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游》青木笋

20、白骨玉簪（六）

　　梁生这几日好生奇怪，人懒散了许多，又日渐消瘦，自己却浑然不知。而且，变得有些难相处。
　　晓禾在溪边西这衣服，心中想着梁生，心不在焉，捣衣杵敲在了手指上，顿时心也连着纠痛起来，泪花在眼睛里打转，身边的同行姑娘们都纷纷来她身边，询问她如何了。
　　“不碍事的，只是我粗心大意，敲到了手而已。”晓禾忙解释道。
　　“晓禾，你有心事吧？方才便觉着你心事重重，不如说出来，姐妹们给你想想法子？”
　　其他姑娘都附和说对。
　　晓禾觉得，这是自己和梁生之间的事，不便和她们说起。可是，她又架不住姑娘们的热情，再者她自己已经想破头了，也不知道梁生是怎么了。这些姐妹里有已经成亲的，孩子也满地跑了，或许真能帮她解解惑。
　　“晓禾，是不是梁生欺负你了？”有一位姑娘蹙着眉问，晓禾隐隐感觉到她的一丝愤怒。
　　有一人提出了这个问题，其他人也纷纷追问是不是，晓禾被问得有些不知所措，连连说着不是。
　　那问她的女子见她这样子，登时柳叶眉皱成了一字，撸起两袖：“看你慌的样子，就知道那小子定是没好好待你。你怕他没关系，姐妹们给你撑腰，咱们不行，我就叫上我家男人。狠狠教训他一顿，看他还敢对你不好？”
　　此话一出，其他的姑娘也都义愤填膺，撸袖子，抄起捣衣杵，还有要去叫自家丈夫的。晓禾赶紧把那要去叫人的几位姑娘拦下，大喊道：“阿生没有欺负我！”
　　这一喊叫，所有人都停下来，冷静了不少。
　　有一位身形娇小的姑娘走出来，挽住晓禾的胳膊，嘴角带笑：“既然阿生哥哥他不曾欺负晓禾姐你，那你又是为何连连心不在焉呢？你俩就要成亲了，难道你是在害羞？”
　　说到成亲，晓禾双颊浮上红云，嗔怪着要那丫头收敛些，不要再说。
　　“呀，晓禾姐害羞了。咱们晓禾姐还真是好看，红脸的样子就像那红樱桃一样剔透，这要是做了新娘子，可不得美死啊。阿生哥哥可真有福气。”大家都笑了，晓禾愈发不好意思了。
　　“好啦，咱们别逗晓禾了。”刚才说要叫人的女子说，又撞撞晓禾的肩，“妹妹啊，说说吧，你这是咋了？都是要成亲的人了，怎么此时还唉声叹气，愁眉苦脸的？”
　　晓禾手指绞着衣摆，皓齿咬唇，微皱起眉道：“阿生他，近日来很是奇怪。整日里睡觉、做
　　梦，睡醒了人就变得恍惚非常，现在人都瘦了不少。”
　　“这就怪了，梁生这小子那么勤快，怎么突然变懒了？”
　　“是啊，他为了娶你，可是起早贪黑了五年，鸡和狗都没他勤快，如今你说他现在天天睡觉……”
　　“呀！”一女子突然叫起来，吓得众人都呆住了，“你们说，晓禾是不是被骗了啊？该不会，梁生都是做戏给晓禾看，给村里大家看，现在婚约定下了，就觉得高枕无忧，原形毕露了？”
　　姑娘们听她这么说，都纷纷觉得心悸，觉得十分在理，开始劝晓禾快把亲退了。
　　“噗。”晓禾被她们害怕担心的表情逗笑了，“哎呀，你们想多了。阿生那么老实憨厚，哪来那么多的戏做啊。”
　　“啧，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天真？男人都是笑面虎，有两副面孔的。”一位年长的妇人说道，“没娶到你，成日和你甜言蜜语；娶了你，便好吃懒做对你冷语相向。当你人老珠黄了，他更是会变本加厉。晓禾，你可要小心了。”
　　“阿姐啊，那是你家那位对你不好，心有怨念吧。这天底下的男人，还是有几分不一样的。阿生哥哥就不一样。”方才挽住晓禾胳膊的姑娘笑说，“是吧，晓禾姐？”
　　晓禾轻跺脚：“和你们说心里话，这都扯到天涯海角去了。不说了，我要回去了。”
　　晓禾端着衣物离开了，其他姑娘们看着她的身影，还是有些担忧。
　　“晓禾多好的姑娘，本来要成亲了，也该高高兴兴的，现在却忧心忡忡。”
　　“你们说，晓禾是不是不想嫁给梁生了？有另外喜欢的人了？”
　　“瞧你瞎猜的，你不兴的人家和梁生和和美美，成亲前再来幺蛾子？”
　　“哪里的话啊，我也就顺嘴瞎说，哪真会有那般坏心思？”
　　“依我看，晓禾没有做什么，还是梁生的问题。要不咱们去和晓禾她娘说说去？”
　　“可别去了，她娘可得为难梁生一番，说不定你这么一说，小两口的婚事就吹了。好不容易才定下的亲事，却叫咱们给毁了，他们不得记恨咱们一辈子？”
　　“对，说的也是。他俩的事还是他俩自己解决的好，咱们别掺和。”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接着洗衣服去，一边说笑一边劳作，好不欢快。
　　只是，有人怀着不一样的想法，不愿意说。
　　方才叫晓禾姐姐的姑娘叫阿月，比晓禾小三四年岁，家中只有一位老祖母，祖孙俩相依为命，虽家境贫寒，倒也过得快乐。她心里思慕着梁生，但她知道晓禾才是更适合梁生的人。虽心有不甘，却也清楚明白。况且，晓禾待她也如亲姐姐般好，知道她和奶奶孤苦无依，就如当年的梁生和祖父，常常也会来她家中看看，带她去玩儿，教她做饭，让梁生帮她家种地收割。
