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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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瑶找到他的那天，天正下着雨。
躺在泥泞里的少年几乎没了气息，就那么直愣愣的躺在那里。伤痕累累，右手还紧紧的住腹部——那里出血最多，连原本深青色的衣袍都被晕染开深色的痕迹。
孟瑶撑着伞，伸出手拨开少年被雨水打湿而贴在脸颊上的发，看清了他的脸。
果然是他。
少年细眉杏目，面容是一种带有攻击性的俊美，然而似乎是因为年少还未曾长开，再加上重伤昏迷，就平添了那么几分软弱凄凉的味道。孟瑶试着唤他的名字，他也不过是抬了抬眼皮，纤细的睫羽下是一双混沌不堪的眸子，没有半分焦距，不消片刻便又重新闭上了。
孟瑶略通医术，看他的情况也知道了，他大概是没几口气了。
要放弃吗？
荒郊野外的，自己医术又不精，拖着一个重伤难行的人在大雨滂沱中进城去求救——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一个可怜见的笑话。
但他还是伸出手，将少年背在了自己的背上，撑着伞，在泥泞中前行。
至少……得帮他收个尸。
似乎是牵扯到了伤口，背上的人发出宛若小兽一般的悲鸣声，带着血腥味的呼吸喷洒在孟瑶颈间，让他心下一动。
孟瑶有点难受，为自己背上的那个人。
曾经他的眼睛，明明就是清澈见底，带着朝阳一般的温暖颜色。
曾经他的声音，明明就是温润至极，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犹如玉石相击，悦耳至极。
曾经这个人，背对着阳光，朝自己伸出手，笑容明朗，带着少年特有的蓬勃朝气，对自己说：
“你好，我的名字是……”
是……
是什么呢？
在十三四岁的少年被人按着跪在地上的时候，是完全想不起来这种事情的。
少年郎啊，到底都没尝过世事无常，到底都还是狂妄自大，不知道一些事物的珍贵。不管是待己待人，还是修身养性。
所以在欺凌同辈的时候，就更加的肆无忌惮。
“你是个什么东西？！”
书被扔到脸上，砸出一道红痕来。孟瑶抿了抿唇，到底还是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我与几位似乎并没有什么仇怨……”
“啪！”
为首的少年甩了他一巴掌，活动活动手腕，冷笑：“怎么？什么叫做没什么仇怨？你挡着小爷的路了不知道吗？”
如果是一时兴起的故意找碴，没办法，只能乖乖服软挨揍了。
但是很明显……不行。
四五个都是比他高比他壮的十七八的小伙子，仗着自己有个好爹，平日里没少在书院里欺压别人。明明搞得鸡飞狗跳的，最后愣是能够掰成“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
你家小打小闹会让人钻你□□？
你家小打小闹会把同窗的东西都扔到茅厕里？
你家小打小闹会让一个大活人突然消失再也找不到？
开什么玩笑。
更何况，自己面前这几位自己倒是有所耳闻，据说一些富家子弟有那么几个“口味”比较“特别”的，就是喜欢那些俊俏的少年……
“怎么发抖了？哎呦呦……”
“笑啊！你怎么不笑了！”
“来来来！笑一个给小爷我看看……不错！真好看！看来你那个娘把你教的很不错哈～”
“那么，她有没有教你别的什么东西啊？哈哈……”
“别让他腿再抖！踹！给我踹！”
“咔！”骨骼错位的声音。
下巴被强行掰过去，因为忍耐疼痛而僵硬的脸又被人抽了两巴掌。孟瑶拼死了才忍着没出声，此刻只觉得胸口疼得发闷，眼前晕眩，手脚冰冷。
完了……
真的真的完了……
落到他们手里，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活……
“行了行了，拖到那个拐角，这会儿都没什么人，咱们快点儿搞定。”
被人半拖着前行，身体在地上摩擦，火辣辣的疼。可再怎么鲜明的疼痛都填补不了内心的一片冰凉。眼前的阴影交错，就好像地狱里的恶鬼，要把人拖进最深处的黑暗，然后再也回不来。
然而，在孟瑶的裤子刚刚被解开的那一瞬间，他听到了一个宛若天籁般的声音：
“唉唉——”
懒洋洋的拖长了的语调，就好像微风轻轻的拂过一般温柔与懒散。少年的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似乎面前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恶意欺凌的现场，而是午后同窗之间的友好交谈。
“我说，你们能停手吗？”
明明没有什么力度，但是少年们却都一致的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孟瑶绷紧自己的身体，抬头看向那个刚刚出声的人。
