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之灾》仓田吉一

44、第四十四章前路道漫漫

　　八月，高阳王领兵犯上的消息传来震惊朝野，晋帝盛怒急召镇北将军回朝，朝中大臣皆劝晋帝不可，眼下北边蛮子蠢蠢欲动召回张陵将军实在不妥。晋帝又指名另外几人，竟都唯唯诺诺不敢言，晋帝气极之下全将那些人贬庶下放，一时间各党表面上按兵不动，实则暗流涌动。
　　中秋节将至，又是万家团圆的时候，街上已经热闹起来了，甚至比往年更热闹些。皇城城西堂堂国书院大卿府却一派冷冷清清的气象，没沾染半分节日气息。
　　徐成元无事，去国书院点个卯早早便回来了，还未到深秋他的身子越发不爽利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但始终强撑着没去告假。
　　“老爷，请个大夫看看罢，当心身子啊”，徐福扶着徐成元进屋担忧道。
　　徐成元按着胸口咳了几声，脸色透着几丝苍白，他摆摆手道，“不必，老毛病了”
　　徐福还欲劝，见徐成元不想谈这个事，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暗暗想法子弄些方子让徐成元吃了。他照例说了府中事务，想到明日就中秋节，便问徐成元是否要准备圣上中秋晚宴的礼品。
　　徐成元半晌没说话，正要开口喉间一痒，咳得死去活来，心口处似针扎般的疼起来，他不由佝偻着瘦削的身体，眼前一阵阵的泛黑，身体一软顿时失去意识。
　　“老爷！”
　　徐成元来不及开口，最后听见的是徐福惊惶的喊声。

　　再次醒来，烛光摇曳已是晚上了，徐成元悠悠醒转，他动了动发麻的身体，发现一个人坐在床边。
　　“你是……”，徐成元心下疑惑，看身形似乎不是平日里给他瞧病陈芫道大夫。
　　衣袖微动，那人抬起手不见如何动作，再见时容貌变幻，竟是扯下了一块面具，一双黑沉沉的眸子落在了徐成元身上。
　　“云儿……”，见到那双眼睛徐成元惊的脱口而出。
　　徐妄听见这个名字，瞳孔猛的一缩，面上结了一层冰霜，声音更是没有一丝温度冷冷道，“你不配叫她的名字”
　　“你……”
　　“徐大人，你是忘了……还是根本不想承认，曾经有一个女人深深爱上了你，最后替你生了个孩子。可惜了，徐大人盼着死掉的那个孩子还活着”
　　徐成元眼里是满满的震惊，他不可置信喃喃道，“你是……你是……”
　　徐妄一字一句，“我就是那个早该死掉的孽种”，仿佛一刀又一刀割在徐成元心上。
　　徐成元眼中的光一点点暗淡下去，回忆翻涌而上几乎将他淹没。当初，他不知道云儿怀着他的骨肉。只知熙帝召巫女进宫，他心急如焚在殿前跪了一天一夜，然后大病一场整整一个月未能下床，等恢复了才得知圣上下令火烧南疆的消息，而那时什么都已经晚了，云儿她早已葬身火海。
　　徐成元伸出手想摸摸徐妄的脸，想要说什么，可胸口密密麻麻针扎似的，他忍不住捂住胸口咳起来。
　　徐妄皱眉看着徐成元，他瘦削的身躯病得仿佛一捏就散，头发花白竟如快要入土的老叟般苍老，心上一动徐妄终是替徐成元施了一针。
　　徐成元挣扎着捏住徐妄要收回的手，眼里溢满了悲伤，那时那人语笑嫣然，仿佛近在眼前，她说将来若是男孩取名为渃珩，若为女孩便取名渃妍。
　　他抖着嗓子开口，“真好，你还活着……”，一行泪顺着满是病容的脸上划下。
　　过去的种种已然过去，错了终是错了，徐成元不想替自己辩解，这一世是他辜负云儿良多，未能携手共伴，来世相遇他愿偿尽一生。
　　徐妄听了徐成元那番话，面色不见松动，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他手指微蜷一把推开徐成元的手，嗤笑道，“徐大人，说到底一切皆因你而起，熙帝是，如今的高阳王也是……”
　　徐成元闻言错愕不已急道，“……萧殿下，怎会……”，连策是他一手教的怎会行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徐妄笑意更深，眼里满满的讥讽，冷冷道，“徐大人难道如今还不知道，不久前高阳王已经领军北上了”
　　“他……要，他要……”，徐成元蓦地睁大双眼。
　　“他要夺了这天下！”，徐妄立起身，甩袖朗声道。
　　徐成元徒劳的摇头，“简直胡来……不可，不可……他……”
　　“徐大人莫非还未看明白，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身为上位者昏庸无道，何以不能废除，再者……”，徐妄漆黑的双眸深深望着进徐成元的灵魂，“天道伦常，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是忠君还是为民，想必您心中早已有了决策。太平盛世当然最好不过，可身处乱世那些腐朽的君则臣纲，还有刻板遵循的必要吗”
　　徐成元失望的看着徐妄，眼里浸着深切的悲哀，眼神决绝道，“正因如此，为国或为民，这场战事绝不能起！”
　　“那么，徐大人知道该如何做了，毕竟你们师徒一场……”，徐妄声音愈来愈低，脸隐在黑暗中看不清神情，他不再看徐成元转身离去。
　　“你是要我救他”，徐成元楞住了，挣扎想要起身拦下徐妄问清楚。
　　可徐妄顿了顿没有转身亦没有回答，消失在一片暗影下。
　　徐成元心中思绪万千，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来，猜不出徐妄来的目的为何，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赶快见连策一面。
　　主意一定徐成元便唤来徐福，吩咐他准备行李出城。

