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游》青木笋

46、类（五）

　　叶桓被天子封号妙华郡主，又赏赐了珍宝与府邸，若是就此闲置或变卖，恐会触怒天子。即便天子无意过问这珍宝府邸，若是处理不妥当，恐会落人口舌，惹来风言风语。天子之心，历来难测，每朝每代也不乏有奸佞挑拨离间，到时叶家处境如何，就难说了。
　　叶家的几个主要男丁，在当晚便聚在一起商讨如何。叶桓的身子，当初也是被病痛折磨了多年才熟悉了现在的院子，若是去了新地方，定会又病倒受苦。即便叶桓的郡主名号是虚衔，可好歹是郡主，论身份高低，叶家没有可及之人。郡主在搬新居之时病倒可不是小事，其中是非牵扯难估。
　　商量了一晚，他们决定让叶桓自己来决定是否去郡主府邸入住，其他珍宝挑选几件合适的摆在宅子几处会客厅室，其余妥善放入库房深处。雪莲等上药也是一并放入，必用于救人危机之时，不论富贫。
　　“爷爷，爹爹，二叔，三叔，桓儿想好了。”叶桓道，“想了一晚，我决定让更多的人受到天子的庇护。即便没有财权等身外之物，有一处能睡觉、吃饭、做工的地方也是极好的。叶家，便是这么一步步走到今日的。对吧，爷爷？”
　　叶老太爷先是捋捋胡子，后渐露满意之意，他赞许地看着叶桓，又有些无奈地摇摇头，道：“你这小丫头，仗着天子的赏赐，借着老祖宗的业绩，来压你爷爷我。老大，你可真是养了好闺女了，如今才及笄年岁，就想着法子乐善好施。”
　　叶老爷明白自己父亲的意思，叶老太爷没有觉得桓儿不懂事，反而现在似有支持之意。叶老爷也为自己的女儿感到有些无可奈何，谁让桓儿是叶苏氏留给他最珍贵的宝贝。
　　“桓儿巾帼不让须眉，二叔支持你。”叶二爷亦笑了，高声赞赏叶桓。
　　“如此，我便是可以出门行医了？”叶桓心情十分激动，趁热打铁提出自己一直以来想做却不能做的事。
　　然而，此言一出，方才还十分高兴的三个男人便敛了笑，露出犯难的神情。看此情形，叶桓也有些蔫儿了。果然，自己还是要做足不出户的闺房少女。
　　当其他人皆沉默时，叶三爷上前一步接着对叶老太爷他们说：“父亲，大哥，二哥。父亲年纪大了，不便在外奔走；大哥每日要打理医馆，分身乏术；二哥为御医更是不便。只有我还无事一身轻，可陪同桓儿行医，照顾她的身子。桓儿的心愿如此，父亲和兄长就应允了吧？”
　　叶老爷看着平日沉闷的三儿子，微微皱了眉。他向来对这个儿子有些不喜，不如老大和老二聪慧，平日里也闷声不响。倒不是说叶三爷是痴儿，太过愚钝，只是在他之上已有两位无可挑剔的兄长，他即便也如兄长们一样聪明，可是却没有出彩之处。虽说叶家对子嗣一视同仁，可叶老爷就是对这个孩子有些失望与不喜，这还甚于叶五小姐。如今突然说要陪着桓儿，叶老太爷不信任居多。
　　叶老爷与叶二爷没叶老太爷那样对叶三爷有何想法，自己手足他们自是相信，只是还是担心叶桓的身子受不住。
　　这种时候，只要有转机，再加上叶桓撒撒娇，给几个主事男人捶捶肩倒杯茶，就可以轻易得到他们的应允。
　　如此，叶桓便得到可以出门的应允，兴高采烈，第二日起了个大早，把还在睡梦中的叶三爷吵醒，狼吞虎咽地解决了早膳，奔到宅门前等着家仆打开，连身后叶老太爷的高声嘱咐都没听见。
　　“这丫头，竟是这么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叶老太爷自言自语道。
