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恋爱纪事》及元

4、第4章

　　风雨飘零。

　　重云如盖，阴沉沉笼罩在头顶，压得人无法喘息。莲无夜站在屋檐下，凝视着那一摊被灼烧一夜的焦黑废墟，几具焦黑的尸体摆在院中，以麻布覆盖，任由雨滴打落。

　　和十几具无人遮盖的黑衣人的尸体对比明显。

　　丘珩站在屋檐下，手臂搁在剑柄上，静静注视着雨景。

　　来往的村民们会在院子门口搁一朵小花悼念毕家，村长派人过来询问是否需要村民抬棺，丘珩淡声道：“枉死之仇，大仇未报，如何能入土为安？”

　　莲无夜闻言，揉了揉眼睛，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得腰酸背痛，开口的嗓音不知不觉哑了些：“不埋吗？”

　　丘珩没作声，他侧脸隐没在屋檐的阴影里，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又锋芒毕露。

　　想起那个做菜好吃的姑娘、纯质朴实对家人呵护备至的汉子以及身体不好却笑起来很慈祥的婆婆，莲无夜就觉得心头堵得慌。

　　她僵着双腿走到丘珩身边，仰头看他：“一定是大海帮做的。”

　　丘珩垂眸静静注视着她，片刻，缓缓道：“没有证据。”顿了顿，他举步走进雨幕，用剑尖挑开黑衣人的衣服，侧身望着莲无夜，“他们身上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东西。”

　　心头那块堵着的大石头好像越来越大，闷得她喘不过气。莲无夜快步走过去，狠狠在那衣襟敞开的黑衣人身上踹了几脚。

　　这样泄愤一般的行为却并没有让她舒坦，那大石头变成了无声无息燃烧的火焰，灼烧得她眼眶越来越热。

　　丘珩悄然无声递了一张青色的帕子过来，帕子角还绣了一片竹叶，莲无夜飞快接过，狠狠抹掉眼泪，道：“我要报官。”

　　丘珩望着她，黑眸沉静，无声无息。

　　莲无夜不由得拔高了声音：“丘大侠，我要报官！”

　　雨水打在她脸上，拉出晶亮的痕迹，像是泪水。

　　丘珩似轻叹了一声，轻轻道：“官府不会管。”

　　“为什么？”莲无夜定定地望着他，“死了这么多人，也不会管吗？！这些明明就是大海帮派来的！”

　　丘珩又问：“你有证据吗？”

　　莲无夜抿了抿唇：“我就是在大海帮把她救出来的！”

　　“若真是大海帮救出来的，大海帮高手不少，你是如何救她出来的？”

　　莲无夜心中憋屈，气恼地望着他：“你不信我吗？”

　　“不是我不信。”丘珩侧开头，静静地看着地上的黑衣人尸体，平静地道，“是官府不信。”

　　“我是人证啊！”莲无夜握紧拳头，带着哭腔的话语冲口而出，“她现在有一个疼爱自己的父亲和祖母，原本这么幸福，却遭遇了这样的事情！她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被杀？！”

　　丘珩闻言，沉默地将剑收入鞘，看着她的眸光幽幽诡诡，像是一盏明明灭灭在狂风中不断挣扎的烛火。好半晌，他才道：“那些罪恶的事情永远都在发生，你想报官？你想伸张正义？”

　　莲无夜紧紧捏着他的帕子：“若能他们报仇是伸张正义，那就伸张正义吧！我只想要杀了毕雪一家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那就去吧。”丘珩黑眸粲然，似乎微微笑了笑，“去试试。”

　　莲无夜抿紧唇。

　　丘珩又道：“我陪你走一趟便是。”

　　从杏花村到抚州，坐牛车慢吞吞近一个多时辰，到府衙门口时，雨已经停了。

　　衙门口静悄悄的，连值守的衙役也没在。莲无夜乜了一眼门口积满灰尘的鸣冤鼓，快步走进府衙内，头顶高高的“明镜高悬”牌匾旁挂了一张纸蜘蛛网，有个年轻男子坐在旁边的书桌上懒洋洋地翘着二郎腿看书。

　　莲无夜一掌拍在他桌案前，冷冷道：“我要报官。”

　　男人抬眸瞧了她一眼，随意地抽出一张纸：“去一边写状纸。”

　　莲无夜不知道报官流程，闻言气闷了一下，还是抽出笔准备写。后面的丘珩上前一步轻飘飘夺走了走她的笔，淡淡道：“主簿大人，前朝就不兴写状纸了，有这空，不如去请提点刑狱司大人跟我们走一趟，这是恶性的屠杀。”

　　这家伙竟然骗人？！莲无夜窝火地对主簿怒目而视。

　　男人细细端详着丘珩，似乎笑了一下：“哎呀，还挺懂的嘛，那好吧，我就专程走一趟吧。”

　　一个主簿而已，还专程去查案？

　　丘珩不由得多留了留神。

　　莲无夜搞不清哪个官职是做什么的，闻言只催促道：“那你现在就跟我们走！”

