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风起》五虎追风散

7、针尖对麦芒

　　“舅舅，我进来······”
　　“出去，脱鞋。”
　　······
　　于是风兮白脸黑地出去，脱鞋，然后再进来。
　　“出去。”
　　“啊？”风兮白的小脸儿有点红，活生生的敢怒不敢言。
　　“没跟你说话。小杰，外面候着。”“是，父亲。”
　　真的过分，没事干别吓人！风兮白心里早就恶狠狠的抱怨开了，但是表面上还是乖乖的进来，坐下。
　　“让你坐了吗？”
　　于是风兮白又很不情愿地站了起来。门外的风兮杰捂住自己的嘴，拼命不让自己笑出声。
　　通幽谷，要说风兮白是老二，只有一个人敢称老大，那就是风陌同。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风陌同。没办法，谁让自己是这个老豹子养大的，谁让他每次都对她这么严厉，谁让他，又是这一馆之主，一谷之护呢······说起来这老豹子也是孤苦无依的。风兮白，自己姐姐的闺女，不是亲生的；风兮杰，捡来的小豹子，更不是亲生的；自己呢，也没个枕边人；天天呢，为了镖局的事，愁的白头发都出来了，唉，可惜可惜······
　　风兮白下意识间摇了摇自己的头。
　　“干嘛呢？这才多少会工夫，就站不住了？亏你自己还说自己是习武之人！”从风兮白进门后的这么长时间以来，风陌同第一次把头从他那一大堆文书里抬起来。
　　胡子拉碴，两鬓斑白。
　　“舅，你老了啊······”风兮白深情脉脉地望着风陌同，不由自主的感叹着。
　　风陌同面带愠色，手里的毛笔被瞬间握断。
　　完了完了······说错话了······
　　这一开腔可不要紧，风陌同的嫌弃就如暴雨一般，急促而密集地砸在风兮白的脸上，劈里啪啦，句句都能把风兮白砸进地里去：“你说说你！还知道我老了啊！还知道心疼你舅了！你看看这三百年，江先生给我寄回来的多少封告状信！得亏我每次都客客气气地赔礼道歉，不然你早就被一扫帚赶出微雨堂了！丢不丢人啊，啊！刚回来，就把你屋的门给拆了，什么叫做谦谦君子，什么叫做温文儒雅，你怎么学的？江先生就这么教你的？教你还这么流里流气的？啊？”
　　“那微雨堂······是你赶着我去的······我本来就不想······”
　　“你闭嘴！还长本事了？还敢跟我顶嘴了？”风兮白只感觉整个屋都一震。
　　自己还是别再说话了为好······
　　“唉，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怎么放心你的将来，让我怎么放心咱们金纹馆，让我怎么放心这个长白山啊！你自己也清楚，阿杰那样，不说了······我怎么放心把这一切都交到你手里，我又怎么向你娘，向我姐交代啊！我·····我心痛啊！我着急啊······”风陌同坐在桌子前，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风兮白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无助的样子。她并不忍心看着自己这唯一的长辈如此难过。“其实······我也知道······我娘不是不要咱们了，就是彻底回不来了。”
　　冷静，镇定，释然。
　　风兮白幻想过很多次，自己说出这句话时的情景。愤怒的，伤心的，无助的······但她没有想到，真正说出来的时候，自己可以这么平静。
　　风陌同抬起了头，两眼发直，又有点震惊。他一直希望自己的宝贝外甥女可以活在善意的谎言里一辈子：母亲出去有任务；母亲过几年再回来；母亲又有事出去了······他知道，他可以骗阿白一时，不可以骗阿白一世：孩子总是要长大的。只不过他没想到，这一天，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到来了，这么的没有预兆。在他眼里，风兮白明明还是那么个调皮捣蛋的小孩子啊······但是现在，她就这么平静的，倔强的，坚强的，站在你的面前。一身纯白的校服，在夜风中飘扬。
　　“夜风甚凉，舅舅小心身体。”风兮白随手一挥，被风吹开的门再次关上。“尤叔，麻烦把小杰带回去睡觉吧，我和舅舅单独谈一会。”“好。”
　　风兮白默默走到了桌旁，跪坐在硬地板上，直对着风陌同那双疲惫的眼睛。“舅，我知道，你从此对我就很凶，你是怕教不好我，母亲泉下有知饶不了你。”
　　泉下有知。风陌同听到这句话，再也忍不住，两行热泪顺着那不算年轻的脸庞滚滚而下。
　　“不管咱相不相信，事实就是事实。母亲她······出去这三百年，家里的事我没帮上忙，辛苦你和弟弟了。做学问真不是我的强项······我也想学好，但是着实学不下去。在叠翠山那么久，我做梦都想回来，都想帮大家一手。确实，我不够成熟，不够强大，有的时候脾气太大，整个人还有股流氓气。但是请你相信我，相信我真的可以为大家做点什么了，不再是个只会闯祸的孩子了。”
　　“阿白我······”
　　“舅，阿白再恳求您一件事。不论我的父亲和母亲是怎么死的，请您永远也不要告诉我。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不想活在仇恨的影子里，我只想为现实做点事。拜托您了。”风兮白跪在地上，眼中似有火花迸溅。态度之诚恳，决心之坚毅，令人动容。
　　“夜深了，舅舅早些歇息吧。明儿是就把我的牌子，重新挂回镖师榜上吧。哦对，我带回来了一个副手，功夫不错，心眼不坏，是父亲老家的人，就留给我吧。”
　　屋内，只剩下心思杂乱的风陌同和一缕白烟。
　　风兮白坐在自己屋内，握着凉了的茶水，望着今天的大月亮暗暗出神。

