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归》落花无语Z

5、Part 2:如果重逢也无法继续（2）

　　5.
　　要说起沈于归与吴霞的渊源，恐怕是要追溯到九年前了。
　　九年前，也就是2007年，沈于归大学毕业。
　　名牌大学生物工程专业的本科毕业生，各科成绩虽然算不上有多高，但也都在八十分到九十分之间晃荡，顶着211，985的光环，又是当年的热门专业，在哪里说起来，都不算是寒碜。可找工作的时候，沈于归却犯了愁。
　　在一个医药公司专场的招聘会上，沈于归本来自信满满地捧着自己的本科毕业证书，学士学位证书，和花了二百多块钱彩色打印的一大摞简历，寻找着中意的公司。结果她看见，居然满场都是拿着硕士，博士学位证的学究们，顿时觉得，自己从气势上已经被压倒了。再看那些学究们，各个毫不出众，甚至有一些可以说是灰头土脸。有的谢了顶，有的只穿件混合着丙酮甲醛□□等化学试剂气味或是血迹斑斑的白大褂，有的，全身散发着至少一周没有洗澡才能拥有的体味，还有的，甚至还带着前一天夜里熬夜写论语的倦容和眼角的眼屎。沈于归想，都毕业了，居然还这么努力地工作，学历高果然是不一样。原来，理工科的学生，拼的不是外表，是实力。在沈于归的眼里，他们各个都是高高在上，头顶光环的天使形象。就连那秃头，那眼屎都仿佛闪着智慧的光芒。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没有一点褶皱的职业装，脚下七公分的高跟鞋，想到早上，顾湘雅5点钟起床为自己化的妆，闻着身上气场强大到自己几乎Hold不住的，从顾湘雅那里借来的CHANEL的No.5的香气，又想到了前不久收到的那张惨不忍睹的考研成绩通知单，顿时自惭形秽，恨不得就地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沈于归很想退出去，再从长计议。可是想想，又觉得，大老远的，来都来了，就这么走了未免太窝囊了些。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豁出去了，顶多是被人鄙视一下，又少不了一块肉。况且，在这里，谁也不认识她。
　　于是，她本着普遍撒网，重点培养的原则，几乎给所有的公司都投了一份简历。手里的几十份彩色打印的简历一瞬间就发光了。但沈于归看着那些招聘人员拿着她的简历，只撇上一眼，就不懈一顾地放到一边，却又在表面上保持着礼貌的面孔，对她说，回去等消息吧，她便隐约觉得，自己这两百多块印简历的钱，怕是要打水漂儿了。
　　事实证明，她的判断力没有任何问题。现实，只让她撒了网，却根本没有给她培养的机会。一周以后，只有一家公司的人力资源负责人给她打了个电话，要她去面试。其余的，全部石沉大海。
　　但，沈于归属于天生的乐天派。她觉得，有总好过没有，一个机会也是机会，说不定，就能把握住了呢。于是，再次让顾湘雅帮忙精心妆扮，穿着招聘会那日的一身行头和那双七公分的高跟鞋，坐车到月坛去寻找那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医疗器械公司。
　　公司在一幢居民楼上，办公室是一间两室一厅，员工总共不到10个人。
　　原来是一家刚刚成立的皮包公司，要招一个网络编辑。
　　说难听点，就是找一个写广告的。
　　沈于归失望至极，本想掉头就走，可是多年以来受到的教育让她觉得那样做是不礼貌的。况且，自己面临的现状是，很有可能找不到工作。这样的境况，也由不得她清高。先骑上这头小毛驴，边走边找千里马也不迟。于是，也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屋子的墙是四白落地，没有壁纸，没有装潢，地上铺着木地板花纹的地板革。客厅被改造成了办公室。两个小格子，坐着一男一女，男人在抽烟，女人在照镜子。房间里乌烟瘴气，没有人注意到沈于归的出现。
　　在小卧室的门上，挂着人力资源部的牌子。公司不大，部门倒是挺齐全。真是一只五脏俱全的小麻雀。沈于归突然想起，这个部门，过去的名字就叫做人事处。她更喜欢它原来的名字。人事处，管人事儿的地方。多接地气。人力资源，听起来高大上的，但总让人觉得冷冰冰的，拉大了和人民群众的距离，少了那么一些人气儿。
　　敲门进去，沈于归看到，办公桌对面坐着的，是散发着不知孤臭还是口臭的中年男人。肥头大耳，头发油腻稀疏。在他背后的墙上，是一副书法作品。隶书的天道酬勤四个大字。落款是行书，沈于归不认识。她心里想，这幅字，一定不是什么名家作品。她不懂书法。既不会写，也不会欣赏。只是，她看到这幅家并没有裱框，只是随意地用透明胶带贴在了墙上，并且其中的一角已经松脱。沈于归想，这样悲惨的境遇，至少说明了这幅字，它并不值钱。
　　男人面前的办公桌上，摆着一块牌子，金色的底，黑色的字，字体是华文行楷。与牌子相比，上面的两个字似乎显得小了一些，看上去不够苍劲有力，不够气宇轩昂。与沈于归想像的完全不一样。
　　那两个字是，经理。
　　一个中年男子，混到头发都快掉光了，才混成了这么个小公司的经理。沈于归觉得，这公司，恐怕是没有什么前途了。
　　一个不到10个人的公司，居然还设了个人力资源部。而沈于归她自己，为了这场面试，居然还盛装打扮了一番。沈于归心中的那个自己已经笑得趴在地上起不来了。可是表面上，却仍然维持着一个职场新人得体的小心谨慎和名校毕业生的从容淡定。她觉得自己的表现，恰到好处。
　　经理先开了口。
　　他说，小沈，请坐。我看了你的简历，背景非常好。学校好，成绩好，又有相当不错的文字功底。我们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经理，您过奖了。沈于归虽然不喜欢这个油腻的中年大叔，甚至有些厌烦，但是，心里对人才这两个字，还是很受用的。
　　我想先问一句，你期待的月薪是多少？
　　经理笑着问，露出了一嘴黄牙。
　　沈于归从来也没有想过，面试的第一个问题会是薪酬。自己先前准备的许多问题的答案，一下子全用不上了。
　　这哪里是在选人才，简直就和选小姐差不多。看见条件差不多的，就问上一句：多少钱一次？包夜多少钱？觉得价格合适就带走，不合适就再找下一个。
　　其实，沈于归自己一直觉得，就凭她的才华，怎么着也得值一个月4000块。但是环视了一下比三十年前单位分给母亲的老公房大不了多少的公司，沈于归咬了咬牙说，2000。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税后。
　　她心下里盘算了一下，自己90斤左右，2000块钱除以90，好歹还是比猪肉要值钱一些的。
　　经理保持着虚伪的职业微笑说，好吧，你可以回家等消息了。
　　沈于归吃了一惊，问道，没有别的问题了？
　　没有了。经理回答说。那表情，简直就像是遇见了一位漫天要价的小姐。
　　下楼的时候，沈于归崴了脚。她怒气冲冲地脱下高跟鞋拎在了手上，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去你奶奶的。
　　这一句，不知是在骂自己，在骂那个经理，还是在骂难寻觅的工作。
　　然后，就再没有了然后。
　　沈于归这才清醒地意识到，一直以来，她都高估了自己。
　　原来，她还真的就没有一头猪值钱。