　　睿城，天玄的中心，即便人间天灾人祸不断，而它必屹立不倒。这座饱受风雨的古都，与在其中的帝王一起，是百姓心中的支柱与最后倚靠。即便睿城再繁华，依旧有人还在经受贫穷与寒冷，即便天子心系天下，也有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的事。皇城西面有一处废弃村子，那里是难民与乞丐的一处居处，他们靠着布施活命。睿城的布施确实是真材实料的布施：有米，有汤，有菜。但是也有规定，布施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一直吃的。这不，叶桓他们刚来此处，就看到了一群看着便是年轻力壮的人在向守卫和官员央求，施舍一点吃食。
　　“大人，求求你给口饭吃，我都一天没吃过东西了。”一男子道。
　　此男子刚一说自己一天没进食，其他人都随声符合，声称自己也没有吃，两天、三天甚至半月的都有。
　　官员也不是傻的，任凭那群想好吃懒做的泼皮吵嚷去，专心给眼前真正需要帮助的人添饭盛汤，那群人自有守卫长官处理。
　　守卫长官长相威武，浓眉络腮胡，身子魁梧。他被那几个泼皮吵嚷地心烦，眉一皱，大喝一声，震慑住那群人，道：“吵什么？！你们几个也曾有接受布施，现在身强体壮，手脚健全麻利，都自己挣饭钱去！再在此处撒泼耍赖，那就来我这，让我好好收拾你们那层懒筋。女子也一样。”
　　那群人一听此，立马作鸟兽散，但也有几个不死心的，之前就装好受伤了，想骗人耳目。而那守卫长官确实也犯难了，若是假的还好，若是真的，他五大三粗，下手没轻重，加重伤情可如何是好？
　　此时，一只纤纤玉手摸上那名“伤者”的胳膊，一路下来搭上脉，道：“筋骨位正，脉搏有力。这位兄台的病为——无病呻吟。”
　　叶桓此话一出，那名“伤者”登时红了脸，又看见守卫长官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吓得脸色惨白，其他想蒙混过关的人也是立马吓得想逃跑，却都被抓住，收入守卫长官的练场历练去了。
　　“小丫头，伶俐得很。若不是你，那些泼皮着实难缠，多谢你了。”守卫长官对叶桓抱拳感谢。
　　叶桓也有模有样地学守卫长官抱拳还礼，笑嘻嘻地回应着：“哪里哪里，我只是看到有人受伤便想施以援手。”
　　一旁的叶三爷上前来，对守卫长官打了招呼，道：“鄙人叶家老三，我这侄女顽皮，给大人添麻烦了。”
　　守卫长官一听“叶家”二字，微挑眉，对叶桓行礼，郑重其事道：“下官赵斌，见过妙华郡主。久闻叶家名号，下官这粗人今日算是见着真人了。郡主又替下官解了围，不胜感激。”
　　叶桓对赵斌的行礼有些不知所措，忙叫他起来，又求救地看向叶三爷，不知如何是好。叶三爷示意她无事，可去一边看看。
　　叶桓看着在一旁排着队领布施的难民乞丐，衣衫褴褛，瘦骨嶙峋，有些人身上甚至还带着伤病。叶桓心里泛起酸楚与悲伤。她虽也是体弱多病，至今任然病痛缠身，可她还有家、有亲人，饿了有饭食，困了有床榻，冷了有衣添，病发还有一家子的大夫给她看病，可这些人都没有。
　　“下官赵胤，见过妙华郡主。” 方才正在布施的官员走来道。
　　叶桓赶忙叫赵胤免礼，她着实习惯不了有人向她行礼。
　　“这些难民乞丐现在要的，便是食与医。”赵胤道，“天子命我等在此布施。粮食好说，可那些医者也不能整日守在这里。”
　　“那赵大人看小女子如何？”叶桓道，还把跟着来的小丫鬟扯到身边，亮出丫鬟捧着的看诊箱。
　　赵胤露出意味深长的笑，道：“那就有劳郡主殿下了。”
　　如此，叶桓的初次看诊便开始了。那边与赵斌寒暄的叶三爷过来，让她注意着自己的身子，若是不舒服便停下歇息，切不可忘记吃药。他自己也帮着给那些穷人看病。
