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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   “下面有请57号参赛者梁轻荷上场,她为大家带来的曲目是——《葬花吟》。”
      比赛已经持续了近三个小时,原本的艳阳天气不知为何此时渐渐舒缓下来,十月红枫的凉意从枝叶尖缓缓蔓到树根,一阵细风不经意飞过林园,便听得空气中凉凉绿意窸窣作响,将早晨的燥热气息一并带到了一旁的绿湖中去,湖面上便蔫蔫地打了几个泡儿,消失得了无踪迹。
      梁轻荷从后台阶梯慢慢走上琴台,只觉得台下人山人海实在纷扰,再看坐在第一排神色严肃的评委,心怎么也止不住“怦怦”地跳。
      她喜欢古筝,喜欢从那粗细不一的二十一根琴弦下跳跃迸发出来的声音,可是过去的这些年里,她最向往的意境莫过于坐在山水之间,听着溪水潺潺,一个人自顾自地弹自己喜欢的曲子,感受古人词曲中的种种心境意趣,而不是像今天这样,坐在人群簇拥的比赛台上,将自己用心表达出来的东西让那么多素不相识的人去评头论足。
      突然就有一些失落,既然曲子是弹给自己听的,为什么要在意别人说什么呢?今天的比赛能不能通过,似乎根本就没那么重要了。
      梁轻荷咬了咬唇,依旧礼貌地向台下鞠了一躬,然而心境却与最初没那么相同了。
      心里突然觉得无比安心和平静,她抬头朝盛安夏的方向看去,一瞬间就遇上他温和的眸子,眸子里星辰如海,让她更加安定。
      花落无痕,红消香断,终是断肠,无人垂怜,游丝软系,落絮轻沾,手把花锄,一抔净土两生尽。
      右手轻抹,左手浅按,凄清冷寂的琴音几乎快要穿透大堂,林园上空飞过几只渡鸟,叫声哀凉嘶哑恍如咽诉,和着那低低曲调果真格外凄楚。
      记忆中黛玉葬花的样子又如映画般出现在了脑海里,梁轻荷仿佛看见她瘦弱花裙下一把青色荷锄握在手里,眉眼永远哀思无尽,一片一片落花从园中纷然落下,像她眼角边永无止尽的清泪,只是无声一滴一滴地坠落,看得人心思憔悴,再无意趣。
      每每一弹《葬花吟》,她便像重温了一次《红楼梦》,总能引起无限哀思,心境与琴音仿佛融为一体,让听到这曲子的人也不禁感时伤怀,忍不住想要痛哭一场。
      琴音丝丝入弦,空气中越发冰凉的寒意渐渐浸入身体,梁轻荷越来越沉浸在曲子里忘记了外面的世界,她忘记了坐在台下数以百计的观众,正襟危坐的评委,还有那么多与比赛相关或者不相关的杂念。
      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原来一首《葬花吟》,真的可以让她只待在自己的世界里,那是另一个世界,纷繁的落花将园子铺满一地,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儿在花雨下无声泣诉。
      那个叫做林黛玉的女子,也像那些花儿一样凋零残落,清骨化作泥尘,将一生的悲喜都掩藏进了那抔黄土之下,再无音容。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曲如泣如诉的《葬花吟》终毕,梁轻荷抬起双眼,竟满脸都是泪水。
      而台下也出奇地安静,只听见树叶萧萧落地的声音,偶尔一阵寒风刮过脸颊有些浸骨的冷,梁轻荷用指尖小心翼翼触碰了一下眼角,那泪却是温热的。
      过了好一会儿,台下才迸出一阵响彻耳际的掌声,梁轻荷忍不住有些激动,眼泪止不住又滚了下来,她突然才发现把自己的情感分享给那么多素不相识的人,原来也是这么让人兴奋的。
      因为他们都懂了,他们都听懂了。
      她习惯性地朝台下那个人坐的方向望去,她看见他朝自己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眼里尽是笑意。

      终于到了中午吃饭休息的时间,梁轻荷的比赛结果要下午才会出来,这个时候便索性把盛安夏拖到了安乐林园后面的那条坊街上去了。
      街上的小吃很多,各种各样的新奇花色看得她眼花缭乱,像极了夏川的江磁古镇,总是让人看不尽兴,愈发喜欢得趣。
      “哇,那家店我喜欢。”盛安夏顺着梁轻荷的目光看去,古老的街坊里竟隐匿着一间古典安静的客栈,棕榈色的长形桌子整齐排列,直壁酒樽上雕刻着精细繁复的花纹,竟是从未见过的精致气息。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落地窗前搁着的一架青花瓷样式的蓝白色古筝,安安静静地搁在水仙盆景的旁侧,格外雅致清澈。
      梁轻荷迫不及待地就走了过去,由得盛安夏去柜台处点菜,自己径自在古筝前坐了下来。
      清音弥漫,低低浅浅缓缓散开,像囿于盆中的白色水仙,那清淡静谧的香味也小心翼翼地盈溢,生怕惊扰了其他花儿的开放。
      十指在古筝间来回拨弄了好一会,梁轻荷终于还是有些累了,于是赶紧冲到餐桌前,用筷子夹了一块土豆就开始吃了起来。
      盛安夏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由宠溺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提醒她吃慢一点。

