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白》沐非河

9、第九章

　　碧儿端了午膳来，菜已不是当初那般寡淡，而是色香味俱全，比三皇子府的厨师烧的还要好。

　　苏翊清不是贪图口腹之欲的人，相反，他虽贵为皇子，对食物的要求却是少有的低。因他几年在外征战，在这方面是很容易被满足的。

　　但在这儿修整了一段时间，苏翊清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口味似乎被养刁了，竟有些嫌弃自家厨子，不由得为自己以后的伙食担忧一把。

　　看着桌上各色的菜，红烧肉鲜嫩欲滴，飞龙汤浓稠入味，百合炒牛肉润滑清口……苏翊清一下子抛开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认真享受起来。

　　苏翊清吃饭十分优雅，动作迅速不拖沓，一双玉箸在菜间游移，如流云飞霞。

　　吃完后，看着在利落地收拾碗筷的碧儿，苏翊清突然想到了什么，“碧儿，我昨天在忘我亭那片湖里好像看到了荷花？”

　　碧儿笑道：“苏公子错了，那是昙花。”

　　“昙花，那何时会开？”

　　碧儿稍稍思索了下，“主子好像说过，大约在今晚亥时。”收拾完退了出去。

　　苏翊清眼前再次浮现出柳云臻那道清冷孤绝的身影，她回头看他似在嘲弄，心里又无法平静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独特的女子，不似京都养在深闺里的小姐温婉动人，也不像将门女子英姿飒爽，更不是普通的姑娘。

　　她如风如竹，仿佛什么东西都是云淡风轻，但她一身的气度风华足以使天地失色，超脱凡尘又染了一丝烟火气息。

　　真是个摸不透的女子啊……

　　耳畔响起昨天她义愤填膺的愤懑之语，是个心系天下之人，真不知这云臻姑娘是何来历……

　　听了碧儿的话，他鬼使神差地认为柳云臻会去等待昙花一现，于是亥时不到他就鬼使神差地赶去忘我亭。

　　月光依旧柔和，湖面泛着涟漪，然而心境不比昨日，他竟有些激动，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

　　盯着不远处的昙花好久，嘴角泛着笑，神色却是有些茫然。他身子已好了大半，等到叶征名来了之后，想必他就要离开了……他已经不能再拖了。

　　听到身后传来的细微的脚步声，他的笑容更深了。那人身形在见到他之后骤然一顿，片刻后若无其事地走进了亭子到他身边。

　　苏翊清转过头，笑着看她，“云臻姑娘也有这般闲情逸致？”

　　她并未回答，甚至连个眼神都吝于给他，径直坐到了昨天的地方，苏翊清也按着昨天的架势坐了下来。

　　昙花终于开了。像是再也蕴藏不住其中巨大的能量，一片片的花瓣舒展开来，泛着盈盈的光泽，如仙女的裙裾敛开。在水光与月光的照耀下，花瓣有流华淌过，更显得其晶莹剔透，纯洁非常。

　　三四朵昙花静静地浮在水面上，苏翊清回过神来，骤然看见旁边柳云臻精致的侧脸，琼鼻朱唇，明眸善睐，心猛地跳动了一下，赶忙别开了眼。

　　她似未有所觉，一动不动地遥望着湖面，眼眸深邃。

　　“这月下美人果然名不虚传。”苏翊清由衷地赞叹道，“没想到云臻姑娘看得如此入迷。”

　　“我一向欣赏美的事物。”

　　“我还以为云臻姑娘什么都不会在意呢……”

　　柳云臻把目光移到了苏翊清身上，“那你思岔了，这就是我所在意的人事……之一。”

　　“那些东西能被你放在心上，想必是极有福气的。”

　　她的眸色深了深，嘴角弯了弯，神秘莫测地冷笑道：“可不就是他们的福气嘛，能被我心心念念着。”

　　苏翊清觉得喉咙一下子就被人掐住了，说不出话来。

　　许久，他换了个话题，“只是可惜，这昙花一现太过短暂。”

　　“的确。”

　　“你会想要留住吗？”

　　“不会，对于它，我不会。”

