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眉记》小玉同学

1、第 1 章

　　凉城醉仙楼里，苏檀边嗑着瓜子边跟着台上的调调哼哼唧唧。周氏戏班从去年起来凉城便每三日在城南的醉仙楼里演出，刚开始确实吸引了不少听腻了本地戏班的民众前来捧场，只可惜几个月后，大家的新鲜劲儿过了，观众便又是寥寥无几。于是苏檀便干脆包下全部戏票，又带了家里的丫头、小厮一起来捧场。
　　“这鱼甜腻腻的，怎么吃得。”秦伯嫌弃地用筷子拨弄着那盘甜得发腻的松鼠桂鱼，又看着台上那长的不男不女的戏子舞着剑，真不明白小姐怎么这么喜欢看这些个娘娘腔。
　　“好！”
　　一个小厮准备起身喝彩，只感觉侧面秦伯的方位一股杀气，又悻悻地坐了回去。
　　“秦伯，难得看场戏，咱就心平气和地欣赏欣赏嘛。”苏檀虽说着话，眼睛却都没离开台上的小生。
　　“一个月看十多次着破戏还叫‘难得’？”秦伯愤愤不平。
　　“而且你看看他那摆弄的什么花拳绣腿，软绵绵的，没有个男人的样子。要我说现在的男人都太不男人了，这都是因为朝纲不正……”
　　“秦伯！胡说什么呢！”苏檀刚忙打断，以免秦伯再说出什么话来。虽说凉城这地天高皇帝远的，但议论帝王总是大忌。
　　其实也不止秦伯，特别是老一辈的人对先皇以太后身份废了顺帝，又以女帝身份夺位之事颇有微词，反对派更是信誓旦旦地说这是天要亡大周才让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发生，更有谣传说女帝是妖孽等等。然而圣宗继位后一改当时昏庸的朝政，公正严明、知能善用，二十六年间人才辈出，大周上下一片歌舞升平，十多年前年前更是成功从匈奴手中收复卞秋、北回等大周丢失已久的城池，还灭了西部一些小国，稳定了边境，一时间声望空前。于是，又有传言说圣宗是文曲星转世，当然，这些传言多半都是为了政治需要了。
　　而今久安公主继位，年号天启。当年为排众议，让久安公主以皇太女身份继位，京城里也少不了一场血雨腥风。庆幸的事，当今圣上颇有其母之风，举国上下才如此祥和。
　　苏檀还是很崇拜先帝的，虽然先帝驾崩时她走路都不稳，但若不是先帝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女子同男子一样有治国安邦的能力，大周女子的地位也不会有如此显著的提高，她也不能大摇大摆地骑着马穿过闹市来看戏，虽然这在旁人眼里对于女子来说依旧十分不雅。可惜现在还未有女子能入朝，至多可担任宫中的女官辅佐天子。不过苏檀也不喜读书，这也是她懒怠上学的最好借口。
　　今日的演出结束了，苏檀照例去找了戏班老板聊天，并又一次表达了想让整个戏班去苏府常住的想法。
　　“苏小姐的美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的戏班下个月便会离开凉城。”周老板辞谢。
　　“离开凉城？为什么呀，是收入不好吗？来苏府吧，本小姐保证不会亏待各位。”
　　“承蒙小姐厚爱，我们周氏戏班这些日子来也对亏了小姐照顾。只是我们向来喜欢云游四方，到一个地看够了也就想走了。”周老板大约三十岁上下，也许是常年在外漂泊的关系，他的语气中有着超脱年龄的豁然与睿智。
　　“哎，既然如此，小女也不好再多留。”苏檀掩饰不了的失望，又怀抱着一丝侥幸：“那不知舞公子是否有意……”
　　“哈哈哈。”周老板放声大笑。“苏小姐还是自己去问他吧。”
　　半年前，周氏戏班第一次在凉城演出时苏檀便从学堂偷跑出来了。实际上她去学堂也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学堂的先生是个考了一辈子功名的老儒生，三年前年过花甲才刚中的秀才，官也没摸得上便返乡了。正赶上大周兴起的女子私塾，便也回凉城办了一个，教的都是富贵人家的女儿，日子也过得富足。老先生原是严厉的很，只是近年来越是力不从心，才让苏檀钻了空子时常逃学。
　　当时台上唱的是周氏自创的招牌剧目——《花间会》，那台上的戏子一身白衣，双手各执一朵大红色牡丹，以花为剑，在戏台上轻盈地舞动着如女子般柔美，却在每个鼓点声中停住，那爽利的姿态与眼中的志在必得却分明是男子的模样。苏檀分明感觉到那戏子的目光与自己交汇时，嘴角突然上扬，虽然只有一刹那，但是苏檀被那个刹那的舞随风迷住了。
　　想起最开始，苏檀还只是普通的观众，大概是几个月后，看戏的人渐渐少了，苏檀作为常客，也时常和戏班里的人攀谈。戏班的人多半自小便四海为家，见识广博，特别是几碗黄汤下肚，就绘声绘色地讲起以前的经历，真假参半，听的苏檀一怔一怔的。开始周老板想着苏檀好歹是千金小姐，还会偶尔提醒他们别说粗话冒犯了苏檀，可是苏檀全然不以为意，还反说周老板即是江湖中人又何故有门第之见。戏班里的人听后都狂笑不止，对这位落拓不羁的苏小姐又多了几分好感。
　　舞随风已卸了妆，换了寻常的衣服从后台出来。他一身半旧淡蓝色布裳，腰间的配剑上镶着造型奇异的宝石。他皮肤白皙，长眉若柳，长相秀丽，但行动间却透着爽利之气，全没有台上阴柔的模样。他的红唇弯成一个好看得弧度，向苏檀利落地拱拱手，不等苏檀发问，便用他那干净而爽朗的声音问道：“我们周氏今晚在城南鲜味阁订了一桌鱼宴，不知苏小姐是否有兴趣同去品尝。”