　　一是自己倾慕之人，一是对自己与祖母有恩之人，她不可以去破坏。
　　阿月回到家里，看到祖母坐在院子里洗菜，忙奔过去拿下祖母手里的菜：“奶奶，不是说让您好好歇着，这些活我来做吗？您是不是饿了？我在溪边洗衣，和姐姐们聊了几句，归来晚了，我这就去做饭。”
　　祖母拉住阿月，慈祥地笑着：“阿月啊，我的好乖孙女，奶奶不是饿了，只是想给你做一顿饭。”
　　阿月蹲下身，握着祖母的手，也笑着说：“奶奶好意，阿月知道了。但是奶奶您身体不好，还是别做太多事了。阿月长大了，可以照顾好自己和您。”
　　“好，好，奶奶歇着，等着吃阿月做的饭。” 祖母随阿月扶着坐到一边的藤椅上。
　　饭桌上，阿月戳戳自己碗中的米饭，对祖母说：“奶奶，阿生哥哥好像病了，我一会儿想去看看他。”
　　祖母给阿月加菜的动作停顿了，皱起了眉头，满脸的担忧：“什么？梁生这孩子病了？这是怎么回事啊？难怪这几天都没见到他过。”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是听晓禾姐说，阿生哥哥近日来身子不好，常常卧床补觉。奶奶，我想去看看，他俩就要成亲了，阿生哥哥可不能生病。”
　　“对，对，你去看看也好，有啥要做的记得帮着做些。他俩都是好孩子，可不能在这节骨眼儿上不好。”
　　“嗯，阿月知道的。”
　　午饭过后，阿月将奶奶扶上床躺好后就出了门。走在去梁生家的路上，心里的愉悦、担忧、一丝后悔糅杂在一起，愉悦的是能去见见梁生，担忧的是梁生的身体，后悔的是自己一时口快说出这个请求。她曾告诫自己，一定要死守这份心思，除了自己不能再有人知道，但是一听他病了，便抑制不住地想去探望。她不想给那两个人添麻烦的。
　　阿月，没事，这是人之常理。她这么对自己说。
　　到了梁生家门前，敲敲门却没有人回应。许是阿生哥哥醒了，下地去了吧。她这么想着，正打算转身离开时，发现梁生家的门没有锁，开了一条小缝。她推门进去，看到井井有条的院子。
　　听同村姐妹们说，晓禾姐常常来阿生哥哥家，想必这就是晓禾姐打理的吧，阿生哥哥由她照顾算是放心了。
　　阿月溜进来关上门，穿过小院子来到主屋前，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推门，门竟也开了。她的心跳开始变快，“砰”“砰”“砰”快要跳出来。阿月从门缝往里看，没有看到晓禾的身影，犹豫一下便开门进去。
　　她进来后才看到，梁生确实躺在床上睡觉。想来，晓禾姐是为了方便照顾阿生哥哥，阿生哥哥也是为了避免把人关在门外而自己却不知道，这才不锁门的吧。
　　她走近床榻，看到梁生熟睡，轻轻摇他也不见醒，但气色看上去也确实不佳，面颊也有些凹陷了。她伸手去摸梁生的脸，心里很难受。
　　“这究竟，是晓禾姐没照顾好你，还是阿生哥哥你没照顾好自己啊？”
　　睡梦中的梁生感觉到有人碰了自己，只以为是晓禾，而他正好梦见晓禾为他擦汗，无意识地抬手抓住那只手，贴着脸轻轻磨蹭，呓语着“晓禾”。
　　阿月的手被梁生抓住了，吓了一跳。她以为人会立刻醒过来，没成想却只是做梦罢了，看着梁生蹭着自己的掌心，做梦还不忘笑，阴雨绵绵的心立即云开雾散，甜如蜜糖，但那一声“晓禾”又把她的美好念想都击破。
　　阿月抚上自己的心房，安慰着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不要为此伤心。安抚了好久，她才抚平了自己心中的郁闷，止住自己的眼泪，再次展露笑颜看着梁生。
　　“阿生哥哥，你要快些好起来，晓禾姐还等着你去娶她呢，可不要辜负她啊。不然，我第一个不饶你。”
　　她仔细端详着阿生，越看越觉得自己喜欢对了人，但也喜欢错了人。
　　阿月小时候有爹有娘，但在她十岁那年，爹爹上山砍柴时摔下山坡磕到了石头，不久便离了人世，而她娘亲在两年后离开了她和老祖母，不知所踪。那之后，晓禾便和梁生来她家帮忙。她本不喜欢梁生，但日子久了，这她不曾有过的情感也慢慢在心底生根发芽，结着小小的花骨朵。只是，开花的日子一直未曾到来过。她虽想花开，但花期短暂，开花之后便是凋零。她不想。
　　阿月的视线停在了梁生头上的发簪上，笑了一下说：“阿生哥哥还真是不会照顾自己，即睡下了，便要取下发簪啊，免得压坏了。”她抬手拔下那白簪子，欲放在梁生枕边，但思及自己无人知晓的心意时，攥紧了发簪，收进了自己怀里。
　　阿月对还在睡的梁生说：“阿生哥哥，阿月喜欢你，但我自知你我之间没有月老牵线。阿月放手，但是阿月私心想留个念想。有这东西，我便知足了。”越往后说，她的声音越是颤抖，泪水终究还是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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