　　“那对什么你就会了呢？”

　　柳云臻脸色微冷，重新去看昙花，“我想保护的人和物。若是这些，就算残了败了，我也要拼死相争，让他们完好无缺，甚至是……重生！”

　　苏翊清抿着嘴唇，静静地看着她，沉默了片刻，终是开口：“那出云国可被你放在心上了？”

　　她斜睨了他一眼，终于问到这来了吗……她整了整衣袖，“魑魅魍魉横行霸道，早已污浊不堪，难道三皇子殿下认为这是美的吗？

　　“不过我最想保护的人和物都在出云国。”还未等苏翊清说话，她走出了忘我亭。

　　苏翊清盯着她的背影出神，见她突然转过身来，心下一喜，忙正了神色。

　　“不知三殿下可知这‘忘我亭’是何含义”

　　“忘己之私利而谋天下之大利。”

　　“这也只是一部分罢了。”说完不再停留。

　　苏翊清忙喊道：“云臻姑娘且慢！因为有人来寻，我却不知身在何处。姑娘可否告知？”

　　“永州，追来山庄。”

　　“追来？”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苏翊清看着她走远，转过头去继续看那些昙花。它们发着幽幽的光，岸上的灯笼亮着，照得天地寂静苍茫，一如苏翊清如今的心境。

　　他不知昙花开了多长时间，也不知自己在那儿站了多长时间。他只知道昙花终是谢了，而他孑然一身。

　　他不知心，不知己。万千繁华红尘一点，于己无关；山河永慕烟消云散，他似乎也不想牵系心尖了。

　　他看着光与暗交融，极致的美丽香消玉殒，上下求索，挣扎取舍，却得不出一个结果。

　　苏翊清叹了口气，花期短暂，而一个国家，置于历史长河中，留下的也不过是星星点点的痕迹……

　　而又有什么是永生不灭的呢？

　　苏翊清神情恍惚，他从未思考过这些，更是从未知道过答案。

　　云臻姑娘她……又是怎么想的呢？

　　翌日一早，他便写了一封信将所在之处告知了叶征名。碰巧叶征名正在这附近搜索，一问便知追来山庄在何处，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去。

　　“苏公子，有人要见你。”因为柳云臻事先通知了有人会来，仆人便直接将人引了进来。

　　苏翊清放下手中的毛笔，正欲看是谁，却见叶征名一脸激动地盯着他。

　　“征名？”苏翊清迎了上去。

　　“苏兄真是让我好找！身子怎么样了？”

　　“已好了□□成。”苏翊清估摸了一下，露出春风化雨般的笑容。

　　“那就在这几日离开吧。京都那边，大哥也撑了有好一段时间。”叶征名脸上划过一抹担忧。

　　“好，两日后动身，你也要休息一番。待会儿我带你去见见这山庄主人。”苏翊清一提到柳云臻，神色就有些奇怪。

　　叶征名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变化，暗暗惊奇，对这主人更好奇了几分。

　　被安排好房间之后，走了进去，反应与苏翊清如出一辙，心下多了几分考量。

　　他提笔写了信，送到家中兄长与宸妃手中。两人看到信过后都松了口气，多日来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

　　“不行，这还不够，本宫还要多一份保障，可别让清儿在回来的途中出了岔子。”随即宸妃去了紫宸殿。

　　“皇上，清儿找到了。”宸妃掩不住欣喜地说道。

　　“清儿找到了，那他现在如何？”宣文帝连忙问道。

　　“他还是十分虚弱，但他在信中说他十分想念父皇母后，所以会尽快回来。”

　　“胡闹！身子骨还没好利索就要赶路！不准，让他将伤养的差不多了再回来！”宣文帝一时气极，他虽生性多疑狡诈，治国也没什么能力，但对这个三儿子还是十分爱重的。

　　“可他已经在路上了……”宸妃迟疑了片刻，思索着说。

　　宣文帝斟酌一下，“那就让朕派出的兵马去护送清儿回来，务必不能再出什么闪失。”

　　宸妃见目的达到，也未多做停留，恭敬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