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河之纪》烬酒

1、第一章

　　江瞬一边在服务生的引导下往大厅走着，一边抬手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七点四十二。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半掩着，隐隐约约传出来音乐和人声。服务生将他带到门前就走了，只剩下江瞬一人在门前。
　　他站了足有十多分钟那么久，才终于深吸一口气准备伸手，没想到有人已经从背后帮他将门缓缓推开了一点。江瞬回头，连城的脸出现在咫尺的视线内。
　　其实在来这个高中同学聚会之前，江瞬给自己做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可是这些虚拟的准备在见到真人的脸的时候顿时就崩塌了。有那么一瞬间，这么近的距离和走廊上的冷气让江瞬仿佛置身于高三的那年冬天，鹅毛般的大雪中，连城把毛绒绒的脑袋钻进他的颈窝，冰天雪地里呼出来的白气贴在皮肤上，痒痒的，带着些微湿润的暖意。
　　“不进去吗？”
　　连城的开口，让江瞬回神。他低头掩饰了一下眼底泄露出来的一丝情绪：
　　“进，你先吧。”说着，向斜后方退了一步。
　　连城稍低头看着离他不过一个手臂距离的江瞬，这人侧脸面对着自己，盯着墙纸上的花纹，抿紧的嘴唇使下颌轮廓更加尖削。连城一动不动，只是眼神略带侵略性的把江瞬从头到脚来回打量了一个遍，似乎是在补齐这些年没见着的份儿。
　　江瞬脖子扭着良久，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忽的听见对面的人用鼻音哼笑了一声，顿时觉得紧绷的神经蓦然弹了一下。
　　连城终于肯移步进了大厅，听见室内传来的欢呼和尖叫，江瞬长舒一口气，突然觉得脊背有些冷，抬头看了看头顶的中央空调，风吹在汗涔涔的身上，是有些不自然的凉意。撇开自身的微弱不适，江瞬才推开了门。
　　迎面撞上一个人，那人头也没抬就连声抱歉。江瞬只看了一眼，便抓住他的胳膊：
　　“雷铮？”
　　被叫做雷铮的男人这才抬起脑袋，一脸喝得不少的样子，辨别了好久才拍着江瞬的肩膀：“哦哦哦！是你小子啊？我说你怎么才来啊，我都被那帮孙子转着圈儿的灌了好几轮了……好多瓶呢……”
　　江瞬一笑：“人家都敬着你还这么多事儿，换做廖锋早就欢腾的撒丫子狂奔了。”
　　雷铮也跟着江瞬傻不愣登的呵呵笑起来，满嘴的酒气扑面而来。江瞬一边笑骂一边一把将他推到门外：“快滚出去洗把脸，才喝几瓶啊就有耍酒疯的趋势了。”
　　看着雷铮晃晃悠悠走出门，江瞬才有心思真正进入聚会，瞥见廖锋站在酒桌边上，低声和面前的连城说些什么。两人似乎是觉察到了江瞬的目光，动作极其一致的扭头看过来。
　　廖锋举起酒杯示意了一下，脸上浮起揶揄的笑，而连城则比之前在门外的眼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沉得像是化不开的墨，无端让人心生压抑。
　　于是，江瞬只好轻咳两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乐呵呵的对廖锋举起了刚才随手拿起的红酒。
　　高考之后，江瞬如愿以偿的进入了自己梦想的大学，继承父亲衣钵，深造于生物学领域；廖锋不顾家人反对，执意选择了警校；雷铮却出乎意料的学习了语言类学科，江瞬总笑他可算是为自己那张不安分的嘴找了个可靠的出路；至于连城……
　　江瞬隔着酒杯不自觉的打量着靠在桌边的男人，出身于军人家庭的孩子会不自觉受到周边环境的影响，连城更是如此。大二那年响应号召征兵入伍，硬是没有知会他爸妈一声，便自己背着包走了，连将军几个月后得知气得差点当场冲到部队去拿枪崩了这个儿子。
　　当然，这都是江瞬从别人那儿打听到的，因为彼时，他们早就不联系了。
　　想到这儿，江瞬没忍住弯了弯嘴角无声的笑。
