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山七绝图》伶山道人

1、落凡（一）

　　笙墨跪在清虚阁门口裂着刺楞子的台阶上，膝盖骨生疼，像是被那腿似铁桩子的增长天王拼了命踩上了一脚一般，再加之清虚阁是广寒宫的偏殿，万年玄冻的寒气直条条地冒上来，就算是大罗神仙也受不住，更何况他只不过是天帝身旁的一个小侍官。

　　但笙墨早顾不得这些了，他耳朵死死得听着房内的动静，心里祈求了千遍他那不让人省心的主子可千万别再惹出什么事来。

　　要问他的主子是谁，整个天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是那刚满七万岁的天帝离渊。

　　笙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离渊时候的场景。

　　那一年，一道祥光从东之极的伶山直穿九重天，一位黄衣少年驾彩翅仙鹤翩然而至，天宫众仙齐聚南天门，迎新帝入宫。

　　听说这次的天帝年纪虽轻，不过五万四千岁，但他的前世乃上古青帝太昊身边的一条青龙。天地大战，青龙护主，被人族活生生剥皮抽筋，死无全尸，之后数万年，精魂不灭，入天道轮回，此番修成正果，选为天帝。

　　笙墨作为天宫中的神位司，简单讲就是管理神位是否空缺的小仙，被安排在了新帝身边做一个小侍官，也好教导新帝天宫的礼仪和众神的司职。

　　他跪在新帝面前，三叩首，抬起头时，便瞧见了那人清澈明亮的青色双眸，和纯真无邪的笑容，再往下，则是他挺拔的胸膛，和气势不凡的站姿。

　　这就是他日后的主子了，笙墨想，心里很是高兴，也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天帝离渊的身上，似乎总是散发着一种让人无法去拒绝的温暖和阳光，他日后一定是一位德才兼备的好天帝吧。

　　但是仅仅一年之后，笙墨就想把当时这么想的自己踹下九重天去。这个天帝离渊非但无德无才，反而顽劣不堪，治理天宫的本事一点没学到，与仙女打情骂俏、与老仙喝酒聊天的本事倒是一天天见长。

　　如此一过便是一万六千年，天宫上下叫苦不迭。

　　今日，不知这天帝离渊起了什么兴致，竟然逛进了广寒宫，本以为不过是一座寂冷的宫殿，没想到里面竟然住着一位小仙，蓝莹的眸子看着让人寒意四起。

　　离渊好奇，问他姓名，不答，问他仙号，不应，又问他南北东西各类问题，一概不回。

　　离渊有些恼怒，那人却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你不记得了？”

　　离渊道：“我记得什么？我又不认得你。”

　　那人眼神有些许失落，道；“不记得也罢。”说完要走，却被离渊一把拉住了。

　　那人道：“你做什么？”

　　离渊道：“我不认得你，但你总该认识我，你区区一个小仙，怎么对我如此无礼！”

　　那人又冷笑一声，道：“天帝又如何，早晚都是要死的，还不如我们一介小仙，可神元不散。”

　　笙墨在一旁听了，冷汗瞬间流了下来，这小仙是不要命了么，敢对离渊这么讲话。

　　果然离渊的脸色早就铁青，一股强大的力量脱身而出，在空中化为了数条铁链，瞬间把那小仙捆了个结实。

　　笙墨想上去拦，被离渊怒斥了一顿，罚跪在了门外。

　　不知过了多久，安静了许久的门房里忽得传出一声揪心的痛叫，似已痛至心骨。紧接着又是一男人的话语声：“神元不散？我倒要看看你这神元到底能不能散！”

　　离渊戏谑的声音随着那个喘不过气的惨叫声愈发地狂妄起来，“我割你仙身，剐你神元，你觉得你会不会死呢？你倒是说啊。”

　　但是回答他的只不过是断续的□□和疯癫的苦笑。

　　“哼，你倒是还笑得出，再教你尝尝这个如何？这东西叫碎魂钉，是用我的乳齿所造，我从小没玩过这个，今天就在你身上试上一试。”

　　笙墨听到“碎魂钉”三个字，身体忍不住打了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上。他知道历代天帝都会有三件圣器，这用天帝第一颗乳牙所制的碎魂钉排在最末，但其威力已能令天地同泣，凡被钉入此钉，管你是十方众神中的哪一位，神元俱碎，精力散尽，恐日后天界便再无这号人物了。

　　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主仆之礼，头一撞开门，打了几个滚，趴在了一袭华衣之前，连连磕头，颤声道：“请陛下三思，请陛下三思呐！”

　　只见离渊手中握着一枚银白碎魂钉，目中带火，他的身后蹲着一只白虎，此时正警惕地看着笙墨。
　　那小仙被绑在边上的玉兰雕柱上，已经奄奄一息，他满身是血，皮肉不全，莹蓝色的神元已经破体而出，缠绕在他四周，再用个吹灰之力就能散尽。

　　“笙墨！你好大的胆子，让你在外面跪着，你滚进来做甚！”

　　离渊大怒，吓得笙墨又连嗑了十来个响头，边嗑边说：“陛……陛下，您这碎魂钉不能用，不能用啊，用了可就回不来了！”

　　离渊听了这话，只更加恼火，怒道：“这小仙对我不敬，我作为天主，罚他散了神元，有何不可！”身后的白虎亦跟着嘶吼了一声。

　　笙墨吓得满头冷汗，话也说不清楚，只一个不停说着“散不得，散不得……”他也不知道为何今日他的主子火气如此得大。

　　离渊手一挥，他身后的白虎便一扑而上，叼起了笙墨，几跨之后，已不见了踪影。

　　“那么现在，好戏开始了。”离渊用手掐起柱子上那小仙的下巴，蓝莹的眸子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却在碎魂钉钉入他锁骨的一刹那，猛得睁大，身体因为疼痛扭成了怪异的形状，神元顷刻碎成微尘，随着□□烟消云散。

　　离渊一回神，面前已经只剩下了掉落在地的那条冰冷铁链，上面连一丝的血迹都没有残留，这小仙散得一干二净，但是他在最后一刻说的那句话，却久久散之不去：

　　离渊，你前世助我化仙，我此生因你碎魂，我从此便不欠你了。