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青城》含章君

17、心理投射

　　夏夜悠长，华庭春苑东侧的和熙园此刻依然笑语喧腾，歌舞阵阵，这是青城京剧大家魏良钦、昆曲名角万叶芳的府邸，两人都是技艺精湛，桃李满堂的艺术家，育有两个明艳出色的女儿，大女儿魏婉莹是一名舞蹈家，同时也是沈时宇和沈肖的母亲，现在自己带领一家名为风华的舞蹈团，经常受邀出国演出，在家的日子很少。小女儿魏婉韵则继承父母衣钵，现在是青城戏曲剧院的顶梁柱，两姐妹都是二老的明珠和骄傲。
　　今天魏婉莹的舞蹈团终于完成为期三个月的在北美地区的巡演，载誉归来，是以沈时宇和沈肖都赶到外公家家里和母亲团聚——自从魏婉莹夫妻两人协议离婚后，二老担心她一个人难免伤感失控，故一直都以身体不好需要照顾的原因把魏婉莹留在自己家里。魏婉韵和爱人邓中典、儿子邓嘉，女儿邓蕊一家四口也都来给姐姐接风。热热闹闹的酒过三巡，阿姨上来换上甜点，魏氏姐妹数月未见都十分想念，移步到小花厅里絮絮聊天；邓中典和魏老开始摆阵下棋；万叶芳坐在花厅外面的竹椅上，戴上眼镜，又拿起绷子绣花，这是她的一大业余爱好，家里人这些年用的手绢、围巾甚至便鞋，都是她的得意之作，沈时宇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虎头刺绣衫，被她嫌弃太过凶猛，拉到一边量了尺寸，说好了要给他绣一件白象的召好运，最好是桃花运；年轻一辈们就热闹了，邓嘉邓蕊性子随母亲，都十分的活泼开朗，两人先是声情并茂的合作了一段游龙戏凤，又非逼着沈肖来一段贵妃醉酒，沈肖十分推辞，邓蕊嘟嘴嗔道：“明明小时候唱得很好的，怎么现在就害羞上了！”沈肖坚持不唱，到底和邓嘉又合作了《琴挑》的一段，正唱到“云心水心，有甚闲愁闷？一度春来，一番花褪，怎生上我眉痕。”这一句，邓蕊又笑道：“难怪二哥要唱这个，和你的性格真是蛮像的！”魏氏姐妹在花厅边闲聊边侧耳欣赏，听到邓蕊无心的这句，魏婉莹脸上微微变色，魏婉韵会意，轻轻问道：“沈肖还是那样子？坚持独身主义？”魏婉莹轻叹一声，眼底尽是悔意和愧疚：“当初要不是沈肖惦记着突然回家看我，我是肯定去了，可我活过来了，却害了他，留下这么深的心理创伤，一想到这孩子将来要是孑然一身孤独终老，身边连个知疼知热的都没有，我这心里......”她忍不住以手掩面，哀哀的啜泣，魏婉韵连忙柔声安慰。外面欢声笑语，十分热闹，可她做母亲的心却是那样的沉重痛苦。