　　他见过连城的爸爸，连城简直跟他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固执的要死，偶尔还幼稚的要命。
　　老同志啊老同志，江瞬腹黑的想，要是你知道你儿子从高中开始就喜欢男人，你会怎么想？
　　一边想着这令人开心的事，江瞬将杯中剩余的红酒一饮而尽，还没咽下去的时候就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含着酒，仔细看了看手中的高脚杯，发现杯底和手没有触碰到的地方沾满了细密的小水珠，很像是暴露在热空气中的冷饮遇热而形成的水汽。
　　江瞬皱紧眉头，回忆自己刚拿到这杯红酒的时候，并没有入口冰凉的感觉。如此这么一想，嘴里的酒更是不知如何下咽了。
　　肯定有问题。江瞬微微嘟着两腮，脑子思考的全是赶紧出门吐掉嘴里的东西。
　　“还躲着我啊？”
　　突如其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江瞬心里一梗，差点把酒咽下去。他转身，看见连城站在自己身后，翘着一边眉毛看他。
　　江瞬没有说话，事实上他也没有办法说话。
　　连城见他一副不愿多跟自己交流的样子，有些急躁，先前刻意伪装出来的冷静慢慢瓦解：“都过去多久了，我当时真不是故意不联系你的，你也知道我爸那德性……”
　　江瞬一听连城搬出他爹，气不打一出来，扭头就想走。没想到连城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劲儿大得很，甩都甩不开。
　　连城气急，右手想要捏住江瞬的下巴让他好好看着自己，没想到手摸上他的脸刚一使劲，江瞬嘴里的红酒顿时喷了出来。
　　两人一时之间动作都静止了。
　　江瞬：“你……”
　　只说了一个字，刚醒完酒还有些迷糊的雷铮推门而进看见这一幕：“卧槽，你俩打出血来了？”
　　声音大得刚好能让厅里的不少人听见，大家八卦之心又重新燃起，高中时期传说中二人可闻不可见的情愫似乎在今天马上要有新的突破。
　　江瞬连瞪都懒得瞪一眼雷铮，放下红酒杯扭头就走。连城漫不经心的往身后看了一眼好事的人群：“看什么看，没见过小两口吵架啊？”骂骂咧咧的追江瞬去了。
　　找到江瞬的时候，他正在洗手间用纸巾蘸水擦拭衬衣上的酒渍，听见脚步声抬头从镜子里看了一眼连城，也不说话，继续自己手上的活计。
　　连城双手插兜，靠在门框上：“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得信我。我进部队这些年了，人家都说我最大的优点就是诚实……”
　　听到这儿，江瞬没忍住，很不给面子的嗤笑了一声，但很快憋住了，面无表情的拧开水龙头。
　　“啧，你是不信吗？”连城那股子要命的痞劲儿又上来了，坏笑道，“小江同志，你应该最清楚啊。”
　　连城没得到他想要的回应，只听见江瞬疑惑的自言自语了一句：“明明开的是温水，这怎么是冰的。”
　　连城：“什么冰不冰的，我跟你说话呢，你倒是应一声啊。”
　　江瞬转身，无声叹气：“我信你，行了吧？现在呢，麻烦让让，我要回家了。”
　　连城纹丝不动：“回家？换衣服啊？没湿多少啊，不用换。”
　　江瞬：“因为我冷。让开。”说着伸手去推连城，这家伙身上全是硬邦邦的肌肉，自己使劲大了都嫌硌得慌，更别说把他推开了。
　　连城跟他闹了一会，也觉得江瞬脸色白的不是很正常，于是也就收起了玩心，跟着他走出卫生间。
　　刚过拐角，就见大厅里走出来两个女生，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的秦璐和她闺蜜万宁。
　　秦璐算是江瞬高中时关系较好的朋友之一，看见他和连城一前一后走过来，打了个招呼问道：
　　“你们这也是……要走？”
　　江瞬点头：“恩，我就是来看一眼，明天一大早还有事儿呢。你们不再玩一会儿？”
　　秦璐：“还玩什么呀，我们俩都觉得这屋里空调温度太低了，有点受不了就打算先回家了。”
　　江瞬皱眉，扫了她们一眼，发现万宁甚至都在微微的发着抖，嘴唇有些灰白，完全是一副极度受寒的样子，反而秦璐状态稍微好一些。