　　赵斌走到赵胤身边低声交谈：“你这老狐狸，可别坑郡主。”
　　赵胤笑道：“我可是在帮她。我听闻妙华郡主自小便体弱多病，足不出户，却好学医术。睿城年年有大批外来难民，这处难民聚地又有些偏僻，睿城那些养刁了的大夫各个都不愿多跑多待，若不是陛下下昭，相必一个都不会来待一时半刻。如今这里便是郡主施展抱负的好地方，何来坑骗之说？”
　　赵斌看赵胤离开继续去布施，思索着赵胤说的，似是确有其理，可他又嗅出了一丝算计的味道。老狐狸从来都不老实，这次必定心思也不单纯。赵斌对自家兄弟心知肚明，嗤之以鼻。
　　赵斌招呼一名下属过来，吩咐道：“妙华郡主身子弱，你们仔细着点儿，别累着郡主。给郡主备新的茶碗和茶水，一定要弄干净。你今后都带着把伞，日头大了，就去给郡主遮阳。”
　　他见那名下属记下了吩咐，便与其一同回去，维持布施草棚的秩序。
　　叶桓与叶三爷忙活到了晌午，听到赵胤与赵斌呼喊他们进棚歇息，便停下看诊稍作休息。那群得到他们叔侄二人帮助的难民，得了粥菜也不食，小心翼翼端了来给他们。叶桓长这么大，第一次为人看诊，便得到了如此郑重的回报，即便只是简陋的吃食，她也深感其中真挚。她对在自己面前的那群难民展颜一笑，伸出手。丫鬟在一旁捧着医药箱来不及阻止，眼看自家郡主就要把那碗粥喝了之时，那碗清粥被叶三爷一把打落，粗碗摔得四分五裂，将那群孱弱的病人吓退了几步，都一脸惊恐地看着叶三爷，连叶桓也被吓住了。
　　“你这厮作甚？！”赵斌怒极，一把抓起叶三爷的领口质问道。
　　叶三爷也不恐，镇定地掰开赵斌的手，整理有些凌乱的衣衫，对着受了惊吓的难民微微躬身，道：“诸位好意，在下替郡主收下了。只是郡主身子不便，不宜随意吃府外吃食。方才在下举止突然，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那群难民一听说给自己看病的是一位郡主，都跪下来对叶桓叩拜，感恩戴德，久久不愿散去。好不容易遣散了围在着的难民，叶桓松了口气，擦去额上汗。丫鬟见状立刻拿出医箱内叶桓的药让她服下。
　　赵斌见难民散开了，也跟着松了口气，见老狐狸兄弟杵在原地，过去拍了一把，道：“老狐狸就是老狐狸，郡主在也敢在看不见的地方偷懒。”
　　赵胤睨他一眼，道：“郡主天性善良，可她这三叔……许是我多想了吧。”他只留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话，也不打声招呼就走开了，让靠着他的赵斌趔趄一下。
　　日落西山，一日便就这么过去了，叶桓他们必须结束看诊回府去了。离别前，一名稚儿怯怯地抓住叶桓丫鬟罗裙一角，询问他们是否还会再来，叶桓摸摸稚儿发顶，保证着明日、后日并且之后的每一日都会来。当叶桓他们上了马车驶出一段距离后，叶桓撑不住了，身子一歪倒在叶三爷怀里，意识到还清醒，但气喘得不正常。
　　叶三爷见叶桓脸色极差，果然不多时她就晕了，连忙托住她。叶三爷让丫鬟拿了药倒了水来，见她一一服下后，轻抚叶桓后背，擦去她额上的虚汗。
　　“三叔，别告诉我爹他们，我睡会儿……”说着说着，叶桓便睡着了。
　　叶三爷扶她躺下，吩咐丫鬟和马夫按照叶桓说的守口如瓶。回府的路上，车夫驾车慢行，丫鬟坐在马车外与车夫一起，马车内只有叶桓平稳规律的呼吸声。叶三爷看着累倒昏睡的叶桓，心底冷哼一声。
