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恋爱纪事》及元

3、第3章

　　天亮时，三人终于到了杏花村。

　　抚州一带富庶有余，沃野千顷，是往年朝廷征粮最多的地区。杏花村虽是抚州边际小村，但土地肥沃，粮食高产，一眼望去，平畴千里，村民勤勤恳恳往来耕作，也丝毫未注意到外乡人的到来。

　　毕雪自踏入杏花村便难掩激动之色，一边走一边喃喃道：“也不知道祖母醒了没有？这个点爹肯定不在家，我要不要先去找爹？”

　　她越走越快，几乎小跑起来。莲无夜左右打量，却见一个庄稼汉子忽然从田埂上冲过来，语气激动又不可置信：“小雪？！”

　　毕雪猛地停住，扭头看去，庄稼汉子带着斗笠，头发有些凌乱，眼圈发青，一双满是血丝的眼里竟然含了眼泪。她当即红了眼，泪流满面跑了过去：“爹！”

　　“小雪！”

　　父女俩情绪失控，差点没抱头痛哭。庄稼汉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握着毕雪的手，哽咽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回头我就去州府找官老爷，说我闺女找着了。”

　　他比毕雪还能哭，不断抹眼泪，狼狈得实在不像一个父亲，眼中的庆幸和欣慰又如此真实。

　　莲无夜望着那庄稼汉子，有些怔忪。

　　没说几句话，毕雪也一边擦眼泪一边拉着他往这边走：“爹，是这位姑娘和大侠救了我，他们是我的恩人。”

　　庄稼汉子一个健步冲过来，膝盖一弯就要下跪，莲无夜吓得赶紧躲到丘珩背后，好在丘珩扶住他的手肘将他抬了起来，淡声道：“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毕雪爹抹着眼泪道：“对大侠是举手之劳，对我来说，小雪就是我的命啊！现在就是想感谢你们！真的想感谢你们！”

　　莲无夜听得怔了怔，又仔细望着毕雪爹，他面色偏黄稍显憔悴，因为流泪眼圈通红，攥着肩上的帕子不断擦眼泪。

　　她忍不住道：“如果大叔想感谢我们，能不能暂时给个歇脚的地儿？走了一宿有些累了。”

　　父女俩一愣，毕雪连忙道：“对对对，爹，我们走了一晚上呢！”

　　毕雪爹闻言赶紧道：“如果两位恩人不介意，我家小院还有空房，可以暂作休息。”

　　父女俩眼中盛着小心翼翼，莲无夜点头：“好。”顿了顿，她又抬头问丘珩，“丘大侠，我们可以暂时在这儿歇歇么？”

　　毕雪爹又诚挚地道：“恩公的大恩，我毕老三无以为报，只能备上些酒菜，能不能请恩公赏脸？”

　　毕老三很朴实，丘珩抿了抿唇，眸色也暗了暗，随后点了点头。

　　毕老三脸上露出喜色，兴奋地道：“小雪快带两位恩人回去，我去找刘屠夫割点肉！”

　　莲无夜闻言大惊，她可没忘记毕雪家很穷呢！连忙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什么都吃！最喜欢吃菜了！”

　　毕老三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容憨厚：“恩人不要跟我客气，我家吃得起肉。”

　　“……”莲无夜面色一红，窘迫地指尖轻轻抠着袖子上的刺绣。

　　毕老三去找刘屠夫割肉了，毕雪拉着莲无夜开心地往家走，中途遇上的村民见到毕雪都激动地同她打招呼，还有老妇人抹起了眼泪。

　　莲无夜离得了两三步远，见状有些感慨。

　　丘珩忽然道：“以后遇上这种事，不必拒绝对方的好意。”

　　他竟然说了这么长的句子……

　　莲无夜这么想着，又下意识问道：“什么？”

　　丘珩又放缓了语气，慢慢道：“毕老三重视女儿，想特意割点肉来感谢我们，你不必特意说菜和肉的话，他们真心实意想感谢你，你接着便是，这样他们也不会再有负担。”

　　莲无夜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丘珩“恩”了一声：“人情世故，以后慢慢学吧。”