　　“好好好。”男人好脾气的夹好书签，慢条斯理起身，叫了捕快和衙役就出发了。

　　见状，莲无夜心气儿顺了些，小声问丘珩：“这样就行了吗？”

　　丘珩望着主簿吊儿郎当的背影，眸光微凝：“恩，暂且先这样。”

　　众人一路浩浩荡荡到了杏花村，院子里的七零八落的尸体沾了泥土和雨水，狼狈不堪。

　　主簿环顾一圈，房子鸡舍烧得差不多了，但唯有西边的房子完好，他伸手一指：“这边的没烧。”

　　“这两间住的是我和丘大侠。”莲无夜解释道。

　　“丘大侠？”主簿转过头来，挑了挑眉。

　　丘珩冷淡地颔首：“在下丘珩。”

　　“哦，原来是江湖上有名的侠士丘大侠啊，你行侠仗义多年，又师承天下第一剑嵇鸣的剑术，可是咱们南北官衙的红人啊。”主簿慢条斯理地往院中走，靴子踩在积水中发出脆响，“这户人家莫非跟你有什么关系？”

　　“并无关系。”丘珩轻描淡写地道，“只是前天夜里顺手救了他家的姑娘。”

　　“哦。”主簿恍然，又戏谑地瞥了莲无夜一眼，“那这位和你有关系了吧？”

　　丘珩没作声，主簿嗤笑一声，掏出帕子捂着口鼻往前探：“来来来，看看这些尸体，哎哟喂可真多啊，这些人都是打哪儿来的啊？都给检查检查，杀人放火可是罪无可赦啊。”

　　捕快蹲下身依次检查黑衣人的尸体，村长和村正闻讯匆匆赶来，主簿便示意捕快问话。

　　莲无夜站在院中观看，随后主簿跟村正商量出几个人把尸体抬到就近的县衙放着。她跑过去问主簿：“然后呢？”

　　主簿慢吞吞瞄了她一眼，依旧是不紧不慢地语气：“等结果吧，会上报知州大人的。”

　　“那我要等多久？”莲无夜心急地追问，“我可能知道杀他们的是谁！”

　　“哦？说来听听。”

　　莲无夜便焦急地将她在大海帮救了毕雪的事情和盘托出。

　　主簿听罢，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大海帮？好，知道了。”

　　说完他便收工走人了。

　　莲无夜一知半解，问丘珩：“他说我们等消息，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丘珩随意地道：“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数年吧。”

　　“什么？！”莲无夜惊愕又愤怒，“我已经告诉他们是大海帮做的了呀！”

　　“你知道大海帮是谁？”丘珩蹙眉。

　　“……卖鱼的？”

　　丘珩明显顿了好一下：“……大海帮是走镖局起家的，涉商多年，如今手下镖局依旧遍布南北，黑白两道都会卖点面子。”

　　“就算这样，他们杀了人啊。”莲无夜颦眉，“就因为他们家大业大，难道官府就不用查了？”

　　丘珩黑眸闪了闪，迟疑着似乎想说点什么，莲无夜又斩钉截铁地道：“如果他们不肯查，我就天天去他们府衙催！看他们查不查！”

　　丘珩颔首，既然不赞同也不反对，黑眸幽邃的凝视着她：“说起来，你为什么一定要帮毕家讨回个公道？毕竟你和毕家也非亲非故。”

　　莲无夜一怔，眸光闪躲了一下，搔搔脸颊：“也不是……毕竟我们在他们家吃过两顿饭还住了一宿不是？”

　　“也没有到要为对方讨回公道的地步。”丘珩淡淡道，“而且你忘了，是他们要报答我们。”

　　莲无夜觉得丘珩说的是歪理，生气地道：“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在我心里你是顶天立地的侠士！”救她的那天晚上他多么可靠啊！英雄就该是这样的！她越说越为毕家委屈，“毕家多么诚心的接待你，你为什么——”

　　丘珩忍不住笑了，薄唇微微弯起弧度，褪去那分刚硬的锋芒，俊美的五官柔和得如同邻家公子，温和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好奇。”

　　莲无夜嘟囔道：“好奇你也不能这么说呀……”

　　气势却弱了许多。

　　丘珩微笑道：“不如我们直接去抚州等结果？”

　　莲无夜闻言，琢磨着守着抚州府衙也许能更快获得消息，便点头同意了。

　　天黑前，两人进了抚州落脚在一间客栈。

　　翌日，莲无夜还没起，就听见有什么嗒嗒嗒敲着窗的声音，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往窗台瞥了一眼，只见一只鸽子在啪嗒啪嗒用鸟喙敲打着窗沿。

　　一看见这只眼熟的肥鸽，莲无夜就有些烦躁，光脚跳下床走过去，从鸽子腿上抽出一张小纸条，寥寥几笔——

　　中秋速归家。

　　落款是莲重元，她的父亲。

　　莲无夜一看落款，心里像是有猫挠似的焦躁起来，这命令的口吻实在令人心烦意乱。

　　给她写信的怎么不是她娘？她出来这么久，娘就不关心她？

　　忽然，一条舞龙队急匆匆从街上穿过，莲无夜望了一眼，这才想起来，今天便是中秋。

　　想到往年中秋节的时候她都是和娘一起在院子里赏月，莲无夜心中不免酸楚。

　　都怪爹！她都说了不嫁不嫁不嫁！

　　不是娘给她写信，她就不回去！

　　莲无夜把纸条扔掉，挥手将鸽子赶走。又望了街上的舞龙一眼，洗漱完后去敲隔壁丘珩的房门，却见丘珩正不紧不慢从楼梯上来，她诧异极了：“丘大侠，你出去啦？”