入目的是一抹暗沉沉的深青，突兀的划在巷口。定睛再看，原来正是一位青色衣衫的少年抱着臂，懒洋洋的靠在墙上。少年身材纤细修长，气度从容，原本是暗沉的深青色穿在他身上倒是分外妥帖。
孟瑶听见有人骂了一句：“卧·槽！又是那个煞笔！”
“真他·妈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啊？！”
“哪儿有事儿都有他，坏了咱多少好事儿来着！”
“脑子有毛病吧？！”
孟瑶垂下眼帘。
如果书院成绩第一，博闻强记文采斐然的江空脑子都有毛病，那么正常的你们又该如何自处？
“江空！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少年的声音依旧温柔：“不好意思，在下最喜欢的就是抢道了。”
“你！……”
“行了行了！你退后！”
“别啊！”
一片混乱中，江空轻笑：“强迫别人难不成很有意思？”
“什么叫强迫？”被人拉着头发抬起头，又被啪啪抽了不轻不重的两巴掌，孟瑶扯了扯嘴角，却听得有人说：“明明是这个小子自愿陪我们玩儿的，你说是不是啊？孟瑶？”
“就是！娼·妓之子嘛！能有多干净！”
“是他哭着喊着求着小爷们艹他的呀！”
“哈哈……”脸颊被人笑着拍了拍，“放心放心，我们会给钱的！”
“给什么钱？都这么熟的称兄道弟的，给钱不是在侮·辱人家的一片好意嘛！”
“行了！”为首的少年神色一凛，制止了其他人的嬉闹，道：“江空，平时兄弟们几个给你脸了。那些清白人家的我们可以不动，但是这个出身勾栏院的你就没必要管了吧？你没看这长得……啧啧，真俊，鬼知道他被多少人玩儿过，让我们兄弟爽爽又怎么了？再说了，江空，咱们平时处的也算不错吧？不过是一个娼·妓之子，死了烂了都没人管，没必要为了他因此坏了和气。你说是不是？要不这样，其他人我们以后就不动了，就今天，就这一次，你走远，以后咱们继续好好相处，怎么样？”
“不好。”相当干脆利落的回答。
“怎么？平常你可都是笑着解决事情的？今天怎么脸色这么差？真打算为了这么一个垃圾就和我杠？你还想不想在书院混了？”
江空面无表情的说：“在书院混靠的不是这些。”
“切，”对方冷笑，“怎么？说你傻你还真傻？你都没看看啊？一个两个的，人家自个儿求你了吗？”
哪里敢求？也不怕遭到更恐怖的报复。
所以江空道：“至少人家有娘管教，不像诸君……有娘生没娘养。”
有娘生没娘养……
孟瑶从回忆里抽·出身，苦笑一声。
和江空接触的人基本上都会觉得这个家伙待人温和有礼，但是只有孟瑶在刚开始没多久的时候就意识到了，江空的内在是有着刻薄孤傲的一面的。
就因为他当时的那句话，轻飘飘的，但却锐利至极。
有娘生没娘养……
孟瑶在心中道：阿空，你这么说的时候，是在故意激怒别人，还是在刻意孤立你自己？
抑或是……
孟瑶背着江空一脚踹开房门，身后暴雨如注。雷电在云层间翻滚涌动，带着摧毁一切的暴虐与压迫。
抑或是……二者兼有之？
背后的身体似乎抖动了一下，然后便是低低的呻·吟声：
“疼……”
孟瑶一颤，却是收好了伞，然后温柔的把他放到榻上，对伤口做了大概的处理之后就自己开始动手收拾房间，找出了一件衣服打算一会儿给他换上。
房间里很阴暗，孟瑶点亮了油灯，持着它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少年。
“以前……都是你在给我治疗，都是你在照顾我的……”
孟瑶笑了笑，伸手轻轻的抚摸江空的脑袋。
昏迷中的少年皱了皱眉，似乎很不喜欢这样的触碰。
“阿空……”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称呼让少年的眉头舒展开来，孟瑶看着这样子的江空，总感觉有些可笑又有些无奈。
说来也可笑，江空比他还要小个一两岁，但是一直以来，强大的都是江空，像光源一样照亮他人的也是江空。
孟瑶几乎从没见过他失落难过抑郁是什么样子。
哦，是有的，不过那些片段实在是太过细微，那么一瞬间的软弱他还没有捕捉到还没有来得及回应，他就已经重新恢复了那种阳光的模样。
江空也是很喜欢笑的，不过和自己的刻意讨好虚伪逢迎不同，江空的笑就好像是穿透乌云的那一缕阳光。仅仅是看着，就会让身处在阴暗当中的人觉得温暖。
孟瑶心里很清楚，江空是有着黑暗的回忆的，但他会将它们妥善的收敛好，不会让它们去伤害自己身边的人。
很温柔，很强大，很宽容的人……也是吸引住自己目光的人，也是第一个，完完全全把自己放到和他一样位置上的人。
这种尊重让一直以来被整个世界所厌弃的孟瑶觉得温暖与欣喜，对于一个常年生活在阴暗角落里的人来说，太阳的温度，简直是致命的。
所以很想为他做些什么，真的真的很想。
“所以这次，也该我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