　　日子就这样一日又一日地过去，叶桓每一日都带着丫鬟出门看诊，叶三爷最初那段时间也是日日陪着，到后来叶桓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康复，看诊一日下来也不会再昏倒出虚汗，她也就不再让叶三爷陪着了。叶老太爷、叶老爷和叶二爷都知道叶桓累倒过，但都心照不宣，想着老把孩子闷在家里也不利于身子康复，出去也是件好事儿，便随叶桓去，让叶三爷多多看着。之后叶三爷不再跟着，他们也是应允了的，因为叶桓的身子确实好了很多，气色亦红润不少，没再频繁晕倒。
　　夏去秋来，秋又去，寒冬降临。年祭前五日，睿城降下鹅毛大雪，迎接一支队伍归来。这一行人并非行军打仗的将士，而是收妖归来的国师与其门客和座下弟子。睿城内的百姓都站在道的两旁恭迎欢呼。
　　叶桓今日也没有休息，依旧去看诊，但是答应了叶老太爷只看诊半日，从明日开始直至年末，都要在家休憩。叶桓撩开马车布帘，看天上飘下的雪瓣，伸出手去接了一片，又呼出热气，看着雪在掌心融成冰凉的雪水，玩得不亦乐乎。她又见前方人声鼎沸，十分好奇，本想让车夫停下去看看，但还是打消了念头，转而问起丫鬟和车夫，看他们是否知晓一二。回了她疑惑地是车夫。
　　“小姐问的，我知道。今日，是国师收妖归来的日子。国师每出皇城，便是去哪降妖除魔，且必是凯旋。天下的安宁，国师也功不可没啊。”车夫说起来时满是崇敬之意。
　　叶桓用手肘撑着脸，靠在窗边上，看着渐渐远去的人群，喃喃道：“功高……？”
　　“小姐，怎么了？”丫鬟见叶桓看着窗外有些出神，问道。
　　叶桓摇头。
　　这天的看诊结束后，叶桓便待在了叶家，又过起了之前足不出户的日子。
　　将近年末的日子里，大雪未曾断过，天寒地冻，叶桓即便在暖屋内也要裹着裘衣，时常捧着小手炉。本就体弱，穿再多也叫人不放心的人，她还偏偏整日开着窗，在窗边坐着看雪。丫鬟喊不动她，叶老爷和叶二爷把窗关上，她倒好等人转身走了就复归原位。
　　站在她身边的丫鬟有些受不住寒气，搓搓手，接着一个喷嚏，这才把她家郡主唤回神。
　　“郡主，奴婢帮您把窗关了吧？”
　　而叶桓答非所问，拽着丫鬟就往屋外跑：“你倒是提醒了我。寒冬腊月，那些难民也不知如何挨过。咱们从后门出去，别惊动爷爷和爹爹他们。”丫鬟即便心里百般不愿，也只得跟着主子。而到了后门，二人上了马车后，叶桓却让车夫去郡主府。到了郡主府后，叶桓把丫鬟留下，吩咐她叫几个下人拿些衣裳和棉被带去城西。之后，叶桓便一人先去了城西。
　　果然，即便有天子庇护，但还是有人无处安歇。今日赵胤不在，只有赵斌一人在手忙脚乱。
　　叶桓下了车就向草棚奔去，喊着赵大人，被积雪滑了一跤。眼看叶桓就要扑倒了，而她离赵斌所在又不近，即便赵斌也来不及了。
　　可如斯娇女，必有人适时出手搭救。
　　叶桓被一手掌拖住，一道清亮的嗓音自身后而来：“叶姑娘，雪路湿滑，千万小心。”
　　叶桓方才心惊无比，被男子唤回神，双颊微红。那男子扶正她，她抬起头，看清了眼前人。
　　男子看眼前似有些娇羞地女儿家，微微一笑，接着道：“在下单名一字，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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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嗯，对不起，我是个被各种原因绊住的“有缘更新”型的作者o(╥﹏╥)o
感谢我每次更新还会看的可爱读者(*^▽^*)
这次出现新人物，虽然其实每次都有新人物(￣３￣)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