　　莲无夜当真没有想那么多，就是不想毕老三破费，却没想到毕老三如果没有真情实意感谢到自己的恩人会有压力。

　　她忽然觉得丘珩有些厉害。

　　毕雪和乡亲说完话，带着莲无夜和丘珩去了她家。

　　毕雪家还不小，用篱笆围了一个小院，东边有鸡舍，平时是毕雪在收拾，本来想再养猪，可是忙不过来。

　　进了屋，毕雪飞快烧上水，又四处翻找茶叶，莲无夜犹豫着要不要阻止她，就听丘珩清冽的嗓音响起：“毕姑娘，不必找茶叶了，有热水就好。你还是赶紧去看看你的祖母吧。”

　　莲无夜抬头，就见丘珩一脸从容，还随意地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凉水。

　　毕雪闻言，就笑道：“谢谢丘大侠，我会马上回来的！”说完出门朝隔壁房间跑去。

　　她走过，莲无夜才小声问道：“为什么你现在又阻止她？”

　　丘珩拎着水壶，也给她倒了一杯：“因为她急着看祖母，这个就变得不重要了。”

　　莲无夜恍然：“原来如此啊。”

　　她心不在焉端起茶杯，差点一下喂到鼻孔里去。

　　丘珩瞧了她一眼，幽沉的黑眸中隐约泛了点笑意。

　　毕雪一去就去了好一会儿，莲无夜有些困倦，趴在桌上小憩，不知道过了多久，就被毕老三洪亮的声音惊醒：“恩公！哪儿能叫你做这个？”

　　莲无夜迷迷糊糊站起来，就见门外，丘珩举着斧子，正在……劈柴？！

　　玄色衣袖被他挽在手肘，露出肌肉紧实的手臂，晶莹的汗珠带着亮光，顺着额头滑落到眉峰，又缓缓下滑越过他俊美的面容，一点一点溜进他玄色的衣襟里。

　　莲无夜一怔，又听毕老三焦急地道：“哎呀恩公，哪里需要你来做这种事情？”

　　“无妨。”丘珩扛着斧子，摇摇头，“这是小事。”

　　说完，他又轻松的挥起斧子砍柴。毕老三没有办法，只好陪着站在旁边。

　　莲无夜见状，也不好意思什么都不做，倒了两杯凉水端出去，一杯递给毕老三，问丘珩：“丘大侠，你喝点水吗？”

　　丘珩一斧子劈下，木头哗啦裂成两半，他擦了擦汗，接过水杯：“多谢。”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修长白皙，带着握剑留下的茧，喝水时也不似江湖人豪放，而是小口小口一点一点吞咽，优雅又矜贵。

　　这时毕雪扶着一个老妇人从屋中走出来，毕老三见状，紧张地奔过去道：“娘你怎么起来了？”

　　老妇人头发花白，面色蜡黄带着褐色的斑，眉眼也满是疲惫之色，但眸光却带着慈祥的笑意：“我想起来谢谢两位救小雪的恩人……”

　　莲无夜抹了把热汗，想举步过去，丘珩却已经放下斧子，清冽的嗓音柔和了几分：“在下丘珩，昨晚遇见毕姑娘也不过偶然而已，大娘不必如此费心。”

　　毕大娘闻言，忽然就眼圈微红，哽咽道：“我……这么个村妇，就一个儿子，一个孙女，没了哪一个我都受不了，恩公救了我家的姑娘，就是救了我一家老小的命啊。”

　　说着说着她捂着嘴悲咽起来，毕雪闻言也忍不住含了泪，又端正地朝莲无夜和丘珩躬身：“谢谢无夜姑娘和丘大侠救我，大恩大德毕雪一定铭记在心！”

　　莲无夜被搞得很不好意思，下意识想到了丘珩的应变能力，于是悄悄地扯了扯丘珩的袖子。

　　丘珩不动声色瞥了她一眼，示意她把手拿开。

　　莲无夜还没反应过来，毕老三就注意到了，呵呵笑道：“娘，小雪，你们也别一个劲儿这样了，咱们还是赶紧准备准备吃午饭吧！”

