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山七绝图》伶山道人

2、落凡（二）

　　天上以会纪年，一会约一万八千岁。离渊三会之时初登大宝，如今四会未满，就以落了个根性顽劣、凶残无度的恶名，星君诸神听了摇头，小仙小兵闻之丧胆。

　　文武众神想要易主的念头早就快压不住了，奈何这天帝离渊虽然恶名远扬，但是却没干出什么特别出格之事，一时间也找不到要他退位的借口，只得各自委屈地憋在心里。

　　但是最近，天宫里却出了一件怪事。

　　自盘古开天地，得日月，日生火属阳，月化冰属阴，阴阳调和，冷暖有度，冷至极而有炎气克之，暖至极而有寒冰摧之，故天宫冬夏不分，春如四季，仙人宜居。

　　可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气温骤然上升，整个天宫炎热得如同个大蒸笼，太上老君查看了数遍自己的丹药房，才确信不是自己的药童打翻了八卦火炉。各路神仙更是耐不住高温，全都挤到了一重天的瑶池避暑，却发现也无甚大用，该热还是热，反而人一多，更热了。

　　“怪事，怪事！你们且看那广寒月宫，怎么少了极魄寒冰的蓝玄之气！”不知哪位大仙高叫了一声，众仙都看向了西侧云雾中的宫殿，果然少了平日里的玄光。

　　“肯定是广寒宫出了岔子，我们去瞧上一瞧，在这里这么个热下去也不是办法。”说完，众仙附和，便派了太上老君和北斗七星君前去查看。

　　而此刻的凌霄宝殿，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笙墨！”

　　一声烦躁的怒吼，吓得门外的人一个激灵，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陛……陛下，有什么吩咐？”笙墨恭恭敬敬跪好。

　　“这天宫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这么热！”离渊皱着削叶眉，身上只剩了一件白衫，汗湿了一片。

　　笙墨吱唔了一会儿，头“咚”地碰了地，道：“小人不敢说。”

　　离渊想发火，却只觉热盈之气缠身，乏力地很，便只好压了心火说道：“说，我不罚你便是。”

　　“这……”笙墨还在犹豫，离渊登时案桌一拍，一头白虎大吼一声蹿了出来。

　　“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我说我说我说，陛下，您……您可还记得当时在广寒宫遇到的那个小仙，您还……失手把他的神元给散了。”笙墨故意加重了“失手”两个字。

　　明明才过去半月，离渊却想了半天，才记起确实有这么回事，就问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这和现在的炎热有什么关系？”

　　“陛下，小人当时进去拦住您散他的元，这是有原因的啊。您年纪小，对天宫中的众仙家必然是认不全的，所以我才被按在您身边，好时刻提醒你这仙宫里的规矩道理，可您怎就不听我呢。”说完，笙墨垂着头叹了口气。

　　离渊听得云里雾里，到头来还被服侍自己的人给说了一顿嫌，心里怎么会受得了，手中的仙气即刻化作了一把金光利剑，直指笙墨的咽喉，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要再不说清楚，我这一剑便下去了！”

　　笙墨连忙答应，往后退了一寸才说：“陛下，其实在您见到那小仙之前，他来找过小人。他本是广寒宫初凌池水中的一块极魄寒冰，无生无命，应永远藏于池底，为天宫补足阴寒之气，与炎气抗庭，直至消亡，但是后来不知为何得了精元，五万年修成正果，化为人形，得号魄寒神君，名曰初凌。但是这一切，他都不让小人告诉您，说是您知道了，就不会真心待他……”

　　笙墨见天帝无甚反应，捶手又说道：“诶，这事也都怪这魄寒神君，为何非要瞒着您不说，若您知道一旦极魄寒冰没了，炎气无从消抵，这后果无从可想，也就不会散了他的神元了。在这天宫里，各路神仙看见他，都得让他一步，您倒好，不由分说就送了他根碎魂钉……”

　　离渊听到这也终于知道自己惹上了一个多大的祸事，眉头皱得更紧，扶额闭眼，初凌满身血污的样子还能从自己脑子里蹦出来，同时出来的还有他最后说的那句话，说得真让自己不舒服，但是却依旧想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见他仙力微弱，衣着朴素，还以为不过一个无名小仙，他怎么竟然是得号为神君的上神呢……”

　　笙墨又一叩首说：“陛下，您有所不知，混沌初成之际，分了两股气，一为用字根气，一为灵字根气；用字根气，其源于该物之形体，有何用途可为，而灵字根气，其源于该物之心神，有何思念可想。您说的这仙力只是灵字根气的一种，而魄寒神君来于那池底寒冰，多的是用字根气，仙力自然低下些。”