　　丘珩点点头，他道：“我去府衙问了一下进展。”

　　莲无夜连忙追问：“进展如何？”

　　“毫无进展。”

　　“……”莲无夜噎了噎。

　　“不必心急。”丘珩道，“官衙办案并没有那么快。”

　　也是，昨天才把尸体抬回去。

　　“那我们总不能在这里等一年半载……”莲无夜撇了撇嘴，随后道，“丘大侠，刚才起床的时候，我瞧见了楼下的舞龙队，突然想起今天是中秋，你要回家么？”

　　丘珩摇头：“我只有一个师父尚在人世，并不需要特意回去看望他，倒是无夜姑娘——”

　　莲无夜就笑了：“我也不回去，不如我们一起上街玩玩？”

　　丘珩眸中闪过一抹讶异之色，随后道：“我以为无夜姑娘会因为毕家的事伤神许久。”

　　莲无夜摇头：“大家都是江湖中人，我虽然很难过，但也会努力让自己保持好心情，不让自己陷入仇恨的情绪中。”

　　丘珩一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眸光微动，随后又微微弯起唇瓣：“江湖中人……”

　　“真的是江湖中人！”莲无夜理直气壮道，“我从小就跟着舅舅走南闯北，怎么就不是江湖人了？”

　　丘珩颔首，也不知道是信还是没信。

　　见状莲无夜也没继续纠缠，她心里其实有些心虚，怕被看出来真实身份，毕竟修罗宫在江湖上的名声并不好听。

　　好在丘珩也没有追问。

　　中秋虽有团圆之意，但对普通老百姓来说，中秋不仅象征团圆，更有许许多多赚钱的机会。

　　莲无夜身上没有钱，但长街两侧摊贩无数，看着那些小玩意儿却是很喜欢，丘珩站在旁边观察许久，见她不论见到什么东西都那么好奇，便开口问道：“以前没有见过？”

　　“也不是。”莲无夜笑着冲他摇摇拨浪鼓，“我们家靠着关隘，离西域那方比较近，小时候玩得这些爹娘都是用纯金给做的，这种朴实的我很少见，每次见到都感到很新奇。”

　　丘珩：“……”

　　他凝视着莲无夜：“你家中很富庶？”

　　“算不上。”莲无夜放下拨浪鼓，又拿了一个九连环，“我娘身体不大好，我爹没空管我，我跟着舅舅的时间比较多。”

　　“不会想家？”

　　他这么一问，莲无夜便沉默着放下了九连环。

　　丘珩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抿了抿唇，黑眸微沉，又见莲无夜转过身，冲他扬眉一笑：“不用在意，我虽然想家，但也不想回去！”

　　少女那双眼眸似喜非嗔，生动勾人，双眸粲若朝花，明亮又夺目。

　　丘珩怔了怔，又见她笑吟吟招手：“丘大侠，我们去前面看看。”

　　街上有许多卖兔儿爷的，莲无夜惊叹地道：“这兔子好可爱啊。”

　　丘珩瞅着那衣冠踞如人、坐在老虎身上的八字胡兔子泥塑，实在不知道哪里可爱了，便道：“这是家家户户买来供奉的，据传是广寒宫的玉兔。”

　　莲无夜不同意：“这世界上没有玉兔，我舅舅说了都是假的。”

　　“……”竟还是个无神论者。丘珩忍不住唇角微勾。

　　随着一阵敲锣打鼓的动静，一条红色火龙在长街飞舞，百姓们纷纷围了过去观看舞火龙。

　　莲无夜也要过去看，人潮蜂拥而来，如海浪迅速将她冲走。莲无夜飞快稳住身子，扭头看去，却已经看不见丘珩的身影了。

　　“丘大侠？！”

　　她当下慌张起来，由于跟着丘珩出来，这一路上她可没刻意记路啊！

　　一会儿走丢了岂不丢人？！

　　莲无夜着急地迎着人群艰难往回走：“丘大侠？！丘大侠？！丘——”

　　一只大手忽然从人群中伸过来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干燥的手心发烫，似乎透过这冰凉顺滑的料子烫到了她的皮肤，莲无夜惊愕地看过去，丘珩正上前一步走到她身边，剑眉星目，黑眸幽邃如深潭，俊美又带着凌然正气。

　　“冒犯了。”他松了手，垂眸安静地看着她。

　　莲无夜弯了弯唇，抬手把鬓角被挤乱的发丝拨到耳后：“没关系，谢谢丘大侠啦。”

　　明明放了手，手腕上却好像仍被他握在手里似的，有点烫。

　　莲无夜又轻轻抿了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