抬头笑道：“好久不见了。”

　　“对呀。”王娥一脸惊喜，“你小学毕业就换去全年龄的舞蹈教室了，这几年都没见过你。你还在跳舞吗？”

　　池莞尔勉强一笑：“现在读高中了，没时间练舞。”

　　“这样啊。唉，你们现在小孩压力太大了。不过，莞莞，你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不要把舞蹈落下，有时间的话多练练。”

　　“老师小时候条件不好，基本功打得不扎实，一辈子比不上专业舞者，最羡慕你们这种从小就能学舞的孩子了。”

　　池莞尔赧然地低下头，不知道如何启齿，她其实已经久不跳舞了。

　　“王老师，您谦虚了……”

　　“妈妈，奶奶在家里等，晶晶的肚肚也饿了……”晶晶松开池莞尔的裙子，抬头抱住自己妈妈的腿。

　　王娥抱歉地笑了一下：“晶晶这孩子，想到什么就是什么，那我跟她先回去啦。”

　　“好，王老师再见。”池莞尔挥挥手。

　　目光再次投向舞蹈教室里的孩子们，教室面积比较大，分成好几个区域，有一堆小朋友正和着伴奏跳韩舞，领舞的小姑娘节奏很好。

　　“……你也想进去？”

　　“啊！”耳边忽然传来声音，池莞尔被吓得肩膀一抖。

　　右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灰色的毛衣……

　　她抬头：“顾熙，你怎么在这里？”

　　他斜挎着一个帆布书包：“去打工。”

　　“你还在打工啊？”池莞尔惊讶地问，“我记得上次刘阿姨他们说……”

　　顾熙打断她：“那是之前了。”

　　他用力扯了扯领口，想把领子拉下来些，顾熙穿不惯高领毛衣，捂在脖子上，总令他觉得有些窒息。

　　“你过敏了吗？”池莞尔注意到他脖子上红了一片，紧张地皱眉。

　　她伸手将他的领子朝下扯了些，他清瘦的锁骨冷不丁地露了出来。

　　脖颈上一片红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明显。

　　“天，这一片都红了。”池莞尔想起自己过敏时全身的红斑，担心地说，“赶紧去药店吧，如果是过敏的话，应该全身都会长疹子的。”

　　“不是过敏。”

　　顾熙低头看向她的手。

　　“我不习惯高领，所以……自己抓的。”他有点不自在地别过脸。

　　自、自己抓的……

　　池莞尔连忙松开手，没想到顾熙平常高冷又聪明，在生活上居然有这么呆萌的一面。

　　她不自在地咳了一下，转移话题：“你今天怎么舍得主动跟我打招呼。”

　　没想到会在街上遇到她，还没来得及思考，就已经作出了行动。

　　……而且，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她，自己背着她看了短信、见了对方的事情。

　　好像有很多事情都应该向她隐藏，却忍不住靠近她。

　　顾熙默了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自己。

　　太沉不住气。

　　“恰好看到了。”他维持平静的表情，“而且见面打招呼是基本的礼貌。”

　　池莞尔不满地嘟囔：“我真该把这句话录下来，下回有人再装没看见，我就凑到他跟前去循环播放！”

　　“……”顾熙心里有事，没再反驳她。

　　“我记得小时候你常来这里跳舞。”

　　“你还记得？”

　　他记得的事情还多得是，要是一件一件地跟她数出来，说不定会把池莞尔吓到。

　　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开口。

　　“嗯，以前一周至少有三天都必须到这里才能找你。”

　　池莞尔想起以前院子里的小孩笑话顾熙没有朋友，她就强迫顾熙接自己回家的往事，忍不住会心一笑。

　　“你以前还去幼儿园接我。老师都奇怪，怎么有这个年纪的小朋友不在幼儿园念书，还来接另一个小朋友放学的。”

　　谈到小时候难得快乐的时光，顾熙的神色也温柔了几分。

　　“现在呢？你还在跳吗？”

　　池莞尔下意识地侧过脸，再次往里面看去。半晌，她轻吐一口浊气，迈步朝前走：“做舞蹈家是每个会跳舞的孩子都会做的一个白日梦。”

　　“都长这么大了，当然知道自己是个普通人。”

　　她故作轻松踮起脚，朝前跳了两步芭蕾的舞步，回头一笑。

　　“快点跟上啦。”

　　顾熙顿了一下，跟上。

　　“顾熙，你今天一定要去打工吗？”

　　“为什么这么问？”

　　她扬起脸，对他笑得很灿烂。

　　“想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河边放烟花呀。”

　　“烟花？”

　　她转过身，一个人在前面蹦蹦跳跳，但满脑子都是刚刚看到的舞蹈教室。

　　“嗯，在河边点燃，烦心事都跟着烟花一起冲到天上去，然后……”