　　毕雪赶紧擦擦眼泪，道：“爹割回来的肉呢？我来做吧。”

　　于是毕雪进厨房做饭，毕老三也进去打下手，丘珩还在劈柴打发时间，就只剩莲无夜一个人无所事事。

　　坐在她对面的毕大娘大热天还在膝盖上盖着薄毯，毕大娘端详了莲无夜半晌，脸上露出慈祥地笑容：“无夜姑娘模样真好，我这辈子，再没见过比无夜姑娘模样还好的姑娘了。”

　　莲无夜从小被夸到大，倒是没有太大感觉，但仍然谦虚地道：“是爹娘长得好。”

　　毕大娘点头：“这倒是看得出无夜姑娘的父母也是容貌不俗之人，。”

　　莲无夜递了一个她刚才在村口摘的无花果给毕大娘，毕大娘接过，一边撕果皮一边问道：“无夜姑娘一直是一个人在外？”

　　莲无夜眉眼弯弯：“我是爹娘老来子，家中只有我一个孩子，但爹娘身体不好，所以从小到大跟着舅舅多一点。我舅舅是个江湖人，经常几个月都不在家，我从小到大跟着他，也这样了。”

　　毕大娘闻言，并没有露出好的坏的表情，又笑呵呵道：“有这样的舅舅，难怪无夜姑娘会如此大胆的救小雪。”说着她幽幽叹了一声，“女儿家能防身，也是好的啊。”

　　“……”莲无夜干笑道，“是啊是啊。”

　　她的三脚猫功夫自保都成问题。修罗宫功法诡异，爹娘不愿意让她学，可她小时候太懒惰，舅舅又溺爱，就造成了如今十四岁了还文不成武不就的尴尬状况。

　　她掩饰性地低头啃无花果，不想谈及武功问题。

　　好在武功一事毕大娘也不懂，两人随便聊了聊，就到了饭点。

　　毕雪一鼓作气做了六个菜，烧了排骨，炸了酥鱼，烙了鸡蛋饼，还炖了肉汤。莲无夜看着一桌子菜，赞叹道：“小雪真厉害。”

　　毕雪羞赧地道：“这算什么厉害呀，大家都会做的……无夜快尝尝，看看好不好吃。”

　　莲无夜就近夹了块烧肉，一咬下，香浓的肉汁当即喷溅，浓香欲滴，她眼睛一亮：“好吃！”

　　毕雪开心地道：“那就好！就怕你不喜欢！”

　　毕老三拎了酒来，搁在桌上，笑容温和淳朴，道：“丘大侠，喝一杯吗？”

　　丘珩颔首，玉白的指尖将酒杯往前拨了拨。

　　毕老三笑容开怀，道：“今日我毕老三一定要喝个高兴！”

　　丘珩闻言，淡淡笑了笑。他本就不爱说话，又是面容冷峻的模样，能得到他一个笑容毕老三已经很开心了，连忙倒上酒。

　　酒过三巡，毕大娘早已经撑不住，回房休息了。毕雪还捧着酒坛给毕老三倒酒，毕老三喝得面色微醺，说话有些大着舌头：“两位恩人，你们不知道，我娘、我娘生我的时候难产，我差点就没出来……我爹出去下矿，被砸死到里面，官府赔了钱，我娘就只好、好一个人拉扯我。我好不容易娶了个媳妇儿，孩子她娘，也难产，当场就没了。我老娘和我闺女，就是我的命，我活着就是要养我老娘和闺女，没了她们我真的受不了。”

　　他说着说着哽咽了，毕雪也难受地红了眼睛，默默低头拭泪。

　　莲无夜无意识揪着膝盖上的刺绣，不知不觉竟然揪出一个线头来，那线头还有越扯越大的趋势。等她回过神来，已经扯了一个窟窿了。

　　“……”

　　她最喜欢的衣服！

　　莲无夜起身拿剪子把线头剪掉。

　　丘珩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抿着酒，小屋中只有父女俩急促的呼吸声。好一会儿，毕老三才平静下来，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忽然道：“恩人，吃了饭，我就要去报官，我不能容忍害了我闺女的人。”

