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凉几许》川历

4、第四章

　　不知觉，春寒散尽，细雪在暖阳下无处遁形，关于皇帝遇刺的事，以那舞姬的服毒自尽以及她留下的坦白书而划上了休止符，那封坦白书内容大致是一切都是自己策划与他人无关，明眼人都看出来这怕是搪塞的结果，唯恐皇帝雷霆大怒，燕子清呈上证据的那天，他与皇帝在议政殿密谈了整个下午，无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皇帝之后再也不曾追问此事，也就不了了之。朝中官员也不甚在意，因为这些天恰逢科举。
　　来自全国各地的考生背上盘缠与几捆书卷赶入京中，各个脸上都是意气风发，一腔宏图壮志，指望一朝入仕脱离寒门。
　　“宁兄，暂不提科举的竞争有多激烈，古往今来这官场就是些王公贵胄的欢乐场，向你我这样出身寒门的子弟真的能靠科举翻身吗？”一个打扮简朴的书生问道。其实他是对身边的男子有种崇拜感的，觉得他很有机会拔得头筹。他们俩是在赶考途中相遇的，便一同赶往应天，在顾屿看来宁兄宁阆兮虽是有些清高却是真正的学富五车，顾屿也明白，文人难免有些脾性，倒也是值得包容的了，再说宁阆兮也并不像表面那样不易近人，虽然大部分时候是顾屿主动搭话。
　　“这你便有所不知，想当今朝堂上除了皇帝外谁最有发言权？”
　　“燕相？”
　　“嗯，燕相也是出身布衣，当年科举可是连中三元，如今依靠自身才学步步为营，才到今天这般，他呀，就是我们的示范。”他的眼睛里带着蠢蠢欲动的光。
　　顾屿无端觉得宁阆兮的眼神有些奇怪，默默不吭声了。
　　顾屿硬拽着宁阆兮进了一家画像铺，里面有各个京城名流的画像，摆在最前面的是丞相燕子清。顾屿捧起那幅画，语带崇拜地说道：“早便听闻燕相是人中龙凤，没想到长得还这么举世无双。”宁阆兮有些不爽地看着画，他怎么就没看出来呢？“天下间比他潇洒的男儿多的是。”顾屿觉得他的语气怪怪的，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拽出了店铺。
　　此后几天，宁阆兮一直不跟顾屿说话，以前顾屿搭话他还搭理，最近却是只说“嗯”、“哦”、“啊”，惹得顾屿思前想后了好几天，才想起来始作俑者正是那幅燕相的画。宁阆兮看到燕相的画为何会反应如此之大？难道他与燕相是情敌？嗯，应该就是这样，这可怎么办？触了宁兄的霉头，还是主动求和吧。
　　这天顾屿小心翼翼地坐到宁阆兮对面，“宁兄，你生气了？”
　　宁阆兮低着头，不说话。
　　“我知道是因为那幅画。对不对？”
　　宁阆兮低着头，想：算你有良心，反应过来了。
　　“我错了，还不行嘛。”
　　宁阆兮低着头，想：不错，认错态度诚恳，再接再厉。
　　“我知道，你不就是和燕相是情敌嘛？”
　　情……情敌宁阆兮差点从板凳上滑下去。
　　“没事，就算全天下人都支持燕相，我也支持你。诶，你真是勇气可嘉，连燕相的人也敢抢，不过话说回来，我连燕相心悦哪家姑娘都不知道。”
　　看着某人准备絮叨下去的架势，宁阆兮起身，有些哭笑不得。这人怎么不开窍，难道看不出来……
　　见宁阆兮要走，顾屿急忙追上去。“宁兄，宁兄……”
　　“宁兄，你看。”
　　一只手伸到宁阆兮面前，一个木雕的东西。大概雕刻的人是第一次，想要雕个马，却硬生生雕成了一头倔驴，那个马驴不分的人，还一脸骄傲地站在他面前。宁阆兮眼里泛起波澜，默不作声地收下了东西，算是接受了求和。
　　到京中的主要是乡试中的佼佼者来参加春闱和殿试，春闱由礼部在贡院举行，连考三场，内阁大学士徐嵩主考，取中者获得贡士才有资格参加四月的殿试。宁阆兮在春闱中拔得会元，顾屿只是险险跻身贡士。其实只要获得了贡士都能成为进士，便不会落第，只是殿试中越拔尖者自然官位越高，二人都全力备考。