　　6.
　　这一次应聘的打击，给沈于归的内心造成了严重的创伤。她甚至决定要收拾心情，准备第二年再考一次研究生来读读，这次一定要考上，有用没用的，好歹也混一个硕士文凭，发简历时都有底气。
　　就在她以为自己真的山穷水尽了的时候，沈于归接到了一个电话。
　　手机上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对方上来就说，沈于归，你好。我是X研究所药理室的课题组长，李琳。主要做肿瘤方面的研究。不知道你是否感兴趣？如果感兴趣，你下午过来一趟，咱们聊聊。
　　X研究所，那可是许多做科研的人梦寐以求的地方。沈于归突然想起自己去年年底时给研究所寄了一份简历，当时只是报着宁可错杀一万也不可放过一个的撞大运的心态投的。又想起，上大学以前，自己的天真梦想是要攻克癌症，拯救全人类。
　　沈于归觉得，自己这一次，自己真的是撞上大运了。
　　所以，沈于归明明知道对方看不到，却还是将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一样，并连声说好的好的，谢谢李老师。
　　那情景，就好像是一个饿了三天的人，好不容易看见了一只煮熟了的鸭子，生怕它从嘴里飞了一样。
　　挂了电话，沈于归像个疯子一样哈哈大笑。她想，果然是好人有好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还真的就不偏不倚地砸到了她沈于归的头上。
　　那次会面，很是愉快。李琳五十出头，第一眼看去，便知道她是典型的职场女强人，气场强大，不怒自威。而言语间，又带了一些随和关切，让沈于归想到她那脾气暴躁但内心温柔的母亲于丽华。
　　李琳说，按理说，所里的招聘早已经结束了。可是前几天，我手下的一个技术员突然告诉我产他考上研究生了，要去读书。对于上进的孩子，我自然是支持的。但是这样一来，我手下就有了一个空缺，争需一个技术员。人事那边已经没有了进京指标，我只能要一个北京户口的应届毕业生。所以，挑了你。
　　沈于归这才明白，原来这个机会跟她的名校毕业成绩优异没有半点关系，仅仅是因为她自带了一张北京户口。她不禁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管他的。这年头，有人拼爹有人拼妈，有人拼家室有人拼颜值，自己不过拼个北京户口而已，应该也算不上是不正当竞争，没什么可丢人的。
　　沈于归恭敬地点着头，表示自己完全理解。
　　李琳接着又说，其实呢，技术员，只需要一个专科毕业生就够了，可是实在没有找到合适的。找你来，也是想问一下你的意见。如果你觉得本科毕业只做个技术员有些委屈了，那么我也是理解的。不过如果你愿意干，以后有机会，我也会支持你读硕士，读博士，或者出国的。
　　沈于归哪里肯让这到手的馅饼跑了，赶紧表明自己的态度说，不委屈，一点也不委屈，我的梦想就是研究抗肿瘤药。并且，将自己拯救全人类的伟大理想述说了一遍，说得言辞恳切，听得李琳不住地点头。
　　沈于归这许多年积攒的文学功底，到底是没有白费。
　　李琳问，于归，你会做分子克隆吗？
　　会做会做，我本科学的就是这个，毕业实习和论文做的也是分子克隆。
　　那很好。对了，你会做动物实验吗？主要是小鼠和大鼠。
　　沈于归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会。但是做得很少，还需要多多练习。不过您放心，我动手能力很强的，学起来很快。
　　此时，沈于归脑海中浮现的，是自己在大学里第一次抓老鼠时，被咬得鲜血淋漓的那根手指。不禁叫苦不迭。她忽略了，药理，是离不开动物的。但是为了自己的饭碗，也只能豁出去了。
　　李琳对沈于归很是满意，甚至连所里例行公事的面试流程都省略了，第二天，就叫沈于归来签订了劳动合同。
　　至此，沈于归有了一个令大家都羡慕的铁饭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