　　莲无夜手一顿，侧头见丘珩依旧垂眸没作声，便问道：“报官是去抚州报官吗？”

　　毕老三点点头：“我有个老朋友在抚州府供职，之前小雪不见时，我就是去抚州府报的官。虽然小雪找回来了，但事情不能这么算了。这群人会绑走八竿子打不着的小雪，以后也会绑走其他人家的闺女。”

　　莲无夜挠挠头，毕爹说得有道理啊。她顿了片刻，问道：“那要不要我和你们一起去呀？”

　　毕老三笑着摆手：“不用不用，杏花村离抚州府近，最迟傍晚就回了，恩人姑娘不必担心。”

　　莲无夜这才作罢。

　　吃完饭，毕雪起刷碗，毕老三便启程进抚州去了。莲无夜又成了无所事事之人，便坐在椅子上看对面坐着纹丝不动的丘珩，好奇地道：“丘大侠，你是不是不想毕老爹去报官啊？”

　　丘珩闻言，眸光微动，一双黑曜石般瑰丽的黑眸扫了过来：“何以见得？”

　　莲无夜歪头想了想：“因为你刚才既没说赞成，也没说反对。”

　　丘珩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不足以说明我不赞同毕老三报官。”

　　莲无夜“哦”了声，也没继续反驳。

　　隔了许久，她又问：“丘大侠觉得抚州府会查吗？”她瞧那大海帮好像挺厉害的。

　　丘珩又没说话。

　　莲无夜见状，撇了下嘴，也不再问了。

　　到了傍晚，毕老三回了家，眉梢却隐有苦色。毕雪走到篱笆前担忧地问道：“爹，怎么了？”

　　毕老三扶着篱笆门，叹了口气：“我去的时候，府衙的人已经散值吃酒去了。”

　　毕雪惊讶地道：“那时候才什么时辰？”

　　毕老三摇摇头，又长长叹了口气：“只能明天清晨再去一趟了。”

　　毕雪点点头，宽慰道：“不急的爹，反正女儿已经没事了。”

　　莲无夜扒着门，见状微微有些担心，她扭头看了一眼站在窗边注视着这一幕的丘珩，他站在窗檐下的阴影里，面容更是染上三分冷冽，幽邃的眼眸似深渊，仿佛要将人给卷进去。

　　像是天生就容易和黑暗相融的人。

　　当晚，莲无夜和丘珩在毕雪家住下。到了半夜，莲无夜模模糊糊间开始睡得不安稳起来。

　　她烦躁地踢了薄被，又闻到一股莫名呛人的味道，像是干枯的稻草烧起来了似的令人窒息。莲无夜更加心烦意乱，翻了个身却察觉有些不对，一睁开眼，便吓得浑身血液冻住——床边竟然站了个人！

　　来人个子很高，黑漆漆的看不清是谁，但唯独那双凌厉冷冽的眸子在黑暗中宛如银刀出鞘，仿佛会发光。

　　莲无夜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丘珩么？！

　　她错愕地张了张嘴：“丘——”

　　“快起来。”丘珩攥着她的领口将她从床上拎起，莲无夜这才注意到他背后的墙角里竟然躺着个黑衣人！

　　“这是谁？！”

　　突然，又有五个黑衣人破门而入，拥挤的小屋立刻被挤得水泄不通，莲无夜尴尬地道：“你们就不能出去打么？”

　　黑衣人眸光阴狠，抬剑刺过来。莲无夜本还慢吞吞的系腰带，丘珩却猛地抬手将她从窗户扔了出去，她踉踉跄跄稳住身子，忽然发现天空一片烧红，不是天明而来的朝阳，而是——房子在燃烧！

　　此时的毕家狭小的院子里横七竖八躺了十几具尸体。莲无夜目光呆滞地望着被熊熊烈火吞噬得已经看不清轮廓的房子，拢在肩膀的外袍猝然落地。

　　几只鸡扑打着翅膀从火堆中飞出来，却已经浑身焦黑，很快就趴在地上不动了。

　　哗啦——

　　房梁轰然垮下，小小的几间房顿时化为废墟，火光晃动，像是张嘴吞噬天地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