　　沈时宇在花园的栏杆边皱着眉吸烟，这是他思考时习惯的方式，身后脚步轻轻，是沈肖来找他，他把烟掐断，几下挥散烟雾，随口问道：“刚才那是什么本子，词写得不错。”沈肖轻快的伏到栏杆上看园外的流经的小溪：“玉簪记，举人和女道士的爱情故事。”沈时宇一哂：“道观版西厢记？”沈肖叹道：“是啊，左不过都是俗套的爱情故事。”沈时宇“嗯”了一声，又开始沉思，沈肖逗他道：“干嘛呢这么深沉，想心上人？”沈时宇“嗐”的捂着心脏自嘲道：“什么心上人！你哥我这里寸草不生，空空如也。”沈肖拿着手机对他晃了晃：“那你在想什么，连环杀人案？”手机画面正是青城本地的资讯博主发布的关于这次连环杀人狂魔的案件进展，配着当地群众拍的非常写实的现场照片，沈时宇一把拿过来看了看，随即把页面关了，语气带点责备道：“你一个搞学术的，没事别跟着我们瞎操心，看这么血腥的场面干什么！”沈肖无辜道：“这都吵嚷好几天了，身边人都在讨论呢，再说我又没点开大图。”沈时宇严厉道：“那也不行，万一......”沈肖把手机拿回来在手上随便转着玩，口气轻松：“没事儿的，我这两年都好多了。”沈时宇还要训他，沈肖先说道：“哥，关于你们这个案子，我有一点小小的建议。”沈时宇顿了一下，他打心里一直不愿意这个有着顽固性神经衰弱的小弟总想着这些凶恶血腥的案子，但偏偏沈肖就是对破案这种事情很感兴趣，这次要是不让他过过瘾，下次他依旧是一门心思瞎琢磨，考虑到这一点，他才说到：“说说看吧。”
　　沈肖得意的歪歪脑袋，像得到礼物的小狐狸一样，说道：“这三名受害人，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联系，实际上有两个点可以深入突破：一个是他们的身份，都是社会背景简单的底层人群，在排除情杀和仇杀的可能下，买.凶杀人的几率也不大，那么他们能有什么理由被害，难道仅仅是因为和凶手狭路相逢？如果凶手是以随机杀人为目的，那不客气的说：他为什么不完全选择女性小孩等相对弱势人群？要知道另两名男性受害人都是身高力壮的青壮年，要是失了手遭到反击惹来路人岂不是很麻烦？”这一点沈时宇也仔细推敲过，不过他为了鼓励沈肖，点头让他继续说下去，沈肖接着说道“另一个点是作案时间。五月份下午的6点—7点，天色还亮着，正是人们饭后遛弯的时候，凶手却偏偏选择这个时间段作案，很大的可能是为了寻求最大限度的心理刺激......”
　　沈时宇问道：“心理刺激？”沈肖道：“是的，就是那种在冒险的边缘来去自如的快感，在成败一瞬逃出生天的成就感。”沈时宇自语道：“如果是这样，这个人年纪轻轻就太变态了。”沈肖敏感的问道：“凶手是年轻人？”沈时宇没回答，只问道：“难道没有另一种可能：凶手是刻意挑选这个时间段，对他而言有特殊意义吗？”沈肖思索着说道：“当然也有这个可能，比如这个时间是下班放学，一家人团聚的时刻，而凶手却讨厌这个时刻，所以他选择这个时间段动手杀人——不论怎样的原因，凶手显然是对自己有着充分的自信，我们可以从他的角度分析：他的自信来自于哪里？”沈时宇点头道：“首先，他得熟悉作案地形，清楚监控的位置，有详细的撤离路线；其次，他要有过人的体能和一定的格斗实力，才能瞬间放倒高大强壮的受害者而不被发现。”他想了想又疑惑道：“但这是跨区域作案，除非凶手一个一个周密踩点，否则他如何能做到三个地方都如此熟悉？”沈肖闻言轻笑了一下：“为什么不可以，假如他也是出身于和受害者一样的底层市民，因为某些原因而流离辗转在这些地方呢？”沈时宇身体一震，沈肖又说道：“我们家都在东山区搬了两次了，你怎么知道凶手不会搬了三次家呢？”这句话深深的提醒了沈时宇，如果照这个方向查，那么范围就会缩小很多，甚至很快就能找出嫌疑人。他急切的掏出手机，沈肖右手一搭：“不忙，结合你刚才无意透露的凶手是年轻人的信息，我又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沈时宇双眼此刻炯炯有神的盯着沈肖，不再是敷衍的态度，而变成认真的讨论案情了：“什么猜测？”
　　沈肖单手转着手机，潇洒的靠在围栏上，说道：“我一直对三位受害人的性别年龄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沈时宇问道：“什么感觉？”沈肖道：“21岁的学生，47岁的男人，43岁的家庭主妇，你不觉得——很像一家三口吗？”沈时宇愣了一下，有点迷惑道：“的确像，可他们并没有交集，还是说，我让技侦提取DNA做亲子鉴定？”沈肖摆摆手，认真道：“并不真的是一家三口，而是凶手在他们身上进行的心理投射！”沈时宇恍然大悟：“心理投射？”他微眯着眼睛，眉头紧锁，将整个案情从头到尾又捋了一遍，说道：“凶手极有可能是出身于青城本市的年轻人，因为某些原因或变故，曾在成长过程中辗转于三个案发地点居住生活，所以对这三个地方十分了解，他对自己的原生家庭极为不满，但因残余的亲情或其他原因无法做出伤害至亲的举动，转而将愤恨投射到他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