　　离渊似懂非懂，但现在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因为这个时候，凌霄宝殿的大门外已经站满了众神众仙，吵吵嚷嚷，说什么的都有。

　　太上老君率先进了门，后面跟上来的还有北斗七星君，再后就是各路众神仙。

　　太上老君手执白玉笏板，站于殿中高声说道：“陛下，臣有惑，求陛下解答。”

　　离渊一看这架势就猜到了大概，恐怕自己的这群早想废了自己天帝之位的好臣子们，已经去过一趟广寒宫了，但还是问道：“老君有何惑？”

　　太上老君挺直了身，道：“近日里，天宫炎热，不堪忍受，众仙无奈去广寒宫看个明白，却发现那魄寒神君竟被人散了神元，众神皆知魄寒神君乃调和天宫冷暖的上神，灭其神元，其罪当诛！陛下可知是谁所为？”

　　离渊心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广寒宫都去了，还怕看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冷笑一声，说：“这就是我为的！你们要杀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何苦说得这么道貌岸然。”

　　这话一出，凌霄宝殿上一片哗然，北斗星君之一的贪狼星君适时地喊了一声：“灭天帝离渊，还天宫自净！”一时之间，众神和之。

　　这个时候笙墨已经急得直跳脚了，但是离渊却看不出什么心情。

　　笙墨心想死就死吧，就壮着胆子拦在离渊身前，大叫道：“你们，你们还懂不懂天法了！天帝之位，受之于天道，哪里是你们说废就废，说诛就诛的！”

　　贪狼星君朗声回道：“你不过一个侍官，胆敢跟我们妄谈什么天道！凡人尚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他是天帝！他杀害上神，扰乱天宫，根本不配坐上天帝之位！”

　　顿时众神也连连称是。

　　笙墨更觉不妙，立在离渊旁边，紧着嗓子轻声道：“陛下，这可怎么办呐！您倒是想个办法脱身啊，这北斗七星君一看就知是有备而来的，我们恐怕都凶多吉少咯。”

　　离渊不语，迟了片刻，才说道：“这本就是我的错，我认罪便是，何苦和他们纠缠。”

　　笙墨脸一白，跪倒在地说：“陛下，这事绝对还有蹊跷，小人服侍您这么多年，只有小人知道您虽顽劣，但也懂得分寸，这回怎么就无缘无故去散了别人神元，况且那日之事不过才过去半月，您却忘了大半，一定是有人对您动了手脚，您再仔细想想！”

　　“还有何可想的！离渊，你既然认罪，就请领罚！”贪狼星君的声音响彻整个凌霄宝殿，北斗七星君暗语连动，咒符齐发，一瞬之间，金色的符锁链游走，把离渊围了个结实。

　　离渊只觉全身上下已无法动弹，心念一动，便叫那白虎现了身。这白虎是离渊的一缕魂魄所化，有形无形全凭他的一个念头，此刻便从离渊的体内飞扑而出，金光都烧到了耳朵上白翎毛。

　　众仙大惊，向四处散去。只有北斗七星君依旧不为所动，反而嘴上的咒文念的更飞快了。

　　金符飞转之中，只听见离渊大叫一声，身体便已经支撑不住，双膝跪地，白虎感同身受，呜咽一声没了踪影。北斗七星君与天同寿，与地同庚，又岂是他一个区区七万岁的毛头小子能够应付的。

　　众仙见了也是拍手叫好。

　　金符越收越紧，离渊的肉身随着仙力都在一点一点地散去，这种即将不存于世的痛苦和绝望，如同正在层层叠叠的梦里，又如同坠入万丈深渊，似曾相识的感觉。

　　此时此刻，整个凌霄宝殿安静地只能听到金符的游走声，和离渊的惨叫声。

　　众仙都在翘首企盼着离渊神元散尽，而笙墨已经惧不成声。

　　一分一秒，如度春秋。

　　忽然，凌霄宝殿外竟然飘来了一阵道乐，脆铃悦耳，丝弦动人，其中还闻得一人念着莫名其妙的诗句：

　　瑶草居里生堆蓝，秋石泉中唱舒白。
　　九幽庄前修篁竹，天道轮回怎无涯。

　　一晃之间，金符散尽，只见一个白胡子的老道士正笑嘻嘻地站在大殿中央，左手拿着一卷轴，右手牵着一毛驴。

　　众仙愕然，却都不知道这个老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