　　薛亦明有点浑浑噩噩，分不清自己是在梦境还是现实。远处的湖泊在月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闪闪烁烁。真美，真好看。
　　自己这是，终于回家了吗？多少年了······也不知道母亲怎么样了······
　　“她很好，不用你操心。”
　　薛亦明吓了一跳，猛地转身，还是那张令人讨厌的脸！手腕一绷，拔剑就向那人的脖子砍去。却只看见虚影一动，自己扑了个空。
　　可恶！！！又是你！！！又来这招！！！
　　“哎呀呀你对我可真是不友好啊。没想到啊，居然让你这么凑巧地碰到她了。”
　　“你要干嘛？你这个混蛋！你伤害的人还不够多吗？”薛亦明感觉自己的血已经快喷出来了，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干，只想掐死那个男人。“你哥还活着，我见到他了，这还不够吗！还不够吗！你到底想干嘛，把我的族人还给我！”
　　“哎呀你看你，总是这么着急。我知道我哥活着，他要是不活着，我还愁到底怎么报仇雪恨呢。再说，你们这种妖怪，算人吗？杀几个，又能怎么样呢？”
　　“你！！！”
　　“想不想你的族人活命？想不像你娘活命？”影子笑着，咧着邪恶的嘴。“就先待在她身边吧，取得信任是第一步······”
　　薛亦明只感觉自己一阵眩晕，被丢进了湖里。
　　窒息，寒冷，无助······眼前是自己族人被折磨的画面，旁边是自己疯癫的母亲拍手叫好。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要经历这些······为什么自己会被蹂躏至跌入深渊······风兮白·······不想伤害她啊······
　　“啊！”薛亦明被憋醒了。
　　坐起来，发现自己着实还在员工宿舍，长舒一口气。
　　旁边，新画的黑金面具，在月光下更显诡异。
　　“如果你不听话，那么永恒的梦魇将一直折磨着你······”脑海中的声音挥之不去，对他下着最为恶毒的诅咒。
　　我拯救别人，又有谁来拯救我呢？
　　薛亦明下床到小院子的中央，望到了同样对着夜空发呆的风兮白。
　　就像家乡的青海湖一样，清澈又美丽。
　　月色如此，人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