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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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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风还残留着夏日的温热,梁轻荷揉了揉被护士取出针头的左手,透过单薄的窗口朝外面望去。
她的身体虽然已经慢慢好转,但是医生还是建议她每周按时到医院输一些营养液,身子本就虚弱加上长日心伤,任是铁人也受不了的。
外面依旧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这个世界似乎没有因为任何一个人的离开而有丝毫的不一样,虽然在她看来早已物是人非了。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有些疑惑,却是妈妈发来的短信。
“今天舅舅一家从北方回来了,准备晚上在杏乐酒店聚一聚,记得早点回家哦。”
北方,她对这两个字眼格外敏感,梁轻荷关掉手机,脑海里便开始嘈杂得乱成一团。
“你以后想去哪里念大学呀?”梁轻荷坐在他的旁边,将脚丫浸在冰凉的河水里面晃荡,歪着脑袋问道。
“大概……北方吧。”他长长的睫毛轻颤,像是蝴蝶不安分的双翼,在阳光底下晶莹清澈,似乎随时都会展翅离去。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那边发展可能会更好。”
盛安夏的声音温柔淡然,虽然像是思虑了很久很久,却也有一种意料之中的平静。
“那到时候我们要一起报北方的学校哦。”梁轻荷笑得眼睛弯成月牙,丝毫听不出他话语中的异样。
在她的印象中,北方很远很远,远得她看不见一点点有把握的东西,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天涯海角也一定会是温暖熟悉的。
他后来似乎没有再说话,只是眼神一直看着对岸,梁轻荷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那一天的他似乎真的有些不一样,可是到底哪里不一样呢,她说不上来。
如果今天的离开竟然是很久以前就早已谋划好的,你为什么还要给我那么多虚无缥缈的期盼呢?
恨他么?她也说不清楚。
或许是从那个时候,她便也生出了对北方某种莫名的情绪,就像可儿说的一样,像她那样偏执的性格,何尝不会因为盛安夏简单的一句话最后就真的选择了北方的大学呢,可是北方那么大,他即便真的在那里,她又如何在茫茫人海里找到他呢。
只是这似乎真的是她最后一丝希望了,梁轻荷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离开,可是她不相信他昔日里留下的那些温柔都是假的,他每天早早去食堂排队为她买好早餐,在她生病的时候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为她换去额头上的面巾,在她鼓着腮帮子气鼓鼓地向他抱怨着某个小气的老师的时候,他眼眸深处的宠溺都清晰地回应了她,他一直都是喜欢她的。
他的确不太擅长像其他男生那样有着绵绵无尽的情话,可是梁轻荷就是喜欢这样的他,看似安静实则内心柔软而浪漫,只需稍稍靠近就会觉得安心,似乎发生再大的困难都不会觉得害怕。
细叶清浅,玻璃瓶中白色的小花细碎而轻盈,瓶底清澈的倒影隐约可见,被阳光折射成金光闪闪的斑驳印痕。
这家酒店的后园是一片很大很大的农庄,金色的阳光,白色的蝴蝶,各种颜色的小花和蔬果,好看得一眼望不到头。
“哇,都是自己种的呀!”妈妈一脸兴奋,和舅妈挽着手好奇地东走走西看看。一直出差在外难得回来一次的爸爸自然也和舅舅边走边高谈阔论了起来,而梁轻荷则牵着妹妹追着绿田边的蝴蝶,恍然间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梁轻荷唇角微扬,她似乎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自从那个人离开以后,她便忘记了如何微笑,竟连一丝扬起嘴角的力气也失去了。
原来他从她身上带走的东西,不知不觉已经这么多了。
餐桌上,雪白的灯光映照在杯底,将橙色的饮料折射出一片波光粼粼的海洋。
“舅舅,北方……到底是什么样子呀?”心里挣扎了许久,梁轻荷终于轻轻启唇,有些不安。
大家的目光明显多了一丝惊异,谁也没有料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一时之间空气安静得有些怪异。
“……你是说北都?”愣了半晌,舅舅回过神来问道。
“是吧……”梁轻荷的声音愈来愈小,北方那么大,她又如何会知道他去的到底是哪一座城市。
她只是傻傻地,固执地,又毫无理由地相信着那片土地,一定住着一个让她只是想起来,便会心安又心痛的少年。
秋天的气息有些飘忽不定,梁轻荷的心绪也随着舅舅口中的描述开始浮沉,像天空中忽聚忽散的云朵,怎样都无法安定。