　　就算空调开得再低，这可是八月份，也不至于这么冷。江瞬心里疑惑，手不由自主的探过去试了试万宁的额头，刚一碰上，就被身旁的连城啪一下打掉了。
　　“你干嘛呀？”江瞬有点火。
　　连城：“我还想问你呢，干啥对人家小姑娘动手动脚啊？”
　　江瞬炸毛，形象再也保持不住，爆了粗口：“我他娘的就是想试试她的体温，你有病吧？”说着，一边瞪着连城，一边贴近万宁的皮肤，仔细感受了一下，摇头，下了结论：
　　“也不是发烧。我开车送送你们俩吧，别打车了，这么晚不安全。”
　　秦璐点头，接过江瞬给的西装外套想要给万宁披上，连城打断，脱了自己身上的那件：
　　“穿我的穿我的，这件还给他。”说着就不由分说把自己手里的衣服塞给秦璐。
　　秦璐手里拿着两件，一时之间不知所措。江瞬内心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只好对秦璐说：“你自己拿着吧，不是觉得冷吗？”
　　不等连城提出反对意见，他就手搭两位女士的肩膀带着她们一起快速往外走。连城愣了一会，撇撇嘴才快步跟上。
　　走到出口处，江瞬顿时感到一阵寒风吹进来，向外一看，才知道外面竟然下起了冰雹。
　　“都入伏的天了，怎么下冰雹啊？”秦璐裹紧江瞬的西装，抬头看向橙红色的夜空。
　　“这什么情况？”匆匆追上他们的连城也看到了外面，打了一个寒战，这才感觉有些冷。
　　“不知道，看样子应该是什么气候异常。”正在说话的空档，江瞬感觉周边气温又降了好几个度，心想这也太不正常了，这么短的时间内温度怎么可能降的这么快。
　　“别想了赶紧走吧。”连城趁江瞬不备，一手揽过他的腰，冲进了冰雨里，后面的秦璐和万宁也急忙跟上。
　　冰颗粒夹杂着雨水打在脸上的滋味并不好受，身上很快就湿透了，再被冷风这么一吹，江瞬只觉得自己马上要被冻住了，跑向车的时候，他万分后悔没有找个近一点的停车位。
　　等四人都上了车，江瞬马上开了车内的暖气，这才意识到连城也跟着上来了，就光明正大的坐在副驾驶。
　　特殊情况，今天例外，不然早把你踹下去了。江瞬呼着冷气想道，带好安全带挂挡开动车子。
　　可能是由于太冷了，手臂有些僵直，江瞬第一把没能成功把车倒出去，准备打第二把的时候，连城的声音响起：
　　“不如我来开。”
　　江瞬眉毛一扬：“你今晚非得把我惹恼了不成是吧……”
　　突然秦璐一声尖叫：“什么东西！”
　　其他人都被吓了一跳，江瞬还在倒车，手差点打滑。就在此时，车顶猛地传来咚的一声，似乎是什么重物落在了上面，伴随着吱吱的类似于指甲刮在黑板上的声音，在冰雪交加的夜晚显得格外诡异。
　　江瞬在感觉车顶落下东西的一瞬间就踩了刹车，车子顿了一下猛地停住了。
　　车顶的声音随之戛然而止，只剩下冰雹和雨水打在车身上细密的声音。
　　秦璐和万宁缩在后座，紧紧捂住嘴巴不敢再出声。连城忽然伸手摸了一下车内的顶部，江瞬被他这个动作惊出了一身冷汗，悄声问：
　　“那是什么玩意儿？是人掉到车上了吗？”
　　连城这次却没接江瞬的话茬，眉头紧缩，小声道：“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江瞬：“哪儿不对劲，车顶上是什么呀？黑灯瞎火的我到底是开车还是不开？”
　　连城突然捂住江瞬的嘴，拼命示意示意他回头看。
　　江瞬没有注意连城眼神中的恐慌，回头看了一眼便顿住不动了。
　　借住车灯和酒店大堂透出的微弱光芒可以看清，一只露着两颗长矛般尖利犬齿的猫科动物正缓缓靠近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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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写文，练练笔，希望大噶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