　　“嘣——地炸开，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啦。”

　　发现他虽然跟着自己，却没什么应答，池莞尔努力组织语言诱惑他：“包括你家人不让你去打工、做喜欢的事情……”

　　……该不该告诉她，在自己拿了奖之后，他妈就再也没说过一句反对的话。

　　顾熙忍笑：“行啊。”

　　“好耶！”

　　-

　　到河岸需要走过长长到堤坝，再下一段阶梯。

　　才七点，天色就极暗了。

　　池莞尔和顾熙一人拿着一根长柄烟花，并排走着。

　　池莞尔红着耳朵，威胁他：“顾熙，你要是敢把刚才的事说出去，我就杀了你。”

　　顾熙在夜色中无声地笑得肩膀轻颤。

　　“嗯。”

　　“如果说出去，真的会被杀掉哦。”她重复。

　　他抿了抿嘴：“嗯，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在市场里想买烟花，却一头扎进了情趣用品店。”

　　“……你又说了！又说！”她跳脚，“城市里禁烟花，我记得这个市场上烟花都是偷偷摸摸卖的！”

　　“谁知道那家店是情趣用品店啊，外面又不写！”

　　顾熙懒得拆穿她，明明人家点名写得清清楚楚，不过是用了伊甸园来暗示……

　　池莞尔气呼呼地瘪着嘴，眼睛眯成一条缝。

　　“反正不许告诉任何人！”

　　“嗯。”

　　“你发誓！”

　　顾熙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我发誓。”

　　第一次对她起誓，内容竟然是这个。

　　池莞尔这才满意地拖着烟花，朝河边走去。

　　刚下了雨，地上湿湿的，到了河边，两人挑了一块大石头坐下来。

　　池莞尔擦了擦有点湿润的烟花外壳，同他搭话。

　　“顾熙，不好意思，从达瓦更扎回来时，我没有跟你讲发生了什么。”

　　……

　　顾熙沉默了一瞬。

　　事情的经过他已经辗转得知了，或许……知道得比她还要完善一些。他坐在她身侧，悄然看她一眼。

　　他心情复杂地盯着手上的烟花，伸手把塑料壳撕下来，发出闷闷的撕拉声。

　　“没事，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讲。”

　　池莞尔感激地笑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跟谢许澄和杜榛有些矛盾。”

　　“嗯。”他抬头看着星空。

　　“顾熙，你喜欢杜榛吗？”

　　顾熙怔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池莞尔捏着烟花，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憋不住：“你可不可以不要喜欢杜榛啊。”

　　“……”他什么时候喜欢过杜榛。

　　顾熙纳罕地看她一眼，随即联想起旅游时发生的事，一瞬便理解了她的意思。

　　心情有点复杂。

　　“好。”

　　“这么容易就答应啦！”池莞尔有点不敢相信，“你不再考虑一下么？”

　　……她是被谢许澄反复伤害得有多深。

　　顾熙有点不是滋味：“有什么值得考虑的。”

　　“她……又不是什么错过了就要后悔十年的折扣。”

　　“而且，我本来就觉得她很一般。”

　　池莞尔震惊地看向顾熙，过往十几年的人生里，只要认识杜榛的男生，没有不夸她温柔懂事的，居然！有人说！她很一般！

　　顾熙还是人么！

　　池莞尔：“天呐！真的吗！”

　　“嗯。”

　　拿池莞尔和杜榛比，会选杜榛的人……不知道是什么眼光。

　　他眼神暗了暗，想起谢许澄，心中烦躁。

　　但，他是不是该庆幸，谢许澄眼光不太好呢。

　　池莞尔高兴地对着星空大笑，笑着笑着眼眶都有些湿润。

　　“不说了，放烟花、放烟花！”她掏出打火机，和顾熙一起，将两根烟花点燃。

　　烟火震得她的手腕晃悠，绚烂的烟火骤然在天空爆炸。

　　池莞尔心满意足地看着美丽的天空大喊：“顾熙——”

　　“嗯？”

　　“你真是、太、好、啦！”

　　“……”就因为他说不喜欢杜榛，她就能高兴成这样。

　　女生的快乐，来得这么简单么。

　　不过，他为什么忽然觉得有点不开心。

　　所以……池莞尔是因为，他跟她站在同一个阵营，才夸他的吗？

　　“好喜欢你哦！哦哦哦！”

　　少女清甜的声音回响在耳边，坦荡而恣意。

　　他骤然抬头看向池莞尔，她却笑得跟个傻子似的，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了不得的事情。

　　……

　　顾熙喉头轻咽，有些紧张。

　　烟花发出的巨响充斥了耳朵，整个人都麻麻的。

　　算了，不要计较她说这话的原由。

　　他红着脸，脑子里一团乱。

　　也……无暇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