　　历年殿试都是由皇帝亲自出题并钦定前十名，考题只有一题，考生答题为期一日，翌日皇帝亲自到场审阅，丞相燕子清与孙太师给予参考意见，且邀请了一些京中上流圈的人物见证，温莨也在受邀之列。
　　皇帝审卷极慢，温莨无聊得打了个哈欠，旁边的温建远轻声喝道：“身为女子，要注意仪态。”说罢自己忍不住也打了个哈欠。温莨撇撇嘴“身为朝廷重臣，要注意仪态。”
　　温将军，默。
　　许久，孙太师向庭下喊道：“宁阆兮、顾屿在何处？皇上点名召见。”
　　不一会儿走进俩人，同是布衣，其中一人昂首阔步，下颚微微扬起，另一人相比下便显得有些谦卑，甚至不敢乱瞟一眼。
　　“草民宁阆兮拜见皇上。”
　　“草民顾屿拜见皇上。”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聚集到那自信满满的人身上，只有温莨和燕子清多看了顾屿两眼。皇帝颔首“朕见你二人答题与他人颇有不同，可否向在座的各位细细道来？”
　　这一题是问考生对于平戎有何看法。
　　宁阆兮道：“回皇上，古有贾谊提出\'五饵三表\'，\'三表\'固爱人之状、之技、之道，落后者会对先进者产生羡慕之情，匈奴说到底只是一些粗鄙无礼的野人，只知赤膊上阵，而我们要做的就是给他们一些恩惠，把他们向我朝\'向化\'，让他们变成文明人，自然不会在骚扰我朝了。”
　　“说的轻巧，可若是他们不肯接受恩惠，仍然扰边呢？”孙太师道。
　　“所以要先向化，授之好处，若行不通，便以他们的方法逼他们就范。也就是恩威并施。”
　　皇帝大笑道：“好一个恩威并施！”说着瞥了一眼燕子清“朕曾与燕爱卿讨论过此事，你的回答竟与他一般无二，不错！”
　　“顾屿，你怎么看？”
　　“回皇上，草民并不认同宁兄所言。人心不足，给予他们越多，他们想要的就更多，所以\'五饵三表\'理论上可以，实践起来却有困难。一些小恩小惠固可以让他们安宁一阵子，可是治标不治本，时间长了他们只会变本加厉。从来就没有用物质换取永久的太平。依草民看，可以联合周边其他愿意归顺我们的民族，在交界处设立交易场，让匈奴看到，然后在派兵与其他深受匈奴荼毒的国家夹击匈奴，适当杀一些领导人物，给他们立威，然后退一步提出与他们和平相处，草民想，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应该不会不从。”
　　孙太师从顾屿说五饵三表不可行时就忍不住揩了揩汗，这顾屿其实说的在理，只是要知道皇帝最是欣赏古时的贾谊，对他的政论可谓是敬佩，还曾感叹贾谊没有生在天枢，可这考生居然公然反驳贾谊的言论。皇帝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脸色显然有些不好。
　　皇帝挥了挥手，让二人退下了。
　　殿外，顾屿问宁阆兮：“宁兄，我的观点有何不对吗？”
　　宁阆兮看着他，“不，你的观点很有道理。可是。”他顿了顿，“你忘了监考的人是皇上。”
　　“皇上又如何？”
　　“笨，你来之前难道不做功课？不知道皇上最是欣赏贾谊？你这不是公然挑战皇上的权威。”
　　“啊？我还真不知道。”
　　“以后入朝为官更是处处陷阱，防不胜防，就你这样，还是长点心吧。”
　　几柱香后，孙太师拿着圣旨和甲榜出来了。
　　“现宣布中榜名单。第十名赵源，第九名刘洪，第八名顾屿……今年的状元是——”
　　“宁阆兮。”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兹有贡士数人，学识广博、博览群书，朕心甚慰。经深思熟虑，册状元宁阆兮为翰林院掌院学士，榜眼伍邦为御史……顾屿为翰林院编修，钦此。”
　　顾屿有些郁闷，翰林院掌院学士是京内二品高职，可翰林院编修只是七品小官，怎么差距那么大？诶，还是好好努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