　　鲜味阁做的本地特产的鲈鱼是一绝，也只有这个时节才有，老板坚持提供当天从湖里捕捞的鲈鱼，所以每日的分量都是预定的。
　　“好啊好啊，有幸能跟周氏戏班同席自然好呀。”苏檀点头如捣蒜。
　　“不行。”秦伯强烈反对。
　　“哎呀，秦伯，就让我去吧，爹娘明天才从祖父那儿回来呢，今晚迟些回去也没关系呀。”苏檀拉着秦伯的袖子撒娇。
　　“小姐成天跟这些三教九流之辈混在一起怎么能行。”
　　“怎么不行，什么三教九流，我们祖上不也是……”
　　“咳咳……”秦伯用力清了清喉咙。
　　苏檀知趣地压低了音量，对着秦伯悄咪咪地说道：“我们祖上不还是山贼的吗。”
　　“那怎么一样。”
　　“怎么不一样，哎呀，我的好秦伯，就让我去吧。你看鲜味阁的鲈鱼可比这醉仙楼的松鼠桂鱼强多了，您不也喜欢鲈鱼吗。”
　　眼见着苏檀已经准备像在家里一样在地上打滚了，为了维护所剩无几的苏府小姐的名声，秦伯只得勉强同意。
　　其实秦伯并不真的看不起所谓的“三教九流”，毕竟秦伯自己年轻时就干过山贼，还是混的不是最差的哪一种。只不过苏夫人常念叨着将苏檀培养成大家闺秀，说这样苏檀以后才不会被人瞧不起之类的，所以秦伯也就只能不时在旁边念叨几句。其实苏檀身上的三脚猫功夫也都出自秦伯的教导，只可惜苏檀不仅读书半桶水，学功夫也没多大天赋。当然，在秦伯看来，小苏檀又会认字又能打架，已经是全世界最优秀的女孩了！
　　“秦老兄，那今晚可要和你好好地喝上几杯。”周老板豪爽地笑起来，全然不在意刚刚秦伯对自己的贬低。
　　周老板先干了一碗，秦伯看周老板喝酒特别豪爽，也爽快的干了两碗，两人顿时对彼此都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鲜味阁比邻着岖河而建，縠皱波纹碾碎了星星点点的灯火。远处，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似乎在向河中放下一盏荷花灯。只见那河灯飘飘荡荡，到了到了河中央，突然整个燃烧起来，变作一个火球沉入河里。
　　“哎。”苏檀为那无辜被烧的花灯可惜。
　　“在满月的晚上，把字在荷花灯里，那些话会随着燃烧的河灯飘进那个人的梦里。”随风倚着窗台，被温柔的回忆拂过脸颊，眉梢眼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白色的，造型有些弯曲的短笛放在嘴边，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弹动着，那声音高亢明亮，为这场宴席助兴。连秦伯也被这欢乐的笛声感染，一口气又喝了两碗酒，收起来平日里的关公脸，同周老和戏班的其他人谈笑风生。
　　“这是什么做的呀？”苏檀看见新奇的东西就觉得心痒痒的。
　　“这种是骨笛，我这支是用鹰翅膀的骨头做的，也叫鹰笛。坚昆人会把用老鹰的左右两只翅膀做出一对鹰笛。”
　　“一对儿。”苏檀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光：“那就是还有一只咯。随风兄，不瞒你说，下个月就是我生辰……”
　　“哈哈哈！”舞随风看着她努力想控制住自己的小表情不经失笑。而后目光如炬，用从未有过的认真说道：“鄙人这只也是他人所赠旧物，不宜相送。若将来有幸得到一对，定将双双奉与小姐，作为小姐今年生辰迟到的贺礼，还请小姐恕在下下月不能道贺之罪。”
　　“本来还想挽留舞兄，看来你是去意已决，只盼将来再有相见之日，舞兄可得记得今日之言呀。”
　　苏檀知道离别已是定局，干脆潇洒地道个别，于是大手一挥，举起满满的一碗高粱，准备学着秦伯平时的模样一饮而尽，装作是“江湖中人”。
　　正喝的欢的秦伯却一手将那碗酒抢过，塞给她一小杯甜米酒。
　　“小姐等过了十二岁生辰时再喝也不迟。”秦伯随意地说着，却特地将十二两次说得特别重。
　　苏檀不满地瘪瘪嘴，还是继续故作老成地将手里的甜米酒一饮而尽。
　　“不知各位今后去哪儿？”苏檀问道。
　　“不瞒苏小姐，我们也还没定呢。”周老有些微醺：“江湖中人，左不过是四海为家吧，去哪里都能活，就哪里都能去。”
　　“周老也是性情中人啊。”秦伯重重地拍着周老的肩，像是对待一个认识了许多年的老友。
　　“周老，我看咱去巴蜀吧。”戏班里的刘二提议道：“据说巴蜀的麻辣兔头可是天下一绝。”
　　“好！咱们就去巴蜀。”周老一拍桌子，又饮了一碗。
　　“听说巴蜀山穷水恶，你们真的……”苏檀想要出言相劝，却发现整个戏班的人都满不在乎。
　　“没办法，兔头好吃嘛。”舞随风笑声爽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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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书挖坑，能不能撑下去就随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