北都算是北方最发达的一个城市了,每一年每一天,人们像朝圣者般从四面八方不断涌去,他们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理由,就这样义无反顾地离开了自己的家乡,去寻找一个并不确定的未来。
可是她呢?她似乎没有别人口中所谓的理想或是更遥远的东西,她甚至觉得这些事情根本就是没有理由的,她只是想了,就愿意去做。
而那一个人,似乎早就已经成了她做任何决定的唯一可以预见的理由。
原来从开始到现在,他一直都是她的牵绊啊。
仿佛冥冥之中就已经注定,注定她永远也无法将少年的样子从记忆中彻底抹净,她越是忘,那些痕迹便越是深刻,像张牙舞爪的魔鬼,面目狰狞地啃食着她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提醒着她每一刻的锥心刺骨。
季节消散得很快,聚散离合不过咫尺之间,夏川的夏季从来都不安分,梁轻荷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志愿表,握笔的手心早已积满了汗。
“小荷,考虑得怎么样了?”可儿早已填好了志愿表,看着坐在窗边双目无神的梁轻荷,怎么都是放心不下的。
可儿看着桌子上被她画得体无完肤的草稿纸只觉心疼,全是北方知名的不知名的大学乱七八糟地选了一大堆,写了划,划了写,根本就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梁轻荷!”可儿再也忍不住吼出了声,她不喜欢这样的小荷,像是被人弄丢了灵魂,除了和那个少年有关的事情她似乎什么都不再关心了,变成了一个特别陌生特别别扭的人。
梁轻荷轻轻抬眼,眼角还未来得及被风吹干的泪痕便“啪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傻瓜!”可儿看得揪心,只能将她抱在怀里,任由她的眼泪浸湿肩口的衣衫。
“可儿……”梁轻荷瘦弱的身子随着抽泣轻轻颤抖,“到底还要多久,还要多久呢……”
还要多久,她才能不留痕迹彻彻底底地忘记他呢。
她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或许很短,说不定今晚早早地睡一觉明天醒来就好了,或许很长,长到一生都放不下冗杂又繁绵的过去。
教学楼后面的冷杉愈然葱郁,学校里各种各样匆匆来往的身影,将空气里悬浮的气息聚拢又吹散,只剩下有些寂寞的蝉鸣倒映在操场上的呼吸,不缓不急。
围绕着图书馆的那些壁纸早已被学工处的叔叔阿姨清理干净,如今只剩下一片空白,格外刺眼突兀。
梁轻荷突然发现,不论她的记忆在这里堆积了多远多长,很多东西都早已告离了最初的样子,变得越来越疏远,越来越黯淡。
那是四月,每年樱花开得最欢欣雀跃的时候,可以占据校园里每一个角落的时候,情人岛上的长椅上,阶梯前的栏杆旁,还有外卖阿姨争先吆喝的栅栏边,都是一片一片缤纷盛开的痕迹。
每一朵樱花,都顺着体育馆旁边的台阶,一层一层,跌跌撞撞地铺满了华丽而奢侈的一地。
而她,便顺着紫红色砖墙的目光,自上而下,静静看着那个被樱花包围的少年,悄然喜欢。
他喜欢穿那件蓝白相间的格子衫,高高的个子,只是太瘦了,梁轻荷每次见到他,总是忍不住想恶劣地逼他多吃几块肥肉。
毕竟直到现在,他的饭卡还依旧藏在她的身上呢。
梁轻荷不由伸手摸出那张贴着自己照片的白色卡片,鼻子有些发酸。
为什么一声招呼也不打,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可儿陪着她又将宿舍后面的蜿蜒曲折一条条走过,那时早上十点钟以后,学校会多安排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她便总是以肚子饿为借口,拖着他一起从操场经过,然后看着低年级的学生做着欢快的课间操,再经过小卖部,最后来到食堂,和他一块排在小食堂最中间的那个窗口,买两个她最喜欢的肉夹馍。
而他总会贴心地给她多加两个黄色煎饺,用长长的竹签串在一块儿,十分好看。
他们便一边吃着肉夹馍,一边围绕着整个教学楼的红色墙砖,慢悠悠地走着聊天。
走过每一条白色小径,每一片绿色碧荫,每一栋学工楼苑,每一盏彩色萤灯。
仿佛这样一直走下去,可以走向很远很远,没有尽头。
实验楼前的那片空地,是班里第一次组织集体活动的地方。两座已经陈旧的乒乓球桌一如往初,桌面的蓝色渐渐有些剥落,那是记忆里的颜色。
他站在对面,她第一次真正面对他的时候,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只属于她自己一个人的欢喜。
梁轻荷一路走着,一路回想着能和他有关的每一处枝枝末末,原来她已经喜欢了他这么久这么久,即使只是轻风掠过,她也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留在这里的每一丝气息。
如今她也该离开这里了,她想在离开之前把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都装进脑海里,不肯落下一寸一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