      两人正一口一口地吃着,忽然进来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梁轻荷瞪大眼睛看去,竟是今天上午第一个出场的参赛者舒予杉!
      舒予杉已经换下演出的服装,只穿着一件简简单单的白衬衫配着一条灰色条纹的长裙,看起来清爽普通。
      梁轻荷看到她不由得格外高兴,于是朝她挥了挥手:“嗨。”
      舒予杉也看到了她,便冲她淡淡笑了笑,然后走了过去。
      只是在她坐下的那一瞬间看到对面男生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却一下子凝固了。
      盛安夏在抬眼看到她的时候,手上夹菜的动作不由一滞,筷子上的肉丸便“突突突”地从桌上一直蹦跶到了桌子下面,有些狼狈。
      命运总是喜欢互相捉弄。
      不过盛安夏很快就恢复了寻常神色,只是礼貌地冲舒予杉笑了笑,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
      舒予杉见他有些刻意疏远的模样,又想起身边坐着的另一个女生梁轻荷,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勉强地朝盛安夏回了一笑。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古怪微妙。
      “你弹得真的太棒了。”梁轻荷夹起一块瘦肉,冲舒予杉说道。
      舒予杉轻轻抿唇,眼镜有些反光看不太清她的神色,只是白净的脸颊微微泛起清浅的红色。
      “这话该对你说才是。”舒予杉的声音温柔细腻,像拂过涟漪的一片细叶,恬静中夹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两个女生便就上午的比赛慢慢热络地谈论了起来,盛安夏却只是低头吃菜,并不说话。

      北方的十月有些干燥,长安街上许多行人已经穿上了宽长的风衣,十字路口的咖啡屋也将店面换成了温暖的橘色,热气腾腾的奶香味自窗口缓缓散溢,一点一点消融进了空气中,落进来来往往行人的鼻息。
      距那天的古筝大赛已经过去了好些日子,梁轻荷毫无意外地通过了初赛,复赛会在一个月以后位于北都城郊的香城音乐学院的艺术大厅里举办。
      据说到时候学院里的古筝系教授都会出席观看参加评选,这次复赛的意义可谓十分重大。

      梁轻荷坐在长安街上的一条长椅上,靠在盛安夏的肩上微眯着双眼,终于还是觉得有些累了。
      “As long as stars shine down from heaven……”熟悉的铃声响了起来,盛安夏接起电话,神色不由微敛。
      “少爷,今天是这个月例行复检的日子,您在哪儿?我让司机开车来接您去医院。”电话那边传来沈管家沉稳的声音,盛安夏一听到“医院”两个字便忍不住皱眉,可终于还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并未多说什么。
      盛安夏将具体的位置发了过去,放下手机后却不由有些怔然。
      他的时间到底还有多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扬了扬有些苦涩的嘴角,转头看向身侧的女生,却发现她也正专注地看着自己。
      梁轻荷的刘海又长长了一些,细细密密贴在眉间,长长的睫毛衬得她的眸子愈发深邃,却挡不住她眼里一闪一闪的晶莹。
      盛安夏看得真切,却依旧故作轻松地刮了一下她的鼻翼,笑着说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梁轻荷见他掩饰心里的情绪不肯表露,也不露声色地换上笑颜拍了拍他的肩:“不要紧张啦,只是例行复检而已,不用担心,我一直都陪着你呢。”
      盛安夏见她做出一副安慰自己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笑:“遵命,大小姐。”

      刚进医院,梁轻荷便被一阵浓烈的药水味呛得一直咳嗽,盛安夏便轻轻拍着她的背,递给她喝了一些水方才缓了下来,只是咳得太用力连眼泪都跟着哗啦啦流下来了。
      她对医院的畏惧不是从一开始就有的,只是自从父母出事那天以后,每次看到医院里这些白得瘆人的大墙,还有那些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的长椅,都会让她回想起那一天,那个在夏日里突然雷雨大作的七月。
      梁轻荷只觉得心口涌起一阵恶心,赶紧冲向墙角的垃圾桶躬着身子便狂吐了起来。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她只觉得自己的脸红得发烫,紧跟在身后的盛安夏赶紧递给她漱口水和纸巾,神色更是担心不已。
      好不容易缓和了许多,盛安夏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一边抽出纸巾擦了擦她额角的汗珠。
      “你怎么了?”盛安夏不由皱紧了眉,有些不安。
      “没事,你快去做检查吧,我在这儿等你。”梁轻荷无力地摇了摇头,嘴角浮起一丝勉强的笑,嘴唇却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
      “不行,你先坐在这儿休息一会,我去给你挂个门诊检查一下。”盛安夏说着就准备起身。
      “真的不用,”梁轻荷闻言赶紧拉住他的胳膊摇头道,“安安,我这是心病,治不好的。”
      “心病?”盛安夏更是惊讶,在她身边蹲下身子,“发生什么事了?你快告诉我。”
      “嗯,”梁轻荷点点头,“等你复检完出来我再慢慢告诉你。”
      盛安夏见她现在不愿说,虽然有些着急但也不再逼问,只好转身对一直守在身边的沈管家嘱咐道:“沈管家,麻烦你在这里照看一下梁小姐,我一个人去见李医生就可以了。”
      “可是……”沈管家一脸犹豫,却又不敢违抗他的命令。
      “没有可是,我配合完检查很快就会回来的。”盛安夏说完不等他回话,只是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脸色苍白的女生便转身走了。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夕阳顺着墙角缓缓滴落,天边火红的云朵像极了一幅鲜血淋漓的油画,正一点一点慢慢渲染着那片雪白如宣纸般的天空。
      盛安夏的检查结果还算乐观,血象情况比较稳定,医生说和他积极应诊以及良好的心态有很大的关系,虽然目前因为没能找到匹配的骨髓不能尽快做手术治愈,但是配合着药物和理疗慢慢康复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事。
      梁轻荷看着检查报告不由喜出望外,转过身将盛安夏紧紧抱住,心里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只要有希望,那比什么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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