　　康晟十一年，熙昀十五岁还未被册立为太子，随晟帝听政数年，但由于母妃出身低微，背后党臣极少，羽翼尚且不丰满。
　　那时，徐成元为名门之后声名远播，高中状元殿前面圣论策更是惊艳绝伦甚得圣心，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与他结交或是收入门下，可徐成元始终至清至明，不为哪一派党派所用。
　　熙昀第一次近距离的见徐成元是在国教院，殿前面圣那一次相隔甚远，熙昀只觉徐成元身姿绰约谈吐不凡，却始终未见得真容。
　　这一次，晟帝一时兴起考校皇子骑射，下令大臣们也一同参与，其中便有徐成元。
　　皇子之间相互切磋比试，最后唯有熙昀胜出，骑射皆为上佳，后来晟帝又挑出几名统领出来比试，熙昀与一位叫张陵的少年校尉堪堪打个了平手。康帝龙颜大悦称果然人才辈出，赏了在场众人。
　　熙昀得到晟帝的赞赏自然喜不自胜，不知怎么地他的目光却落在了徐成元身上，他发现坐在角落的徐成元至始至终的未发一言。
　　熙昀心里不禁升起一丝懊恼，却说不出懊恼什么，直到他看见对谁都冷冷的徐成元主动找那个年轻校尉交谈，露出浅浅笑容时，熙昀终于知道自己心里究竟为何懊恼了。
　　熙昀气急败坏的拦住要离去的徐成元，他不曾注意在外人眼中温顺良善的熙殿下，语气里竟带着深沉的怒气，“徐卿且等等！”
　　徐成元抬头望着熙昀，眼里有淡淡的诧异，他恭敬地向熙昀行礼问安，“不知殿下找臣何事”
　　熙昀一噎脑中清醒了些，不知如何回答，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做出此等荒唐行径来，顿时脸上一热羞愧不已，结结巴巴道，“……是有事，有事想问徐卿”
　　徐成元不语，静静地等熙昀问话，垂首许久不见任何动静，他心中生疑抬头看去，眼前的景象让徐成元一呆。原来那位少年皇子，不知何时白玉般的脸染上红云，一双湿漉漉的眸子有些慌乱的四处乱瞟，手足无措的样子如同突然撞上猎人的小鹿。
　　他不禁笑了起来，心仿佛一瞬间舒展开了，世间万事缘深缘浅自有定数，而此人或许是命中的那个定数。
　　徐成元深深一鞠，“臣愿意为殿下解惑，从今往后必全心为之”
　　那一笑，似昙花初绽光辉夺目，熙昀原本犹自纠结的心随之微微颤动，他如坠梦中，嘴唇不觉扇动。
　　“好”
　　话语坚定，一如今后数十年的纠缠。

作者有话说

　　修改结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